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擁有一個各方面忙碌的老闆的秘書生
那天與往日并沒有不同,傍晚六點,范月嬌依然在公司她的辦公室里,讀著隔天行銷部與廣告部開會的資料,接到了一通電話。當時她沒想到這通電話會讓她答應放棄了現在的職位,甚至離開公司。 當時打電話的人要她去參加一場面試,她的履歷早已被遞了過去,通過書面比試,來到了最后一關的面談。對方告訴她:「你儘管去?!?/br> 范月嬌還是做了準備,讀了相關的資料。當天一同面試的人共有五位,每個人面談時間差不多五分鐘,根本也不夠闡述自己的想法,負責面試的人事前似乎詳讀過了每個人的履歷,僅僅針對一些過去經歷進行詢問,其馀不提。面試他們的男人很年輕,二十幾歲,西裝筆挺,頭發往后梳得整整齊齊,那神氣的嚴肅,相比精細的五官,簡直產生某種衝突,讓人印象深刻。后來她當然知道了這就是她的新老闆趙寬宜。那時沒人想到老闆親自面試他們,還是一個這么年輕的人。范月嬌回去不到一天,她便收到了任用通知。 她的辭職引起公司內部許多人震驚,大家全無法理解,她已做到了行銷長的職位,卻要去一家成立不到一年的新公司擔任特別助理。她的丈夫和孩子也不能理解,不過倒沒有引發所謂的家庭革命,丈夫在公司里也是一個高階主管,兒女都在就讀大學,她在四十幾歲的年紀轉換職場,并沒有什么后顧之憂。 公司成立不到一年,可用的人不多,內部規章制度還不完善,她的新老闆非常忙碌,除了讀資料,釐清一些財務結構,還要四處拜會一些人,談項目經營。她也跟著忙,到處跑,天天加班應酬,甚至假日出差,有時候還要飛出去。這中間董事會成員增加了,不過主導還是她的老闆。她到職一年時,各部門的業務陸續上了軌道,公司再次招人,看起來有些規模了。由她領導的秘書室也添了不少幫手。 不過她的老闆依舊忙來忙去,幾乎沒什么休息的時間。有時候她陪著老闆應酬完,老闆還要司機先送他回公司,她知道對方有時直接就睡在了公司。有一天她早上到公司去,那時候七點,她習慣早到做一些準備,馬上八點十分有個會議,她將統整好的資料送進老闆辦公室,門打開,處處有人待過的痕跡,沙發上丟了一件西裝外套,辦公桌上放著一部手機,但是她的老闆不在這里。她把文件放在他的桌上,一旁打開的電腦螢幕上留著跟什么人線上交談的畫面。她瞥了一眼,最后談話時間在凌晨四點,聯絡人的名字為g.c。 范月嬌沒有細看他們談話的內容,她老闆的手機響了,來電的人是某個正在進行業務合作公司的董事,她代接了起來。掛斷后,她看了時間,去找她的老闆。她去了會客室,她的老闆很喜歡這間三面都是落地玻璃的房間,之前他有意作為辦公室使用,幾個董事看了都反對,認為風水不好。老闆最后打消了念頭,只是每次加班,常常到那里看資料。她打開會客室的門,果然沙發上睡著了一個人,幾本看了一半的文件放在茶幾上。 范月嬌輕輕地敲門,沙發上的人便睜開了眼睛,朝她這里一瞥,神態懶洋洋的。她才覺得她的老闆現在真是二十多歲。她道:「永霖的張董事來過電話?!?/br> 她的老闆坐了起身,頭發凌亂,身上的襯衫也有些皺巴巴的。他看了手錶,皺眉,「這么早打來?!柜R上起身。 范月嬌收拾了桌上的文件,跟隨他出去,一面告知電話內容,再逐條說出一會兒即將開始的今日行程。她放下文件先出去了,算準了時間敲門送進了咖啡,老闆已經簡單梳洗完畢,穿戴整齊,頭發梳得一絲不亂。 她詢問:「開會前您需要吃點東西嗎?」 