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 第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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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了?”江星闊接著問。 “去張家了,張家老太太對她挺好的,好像病了,岑娘子看她去了?!比诺?,悶掉一塊雞腿rou,嚼著都舍不得咽下。 “你怎么不跟著去?”江星闊看向泉九,有些不滿,他分明知道岑開致與張家的舊恨。 “我?!比诺鹬urou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倒是錢阿姥替他解圍,道:“三娘跟著一起去了,致娘也知道去張家不妥,可是那老太太待她親祖母一般,實在舍不下?!?/br> 公孫三娘的拳腳功夫雖還過得去,可萬一張家人真想做點什么,她也扛不住。 想到這,江星闊有些食不下咽。 “說起來,自打這開了這食肆,張家可有來鬧過?”江星闊忽得道。 錢阿姥量好了身長,正把手邊一碗谷殼遞給阿囡,聞言也是一愣。 “還真是,都不曾有過?!边@樣一想,錢阿姥也覺得稀罕,“即便是個寬厚人家,怕是也容不下。更何況聽致娘說,那家從婆母到妯娌,從仆婦到小廝,都不是什么好相與的?!?/br> “該不是憋著壞吧?!卑⑻镎f了一句,被泉九狠狠的碾了碾腳趾,疼得齜牙咧嘴。 江星闊正想起身,就聽阿囡在后院一聲大叫。 泉九離得最近,登時便沖了過去,幾個小的也跟上,在窄窄的門框里擠成一團,哪個也過不去,急得阿姥差點崴了腳。 大家趕到后院一看,見阿囡正從雞屎堆里爬起來,頭發上臉蛋上身上都是黏黏糊糊的綠,實在叫人不忍直視。 有了公孫三娘,錢阿姥得了不少空,就養起了雞仔,種起了菜,還給阿囡也派了活計,澆水、喂雞。 雞仔喂熟了,她一到后院里,雞就跟在她身后,小丫頭歡喜得很。 昨夜里下了雨,沒法收拾雞糞,雞糞被泡得濕滑。 原本午后公孫三娘要清理的,攏起來還要當肥料呢,可她跟岑開致去張家,便耽誤了。 阿囡還不知愛俏,只覺自己這一跤跌得滑稽,對泉九道:“九叔,我摔啦!摔雞屎里了!” 泉九有些嫌棄的將阿囡拎起來,阿姥要去燒水給她洗澡,他還得看著阿囡。 幾個小的沒良心,飛快的遁走繼續吃了。 “嗯?大人呢?”阿田說著朝外張望,門外那匹玄色的駿馬也已經不見了蹤影。 江星闊沒去過張家,不過他看過的那起舞弊案的卷宗,因為張家與陳寺卿家同在佑圣觀以東的位置,所以記得十分清楚。 張屈那樁舞弊案,說起來手段不甚高明。 他詩書才華有限,又無經世之才,應試科舉怕是難,只得退而求其次,考得明字一科,以求能在官府內謀求一個文字訓詁之職。 但偏偏,他的字只是尚可,便起了歪念。 臨安科舉考場管制嚴苛,張屈便冒籍去了明州,使銀兩賄賂了一個科場檢驗的胥吏,將他堂哥張作放進去替考,如此才得了個小小功名。 岑開致為求和離,把這事掀了個底掉,一查才知明州考場收賄成風,但沉疴難改,即便大理寺出手,也只不過是抓了幾個嘍啰。 說起來張屈和張作之死也很該一查的,但江星闊那時分不出手來,案子轉給了周錦錄,他查出了些什么,江星闊無從得知。 