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 第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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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開致笑道:“阿姥,今日過節,不提那些晦氣玩意?!?/br> “回來啦?!惫珜O三娘一聲喚,激動得阿囡蹦起來就跑。 錢阿姥正在綁紅繩,結還沒打好,就脫手了,辛辛苦苦全成泡影,氣得她拍大腿。 “你這饞嘴的丫頭,哪回短你吃了!快回來!” 四四方方小小天井里,孤苦無依的四個女人,也成了一個圓滿的家。 江府早些時候收到了公孫三娘送上門的小餅,李氏上無婆母下無兒媳,一貫懶覺,把公孫三娘錯過去了。 她自覺有些失禮,吃了一口小餅,更是唉聲嘆氣。 “這樣好吃,我卻連面也沒叫人見一見,下回若再想吃,豈不難開口了?!?/br> 芋香濃郁,乳酪絲滑,綿軟甜糯,餅皮酥酥松松,吃時要用手托住,不然撒了一地,總要引得螞蟻來飽食一頓。 與公孫三娘說上話的詹阿姥道:“娘子稍安,不過是尋常食肆,說是因少爺諸多關照,所以送上節禮。您若想吃,請少爺捎一句嘴就成了?!?/br> “諸多關照?”李氏一字一頓的琢磨著,又問:“那姑娘生得如何?” “生得,額,倒是體格壯實,五官也還算端正,就是,額,可能粗活做多了,瞧著黑了些,糙了些?!闭舶⒗讶缡窍喔?。 李氏先是蹙眉又是點點頭,道:“身體康健最要緊,旁的,唉,八字都沒一撇的事兒,我瞎想什么,如今就是只母蚊子,我都恨不能叫它去咬星闊一口!” 今年的中秋不是個賞月的好時候,濃云疏風遮遮掩掩,總叫月色看不分明。 游船半日,大家都有些乏了,錢阿姥還掛念著要回去供財神,岑開致就賃了一輛馬車回去。 錢阿姥抱著阿囡睡著了,公孫三娘倒是不累,依舊精神矍鑠,瞧著岑開致挑開車簾望著天際那輪影影綽綽的圓月。 街面上游人歡笑,將她此刻的沉默襯托得格外寥落。 “是不是在擔心你祖母?” 岑開致輕輕的‘嗯’了一聲,她見過曲氏后就去了崔阿姥家,但崔阿姥隨兒子一家去外地做買賣了,空屋都賃給了他人,蹤跡全無。 昨個,她去張家給曲氏送節禮,原是進不去的,但遇上張申裝點行裝,便領她進去。 回廊上碰見張作的夫人鄭氏在哄小兒,那孩子似在發熱,面色緋紅,哭個沒完。 岑開致低著頭想從院里走過去,不曾想那鄭氏卻瘋了一般沖過來,若不是張申和公孫三娘擋了她,岑開致險些遭了她的打。 張申臉上好些巴掌印子和抓痕,看得岑開致有些過意不去,他倒是笑道:“嫂嫂不必介懷,開門紅,意頭好?!?/br> 再進曲氏院里,一開門,香煙嗆鼻,好些神婆魚貫而出。 其中有一個婆子公孫三娘還認得,市井里坑蒙的老手了,不曉得張家人為什么縱這些人把祖母院里弄得烏煙瘴氣。 曲氏今日略略清醒了幾分,吃了半個小餅,與岑開致說了會子話。 “祖母,崔阿姥怎么被放出去了?”岑開致問。 曲氏連哀傷都沒什么力氣,“院里人手太多了,她的月錢又多,年歲又大,就被她們放出去了。不過我多添了一份銀錢,保她安享晚年?!?/br> “崔阿姥的月錢不都是您嫁妝里出的嗎?關她們什么事?” 她們指得是張屈和張作的娘,朱氏和何氏。 “說申兒考學要打點,家中上下無余銀,我近來又沒精力管事,便交了一些給她們?!?/br> 曲氏的眼珠黃白渾濁,但腦子卻還算清楚,如此最是可悲。 岑開致緊緊揪著自己的衣擺,輕道:“祖母是不是有些愧疚?” 雖說不是自己的骨血,畢竟過了族譜,要喊她祖母。 岑開致一舉弄死兩個,而且是揭發他們□□斷袖,張家上下的臉皮都被她一把割掉,丟進臭茅坑里了。 張申即便考取了功名,也洗不干凈兩位兄長帶給他的恥辱。 曲氏拍了拍她的手,道:“愧對你,愧對他,誰也曾愧對我呢?人死如燈滅,一切皆枉然,別再想了?!?/br> “祖母,我接你出府奉養?!?/br> 岑開致很少說這種無法兌現的天真之語,可她看著曲氏老弱殘體,就是忍不住說了。 曲氏果然只是一笑,輕撫她發頂。 “你那小叔倒是寬厚之人,我見他給你祖母侍奉湯藥,很是熟稔妥帖?!?/br> 公孫三娘沒話找話,她站在內室門邊瞥了一眼,正見張申在給曲氏擦藥漬。 岑開致想了一想,道:“從前他只有年節才去祖母院里磕頭,許是年歲大了,又得了祖母嫁妝打點前程,也曉得感恩了吧?!?