老闆道:「不用了,謝謝你?!?/br> 開完了會,剛剛過了九點,她陪著老闆去見永霖的張董事,在一間咖啡廳,老闆和對方談事情,她坐在后方的位子上,沒看見老闆動過桌上的食物。兩方談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愉快地握一握手出去了,各自坐上了車。她跟老闆一塊在后座,之后要去見一家外商銀行的總裁,路上她說明一些事項,老闆趁機審閱一些部門遞交的報表。她記得他一直沒有吃東西,看看外面經過了一些飲食店。 她說:「不然我下去買些吃的,您先吃一點?!?/br> 老闆道:「我不覺得餓?!拱肷?,他闔上文件,仰頭靠著椅背,閉起了眼睛。他抬手揉一揉眉心。過了一下,放下了手,睜開眼睛,道:「我是不是太急了?想要在三年內上市……」 范月嬌不評論,道:「您這陣子看資料總是看到快天亮,休息不夠,不吃早餐又喝咖啡,長期下來恐怕吃不消?!?/br> 老闆默然,片刻道:「你每天都這么早出門,晚上也跟著我應酬,你家里沒意見?」 她有些訝異,她跟著他一年多,這是他第一次提及有些私人的話題。她道:「還好,我先生的工作也常常需要應酬早起,而且孩子都大了?!?/br> 「幾個孩子?」 「兩個,一男一女?!?/br> 「多大了?」 「都在念大學?!?/br> 她的老闆沉思似的,一會兒道:「我一直認為,以你的能力來當我的助理,實在大材小用。我知道你為什么來,外公請你來的?!?/br> 范月嬌道:「是?!?/br> 她倒沒有想過瞞住她的老闆,老闆仔細地讀過她的資料,自然曉得她過去所有經歷,她進入前一家公司做事之前,曾經在老闆外公的企業上班,那時她的職位就是董事長特助。其實她那份特助的事沒有做了很久,差不多一年,她后來離職,去了上一家公司的行銷部。也是多虧她那位前前任老闆趙寓甫,對方看出她有行銷方面的能力,為她穿針引線,去了上一家公司。 當初那通電話正是趙寓甫親自打來,他與她懇談,希望她能夠去她的老闆身邊幫忙,他將會貼上不足的薪酬,以補償她離職造成的年收入損失。她沒有猶豫便答應,算是報答當年對方的知遇之恩,因此她也婉拒了補償。那時她沒有過問太多,等到她跟著她的老闆在外走動,總是可以聽見風聲,也就知道了原因,老闆是趙寓甫的外孫,她早該想到,同樣姓趙,然而他們相像的地方真是不多,雖然老闆的外公也具有西方的血統。她沒有對她的老闆說得太多,尤其補償那一塊。 她道:「人情是一個最小的理由,重要的是我接受挑戰,既然我來了,我不會再回頭看。而且我不認為大材小用,做為您的特助,并沒有那么容易?!?/br> 老闆靜靜地看著她。不過她能夠感覺到對方正在審思她的話,她不以為老闆是因為有些不信任她,她相信在她之前,他身邊沒有一個好的秘書可用;有時候他還沒說出口的話,她就已經想到了,只是,這也是一種危險的行為,也許有天她會反過來做一些壞事,當然她絕對不是那種人,不然趙寓甫不會要她來他外孫的身邊。她認為老闆心里正在進行的一些評估還是跟他外公有關。 她的老闆開口:「我想我不至于太苛刻?!?/br> 她斟酌一下,道:「您對您自己倒是比較苛刻,應酬完了又加班,應該回家休息?!?/br> 老闆卻若有所思似的:「也許我應該先搬完家?!?/br> 她知道老闆跟他的母親目前住在一起,他母親在社交界也有些名聲,不過她沒有看過那位女士。她知道老闆之前找房子找了一段時間,前陣子終于買下信義區那邊的屋子,重新裝潢中,還沒有搬過去。 