佑圣觀附近游人如織,江星闊算了算,發覺是三辛日,道觀里有法會,難怪如此熱鬧。 如此也不好再騎馬了,江星闊只得牽著馬兒,在人潮之中緩慢前行。 張家若無壞心,岑開致好端端的去看祖母,他一個沖進去,豈不是好心辦了壞事。 可張家若設了陷阱,他又瞻前顧后的不去救她,那他來這一遭又是為何? 江星闊素來果斷,難得有如此躊躇的時候。 “看吶,蕃種?!?/br> “長得真是怪?!?/br> 仗著能夠躲藏在人海里不被發覺,鼠輩便開始肆意猖狂起來,若是當著江星闊的面,只怕連個屁都不敢放。 江星闊一刀未出鞘,精準無誤的挑了那男子的衣領子把他吊了起,譏笑還沒來得及收回,就變成了驚懼。 “再說一遍?!苯情熑斡膳匀丝粗?,冷聲道:“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br> “你做什么呀!放他下來?!被ㄈ菔囊粡埬?,惱恨的扯著郎君的袍子,想要把他拽下來。 只可惜她的郎君家貧卻要裝闊氣,綢衣只買得起單層絲織,‘嘩啦’一聲就被扯掉了半幅,露出一截黃斑點點的里褲,甚是不雅。 “噗?!比巳褐杏腥烁`笑。 “爺,爺,我錯了,我真錯了?!?/br> 方才還是個拿腔拿調的秀才老爺,翩翩書生氣,眨眼間成了個卑微乞憐的猥瑣小人。 小娘子受不住郎君形象坍塌,失了理智,“不就說了你一句蕃種嗎?怎么,你不是嗎?” “黃毛丫頭,你說什么呢!”脆生生的一聲呵,不似她平日聲音那么溫軟。 江星闊就看見岑開致快步從人堆里擠出來,徑直走到那小娘子跟前,瞄了眼她頭上的假髻包,道:“也幸好天涼了,不然頂著這么厚一個發包,可不長痱子?” 江星闊心情愉悅的收回了刀鞘,那秀才摔倒在地上,恰看見他常服下的一雙官靴,顫巍巍的朝他連連叩拜。 小娘子通身上下最在意頭發疏黃這個短處,身邊的情郎又磕得像一只啄米的雞,氣得眼圈都紅了。 “難得好天氣,一道出門游街,你儂我儂就夠了,非得說點旁人的閑話才助興嗎?” 岑開致打飲子攤邊上就瞧見江星闊了,正想招手,就見江星闊把一個人釣魚似得挑了上來。 她知道肯定是那人挑釁,匆匆擠了過來,就聽見小娘子對江星闊的羞辱。 江星闊也許會打那個男人一頓,卻不會對這個小娘子做什么,只能干吃虧,岑開致只好替他嘴毒一番。 瞧著那小娘子哭哭啼啼撇開秀才的手不讓他碰,她又想,能早些看清愛郎的品性,也不是壞事。 “張家祖母怎么樣?”江星闊沒事人一樣問她。 “祖母不是很好?!贬_致轉過身來,江星闊的笑意都藏在眸中,隱晦又深沉,她很不解,道:“你被罵傻了,還樂什么?” 公孫三娘提著方才一路買的豆干、炒栗、香桃,還有金絲銀線和蓮燈,一路費勁的追過來,看岑開致上前替江星闊出頭,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她又聽了岑開致這話,打眼一瞅,暗自嘀咕,“哪看出來在笑???” 江星闊讓她把東西都放到馬背上,公孫三娘照辦了,又說岑開致剛看上的那盆晚香玉還沒拿,讓他們兩人先走。 江星闊忽得很滿意公孫三娘,“雖是帶了公孫三娘,可你去張家也太莽撞了些?!?/br> 岑開致雖然走走停停,一路上雖還有閑心買這買那,但眉宇間始終有郁色。 她嘆了口氣,道:“我也知道,但是不能不去,祖母生病,渾渾噩噩的都不認人了,可崔阿姥竟叫放出去了。雖然身邊服侍的也還是老人,總是古怪,我連茶都沒敢沾一站?!?