/br> 張申為她挨打,又屢屢促成岑開致與曲氏的見面,怎么她對張申的看法好似有所保留呢。 公孫三娘自然不覺得岑開致不識好歹,她一個外人,還是不多置喙了。 到了家門口,阿囡也醒了,錢阿姥看她神采奕奕,心中暗自叫苦。 “還少五個銅子呢?!蹦擒嚪虬疡R鞭一橫,擋住岑開致的去路。 “平日這段路不過十個銅子,今日已經加了你五個銅子,怎么又要五個?” 岑開致把錢袋收攏,勢必是不會給他的。 “人家不過二三人,你這都把我車廂坐滿了,馬兒也累??!” 車夫生得一張無賴臉,又看她們幾個全是女人,便有意要多敲一筆。 公孫三娘一腳踢掉他的馬鞭,拍著胸脯道:“行??!有種你管老娘要!” 車夫氣得揚鞭,道:“嘿!我還收拾不了你???” “我這食肆雖在御街尾,臨安府半個時辰一巡街,也能管著。今日中秋佳節,又添了一倍人手。你不妨再大聲些,引得官爺來,我寧把幾個錢給官爺買酒喝,也不會縱了你坐地起價!” 街面上討飯吃的,沒幾個不忌憚官府的人,岑開致寸步不讓,車夫悻悻然作罷,朝食肆招牌甩了一鞭。 “你給爺等著!” 他這一鞭子甩出去,卻抽不回來,反倒被什么力道從馬車上拽了下去,趴在地上啃了一嘴青磚。 江星闊不知靠在門邊的陰影里等了多久,手里擒著那馬鞭緩步走出。 若不是他另一只手里還拿兩盞河燈,只怕會更駭人些。 車夫狼狽離去,江星闊朝岑開致伸出手,岑開致看著他寬大的掌心,困惑的一偏首。 “什么?” “酒錢?!?/br> 第17章 科考 臨安的水道繁密,食肆與假髻鋪子中間的巷道便通往一個埠頭。 錢阿姥和三娘準備祭品去了,岑開致與江星闊帶著阿囡來河邊放水燈。 岑開致夜晚偶爾也要洗菜浣衣,就在此處立了一個燈籠,此刻水里便有兩個月亮,一個近一些,一個遠一些。 江星闊買的兩盞水燈太精美了,蓮花重瓣六十六片,細細密密,栩栩如生。 兔子燈并不如何逼真,卻十分靈動,兔尾還是個機括,一扯一眨眼。 別說阿囡不舍得讓其逐水飄零,岑開致也不舍得。 最后只放了她買的幾盞素燈,白托紅燭,在水中星星點點,也分外好看。 “許了什么愿?”江星闊問。 “四時平安?!边@便夠了。 岑開致抱著阿囡回到后院,錢阿姥和公孫三娘抬頭往她身后找人。 “這么快回來了?” “江大人回去了?” 岑開致不解的看著兩人,“家中還有阿娘在等他,中秋佳節,自然要回去的?!?/br> 阿囡得了新玩意,美得不行,把兔子燈擱到水缸里,輕輕用手潑水引得燈動。 水缸里,岑開致養了些長不大的小銀魚,又移了一株蓮根,一點點冒出了綠枝,結了花苞,竟在中秋這夜開了花,雖是小小一朵,但確是個吉兆。 阿囡手癢想摘花,被阿姥急急呵止。 “你真是越長大越難管,合該聽你阿娘的,給你裹了腳才是?!?/br> 錢阿姥這夜也是想起馥娘了,隨口一說,驚得岑開致和公孫三娘齊齊抬頭看過來。 “阿姥,馥娘有這意思?” 岑開致點燃了一支線香,看著幽綠的香線被風吹淡,微微蹙眉,走到錢阿姥身側坐下。 “是姑爺說是裹了腳,嫁得好,娘子也同意。本就是訂了八月里吃了粢團就要裹腳的?!?/br> 錢阿姥見她們兩個神色顯然不大贊同,聲音也低了下去。 “吃了粢團,難道真能讓腳骨變軟,裹足不受罪了?” 岑開致嘆了口氣,脫了鞋襪給錢阿姥看自己的足。 她的足纖長秀美,腳趾粉嫩剔透,只是尾趾出奇的小,像是萎縮了。 “我也裹過一日,還沒捏斷腳背,只是折了小趾。我耐不住,夜里爬起來用牙扯爛了裹腳布。阿娘被我氣得不行,說這是你自己鬧得,可別后悔?!?/br> 岑開致想起這事,心頭還是一緊。 “我不后悔,我很后怕,怕自己萬一被纏了足,一雙三寸腳,如何掙得銀錢養活自己?我連站都站不穩,如何從張家逃得脫?” 錢阿姥沒說話,只看著阿囡捧著兔子燈,繞著香案蹦蹦跳跳,等著祭完了財神好祭她的五臟廟。 公孫三娘出身就不好,身邊沒人裹足,可她養母就是吃的就是裹足這碗飯。 她自幼進出宅院看養母給人裹足,那腳背被折斷的骨裂聲,女孩凄厲的慘叫聲,一條條浸染了血紅與黃膿的裹腳布,基本就她童年噩夢的全部。 岑開致是沒遇上她養母那樣的裹足婆,不然用布段將你捆得嚴嚴實實,饒是個壯漢也掙不脫,只能生生熬著痛,等著骨頭和血rou都長到一處去。 “還,還是別給阿囡裹了吧,真,真的很疼?!惫珜O三娘同錢阿姥雖然相處融洽,可是非親非故,也不敢太過干涉。 “我再想想?!卞X阿姥還是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