她只道:「我覺得您現在首先還是必須吃點東西?!?/br> 老闆道:「時間來得及嗎?」 她道:「完全來得及?!?/br> 距離會面時間至少還有半個小時,然而老闆習慣從容一點,又其實去了,說不定還要等上一會兒,就算老闆外公是商界那樣出名的人,可是沒有特別引薦,也有些人不清楚他們的關係,她的老闆在別人眼里只是后起之秀,等上一等,總是免不了。車子在路邊稍停,她下去很快買了些點心,只是上了車,老闆坐在他的位子上閉目養神,大概有些入睡了,不然沒聽見她開關車門的聲音。 司機在前頭詢問:「范特助,現在開車嗎?」 范月嬌看了手錶,計算著時間,道:「開車吧,走大路就可以了,不用特地避開紅綠燈?!?/br> 只有那一次,范月嬌不曾再被老闆詢問過私人的事,倒是她漸漸見識到老闆很多的私人面貌,尤其直擊老闆幾樁紅粉密聞。她的老闆忙是忙,也沒有減少絲毫的女人緣,甚至男人緣。她沒有質疑過老闆的性向,不過她很訝異在交際圈子一些男性對老闆抱持一些不正當的想法,欲望毫不掩飾,那些人大多數有頭有臉,有太太兒女,年紀再大一點的也有,不至于明目張膽,藉著一些言語動作佔便宜。她老闆比她冷靜,更漠然地看待這一切。在老闆公司業務更加擴大,掌握了一些企業的股權后,自然越沒人敢放肆。 也許因為老闆陸續跟幾個女明星吃飯約會,被八卦媒體拍到了幾次。有些時候范月嬌會見到老闆的一些情人,從大明星到小演員,或者模特兒都有,在一些吃飯的場合,請來作陪;有些人懂得給自己未來的發展找機會,做盡勾引,就有幾個勾搭上她的老闆。 老闆從不帶人回他自己的地方,范月嬌聽見司機說過。一般應酬結束,先送了她到家,車便開走了,隔天老闆當然還是準時在公司現身。司機告訴她,有幾次早上他去女方住家樓下等候老闆。有一次,她陪著老闆參加酒會出來,半路上老闆接了電話,掛斷后吩咐司機先開往附近的一條路上,那邊都是別墅,最外面有個警衛室管制出入。車子停在外面,她的老闆吩咐司機明天來接他,跟她點了個頭,開門下了車,車門還沒有關上,一個女人從警衛室那頭走了過來,挽住他的手臂,他吻了女人的臉,關上了門。她沒有看清楚對方的樣子,不過隔幾天就知道了,又有雜志拍到了。她的老闆并不理會那些新聞,他身邊的女人也總是換來換去,什么類型都有,她聽聞過老闆外公外婆有些微詞,只是老闆也始終沒有一個固定的對象。 這天范月嬌跟著老闆談完事情從俱樂部出去,難得沒有其他應酬,照例先送她回去,這中間老闆接了電話,言談隱約放松,結束后便要司機在一條路口接一個人上車。她非常意外,因為從沒有過,總是老闆到達目的地下車,或者老闆自己開車載人。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程景誠。她知道他的背景,卻去了新亞做事,前陣子老闆與新亞合作一個項目,她跟著老闆去參與兩方的會議,新亞那邊的負責人就是他,本來她不知道老闆跟他熟識,在會議桌上,對于提出的東西,老闆要求嚴格,絲毫不讓步。第一次開完會她看見他們說話的氣氛,簡直不可思議。她知道他跟老闆的關係很好。老闆的朋友不少,無論遠的近的,在她看起來,老闆總是那樣子,她說不出來那樣又是哪樣,老闆神氣一向淡的,有時候笑起來也是彷彿冷靜似的??墒强匆娝麄冋f話,她隱隱約約好像知道了有哪里不一樣。 車子停下來,范月嬌到前座,程景誠向她點了一個頭,上了后座。他帶了東西,似乎是一件擺設,送給老闆的。 「給你的?!?/br> 「這么重,這是什么?」 