/br> “可碰見其他人了?” “碰見張申從書院回來,要理東西準備秋試了?!?/br> 八月十五是中秋,也是秋試開科。 江星闊不動聲色,只是觀她神色,聽她口吻,想來沒發生什么不好的。 “說到這個,中秋時我烙些小餅,上回說你阿娘很喜吃酪點,我便做些酪餡的?!?/br> 岑開致說這話的時候,抖開了兩疊青綠薄黃的布。 秋風打錦緞,浮起千層浪,她的發絲也飄動,有那么一兩縷黏在江星闊的唇上,癢煞人了。 第16章 小餅 中秋將近,各人心里都有些念想,天氣漸涼,果子也放得住,于是乎昨個錢阿姥剛稱了一斤鮮棗,今個公孫三娘就抱回來三個柚子,明個岑開致又提了一籃蘋果。 加上左鄰右舍你來我往的送禮,屋里果香撲鼻,阿囡每日都能換口味吃,美得都不愿睡覺了。 岑開致回禮一概用她做的小餅,餅皮都是一樣的,面粉和上油酥,只是餡料做了多種。 明州的小餅里喜歡放苔菜,苔菜要炒干碾碎,再加芝麻、核桃,糖與豬油,混好搓成小丸,包入面皮之中。 岑開致做的苔菜小餅,喜歡餡多皮薄,烤好后酥皮透出苔菜的墨綠色,一口下去雖無葷腥,卻是甚是咸甜鮮香。 有阿囡在,一個純甜口的小餅絕少不了,芝麻紅糖、豆沙蓮蓉,還有給李氏的芋頭酥酪餡。 錢阿姥這幾日只盯著阿囡有沒有鉆進櫥柜里偷摸餅吃,就夠她忙活了。 阿姥更喜歡餅皮酥松不帶餡的,岑開致做了一鍋只有油糖的,面餅費了些功夫,一層疊一層的按揉,要做成千層酥,煎烙時多些油,香得路過行人鉆進來問是什么吃食。 頭一鍋,阿姥自己一個沒嘗,樂呵呵的全賣了。 食肆這幾日一鍋一鍋的往外端餅,香得過路行人錢袋都空了。 “中秋那日就不做了?!贬_致道。 “我瞧著酥油還有好些,你們盡管游船放水燈去,我老婆子守店?!卞X阿姥舍不得銀子,固執的道。 只是她從來犟不過岑開致,中秋這日一早起來,廚房門便給鎖了。 錢阿姥哭笑不得,“傻囡,飯不吃了?” “我讓三娘去買龍記的大rou饅頭,羊脂蒸餅,還有錢記的枇杷飲子?!?/br> 岑開致梳發手拙,把阿囡扯成一副吊梢眼了,傻丫頭還樂顛顛的隨她擺弄。 最后是阿姥實在看不下去,進屋抱了一身衣裳出來,遞給岑開致,道:“我來梳吧,既費好些銀錢定了游船,也好生打扮一番?!?/br> 老人家還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故意不看她。 那身衣裙的顏色淡得像被風吹散的晚霞,只余下一點極淺的煙粉,而且用料細膩,針腳嚴密,不曉得熬了幾個大夜才做出來的。 錢阿姥不會說話,有時急了也粗聲粗氣的,但岑開致知道她心腸好,從前待她的刻薄皆因出自對馥娘的疼愛,如今馥娘不在了,她這份柔軟心腸除了擱在阿囡身上,也分給了岑開致。 岑開致救助這對老幼,也是看在馥娘曾對自己雪中送炭的情分上。 你對我好,我也受意,錢阿姥和岑開致之間倒是漸漸多了真心真情。 阿囡好生眼饞,催著她快去換起來瞧瞧。 錢阿姥知道岑開致生得好,她晨起眼皮浮腫時都覺得圓泡泡的可愛,在廚房里煙熏火燎,滿面油光,只消一捧井水就都抹掉了。 可也沒想到她仔細打扮了之后,被這身輕紗一籠,更美得清麗脫俗,在風中一裹,總覺仙氣飄然。 錢阿姥十分滿意,又忽得冷嗤了一聲,惹得阿囡不解的仰臉看她。 “想到那個姓張的耽誤你,很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