「花瓶,琉璃材質的。等等,先不要打開,怕路上碰碎了?!?/br> 「送東西做什么?」 「你還問,上次我去你家,你怪我兩手空空,你自己說,你說了幾次?我看我不快點補給你,我的耳朵都不用清靜了?!?/br> 「哦,你就選個花瓶?」 「我看你那里缺了一個插花的瓶子。不然女孩子拿來的花都不知道怎么辦?!?/br> 「你怎么就注意到這個。你的車怎么了?」 「別說了,昨天去找人,停在外面,出來被刮花了,后座一邊的玻璃也破了?!?/br> 「沒事吧?」 「送修了?!?/br> 他們談起了車子的事,程景誠有意換車,老闆給他一些意見,兩人又聊了一些間話。她聽見程景誠提起老闆母親的近況,老闆答了幾句,倒是程景誠自己岔開了。到了她住處前的路口,車子停下,她向他們說了一聲,禮貌地點了頭,開門下去。她關上車門,等車子往前開走了,才轉身走進了巷子里。 她怎樣也想不到他們兩人在不久之后意見分歧,關係變得非常僵。 范月嬌進公司的第五年,接近年底時,公司順利掛牌上市。她的老闆依然主導公司的營運,正逢上海那邊的投資項目簽定,經由多數人的意見,在十二月的一天,訂下晶華酒店三樓的宴會廳舉辦慶功晚宴。與會的除了公司上下所有人,另外請來一些嘉賓,像是合作企業代表,商界名人,又少不了社交場上幾個非?;钴S的男士女士。當天她隨著老闆一大早飛往上海跟人面談,趕下午四點的班機回臺北,通關后立刻坐車前往宴會場地,總算來得及開宴。 范月嬌在位子上坐下,老闆已被公司兩個董事請到臺上說話。她看著老闆發言,答謝公司里辛勞付出的每個人,與來賓們致意,接著大家一塊舉杯喝了酒。這樣也不夠,老闆從臺上下來,馬上一些人過來簇擁著他道賀,言笑之間還是喝酒。老闆外公沒有到場,送來了祝賀的花籃,如今大家早已知道他們的關係,這兩三年來恭維她的老闆的人簡直不知道多少。 這樣的場合,她不需要時刻注意老闆動向,她見到往昔一個同事,對方來打招呼,聊了幾句,有意無意地提到老闆母親,她一逕敷衍,岔了開來。其實老闆母親的事,她原不很清楚,但不免聽見說起來,幾年前那位女士倒貼美術研究所男學生,結果被騙,差點人財兩失……當然她不會向老闆求證,只是當時老闆突然要她挪開一些安排,空出一段時間,那些行程早已排定,無論更動哪個全都非常難辦,然而老闆堅持,她十分艱難地排出了七天的空檔,老闆在那七天沒有一絲消息,后來她是知道的,他跟著他的母親去了瑞士。 老闆跟他的朋友程景誠就是在那段時間開始疏遠起來,剛巧新亞內部變動,合作項目的負責人不再是程景誠,可是兩人同在一個應酬的場合也完全不交集,并非沒有瞧見對方。她看在眼里,就算奇怪,從來不過問,卻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持續了很久,算起來倒有兩年的時間。這之間不知道為什么每次想到了,她心里便感到有種惋惜,事實上她對老闆和程景誠的友誼真正是怎樣完全不清楚,除了公事,她沒有足夠線索掌握老闆的思想。 直到去年某天,青商會的活動,她隨同老闆前往,程景誠在場,老闆也看見了他。程景誠主動過來寒暄,老闆沒有回避。她有些意外他們不再相互視而不見,本來她以為他們私下解開了僵局,但是兩人漫談了幾句,都是一個問一個答,一旦安靜,氣氛隱約有股侷促?;蛟S因為這樣,她感覺程景誠越說個不停,直到老闆打斷。之后有人來加入談話,程景誠說了一個理由,先走開了,他沒有離場,只是談笑的對象換了別人。從那以后,她跟著老闆應酬,每次碰見程景誠,再好也都是差不多這樣不冷不熱的情形。 今天新亞的董事長也來了慶功宴,帶著兩個人,一個就是程景誠,她看見有人引著老闆去談話,他們兩人一時面對面,大家都端著酒,說著一些應酬的話,喝酒的時候,老闆先跟程景誠碰了杯,再依序敬了旁邊的幾個人,包含程景誠的老闆。她的老闆神氣沒有變過,平平淡淡,反而她看程景誠好像有些怔忡似的。 慶功宴還沒到尾聲,范月嬌突然發現老闆不在場內,多數人已醉得茫茫然,才沒人注意起來。她四處看了看,聯絡了司機。 司機道:「剛才董事長自己打電話給我,叫我送他回公司,剛剛上樓了?!?/br> 范月嬌看看時間,此刻她回家,恐怕就提不起精神整理白天面談的資料。她想了想,穿上大衣,離開宴會廳下樓,酒店門口正好來了一部計程車,她坐上去,報出地址。到了公司,她跟警衛打了招呼上樓,行政樓層的辦公空間光線大亮,明明這里一堆東西,可是看上去竟然感到空曠。這時候沒有半個人,整片靜悄悄。她看見在過道那頭的獨立辦公室隱約有些光線洩出來。 她進了她自己的辦公室,脫下大衣,打開電腦,又走出去,到茶水間煮咖啡。她端著一杯咖啡去了老闆的辦公室,門沒有關,然而也沒有人,看起來似乎僅僅過來開了燈。 范月嬌把咖啡放到桌上,去了會客室。這里的門打開了,老闆就在里面,斜倚在沙發上抽菸。他翹著一條腿坐著,脫下的圍巾大衣扔在一旁,茶幾上隨便擱著手機菸盒與打火機,還有一本似乎是隨意翻開來的文件。這里沒有開燈,可是不覺得昏暗,城市的夜光穿透大片的玻璃窗,從三面照進來,暗藍色的幽微的光籠住這整個空間。老闆安靜的神氣在這之中有些朦朧。 范月嬌輕敲了門,她的老闆微微地偏過頭看來,毫無訝異似的,不問她為何在這時候來了公司。 她道:「我煮了咖啡,您需要來一杯嗎?」 老闆道:「謝謝,我就不要了?!?/br> 他掉回頭,徐徐吐煙。她走了進去,拾起他亂扔的圍巾大衣,弄了整齊,放到沙發的一邊。他看著她做這些事。 他開口:「你在家也是這樣?總是幫忙收拾亂丟的衣服?!?/br> 她道:「我在家不是幫忙,是不能不做,作為職業婦女,就是下了班回到家上另一個班?!?/br> 她的老闆聽了她的話,神色放得很輕。她在他對過的另一張沙發坐下,她再怎樣兢兢業業,總有某些時刻精神松弛下來,而且在這樣的深夜,在這個擁有三面開闊的玻璃墻的房間,總有些暈茫茫起來。她看著她的老闆,道:「您辛苦了,今年公司上市了?!?/br> 「你也辛苦了?!?/br> 「我沒什么,五年能夠上市,您還是最累的人?!?/br> 「五年的時間,是在預期,我以為還能夠提前一點?!?/br> 范月嬌并不說這樣已經夠好了等等無用的話。這件事在她的老闆身上不是純粹的經營目標的問題。她只道:「我倒一直還沒有正式的跟您祝賀,恭喜?!?/br> 老闆吸著菸,彷彿笑了一下。 「今天我聽了一天,一堆人跟我說恭喜,算算說不定有幾百次。我以為要在我結婚時,才會這么密集地聽見別人對我說這兩個字?!?/br> 「我反而訝異,您說起結婚這兩個字?!?/br> 他向她一望,「你覺得我離結婚很遠?」 她問道:「您考慮過結婚?」 老闆手上的菸差不多燒完了。他探身往前,將菸按進煙灰缸滅了,重新靠在沙發里,一面道:「我從十五六歲就開始考慮結婚的事?!?/br> 「沒想到您是浪漫的人?!?/br> 「我是很實際的人。像是我,我們這樣的人,不管怎樣,結婚只是一件非常實際的事?!?/br> 「我猜您也考慮好了婚禮的形式?!?/br> 老闆默然,半晌道:「最好的形式就是讓長輩們決定?!?/br> 她一直知道老闆的外公外婆很希望他快點結婚,并且公開舉行婚禮,從今年他三十歲開始,時常找些名目為他安排一些飯局。她道:「您目前有結婚的人選嗎?」 老闆沒有回答,只道:「明年我不過三十一,最晚就是三十五?!?/br> 她想了想,「您在三十五歲結婚,假設您的太太跟您一樣大,立刻生小孩的話,倒是還不算晚。如果太太比較小,身體負擔當然不會太大?!?/br> 她的老闆安靜了片刻,忽道:「你的孩子現在大學畢業了吧?!?/br> 她道:「他們畢業兩三年了?!?/br> 「現在做些什么?」 「一個還在準備考公職,一個做保險?!?/br> 「沒有人選擇行銷?」 她一笑。 老闆道:「你的先生是做什么的?」 她道:「做金融的?!顾f出銀行的名稱,以及丈夫的職位。她想一想,道:「我先生比我大了幾歲,再過幾年也許提早退休?!?/br> 老闆道:「結婚的時候,你們幾歲了?」 她道:「我二十五,他三十?!?/br> 「婚禮怎么樣?」 「婚禮很傳統,看時辰迎娶,拜祖先,放個鞭炮就算完成了。因為餐廳訂不到晚上的時段,只好中午宴客,餐廳是一家海鮮餐廳,樓下是婚宴會場,樓上餐廳繼續做生意……現在想起來實在亂七八糟?!?/br> 更亂七八糟的是婚后生活,她當時就是她的老闆外公的特助,每天至少十二小時以上的時間花在工作,她丈夫的事業同樣忙碌,他們很難不爭執,然而一方面出于理解彼此,不斷協調,等有了孩子之后,又是一段煎熬的日子,夫妻之間,親子之間,各種各樣家庭里惱人的事。其實她說這些,她猶豫或許太雞毛蒜皮,私人又無趣,不過她的老闆沒有打斷。她自己停住了。 「不好意思,不小心說過頭了?!?/br> 老闆倚坐在沙發里,神情有種放松,微微地笑了一下。這時候,他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響了一聲,他坐直起來,往前拿來看了一看。她注意到他的眉目微動,又是見慣的冷淡。 她看看時間,道:「您其實應該回去休息一下?!?/br> 老闆道:「這時候回去,再睡也沒有多久。我看一些明天開會的東西?!?/br> 她道:「您倒是提醒我,我要去整理資料?!顾鹕?,「我需要喝杯咖啡?!?/br> 老闆道:「你回家吧?!?/br> 她只道:「我幫您送一杯咖啡來吧?!?/br> 老闆道:「那好吧,謝謝?!?/br> 她走了出去,之前煮的咖啡已經冷了,她重煮了新的。她才記起前面放在老闆辦公室的咖啡,連忙去了老闆辦公室。她端起杯盤,回過身要出去,看到了靠窗的桌子上的花瓶里的花枯萎了?;ó斎徊皇撬睦祥涀约嘿I的,有人送來,秘書室的人會拆開花束,找瓶子插起來。她注意到的是琉璃花瓶,線條的刻劃非常漂亮。突然她腦中有個印象。原來幾年前的一件禮物,放在了這里。 她端著新的熱咖啡重新去到會客室,她的老闆不知何時斜躺在沙發上了,看起來已經睡著。也許她走開不久,他便躺下來,他取下了手錶,壓在了文件上面,還又脫了皮鞋。她放下咖啡,拿來一旁的大衣蓋到他身上。不過她也知道,他最多睡一個小時就會起來了。 她出去了,將門輕輕掩住。 今年的十二月很快過完了。 接著一月,二月,三月……又到了十二月。一年一年的,她在公司里待了七年。她沒有想到,在第八年開春過后,老闆同意了一段不實際的戀愛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