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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姜淮直挺挺地坐在椅上,手里捧著宮婢新沏好的茶,神情還有些恍惚。 他小心抬起眼,試圖覷一眼帝王的神色,卻恰與雍淵帝淡然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姜淮知道,圣上在等他給出一個答案。 一個關于儲位之爭的答案。 雍淵帝并不催他,好似有全然的耐心,哪怕姜淮再想個一時半刻的依舊無礙。 可身為臣子,又哪里有讓主上等著的道理? 這題,尚書大人明白自己躲不開了。 姜淮顫著手,杯盞里的茶溢出些許,打在他絳紫官服之上,他卻毫無所覺。 他緊著神,屈膝又跪在殿前,啞聲答道:若,若是臣,必然是要護著這枚玉石,將其牢牢握于手中,不容旁人窺伺半分的。 管他什么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皇位在圣上手里,圣上要如何,那便是如何,哪有旁人置喙的道理。 無論事態如何發展,他們這些做臣子的,只余聽命于上位這一條路可走。 他叩在地上,淡暮的日光漸隱,冰鑒里的冰慢慢抵去了盛夏的熱意,可姜淮額上還是不住滲出汗來,一滴滴砸落在堅硬的磚石之上。 若他此言并不能使當今滿意,又或是并不足以剖明衷心,那他們一府... 甚好。 他聽雍淵帝道。 尚書大人花了小半刻,才從這似乎極為溫和的甚好二字中回過神來。他愕然抬起頭,略有逾越地直視圣顏,好一會兒方才結結巴巴地道:謝,謝圣上贊譽。 曹陌站他不遠處,神情說不出的復雜。 姜尚書...怕不是誤會了什么罷。 上首的人輕笑一聲,便開始同他說起災情一事,倒是再不提及那個讓他膽寒的話題了。 輕易得仿佛剛剛的問話只是他興起之下的隨口一問。 姜淮捧著簿子,暗自長呼了一口氣。 直到日暮西山,姜尚書被大太監扶著好生送出勤政殿時,他的腿仍舊有些發軟。 送到此處便可,多謝公公。 曹陌微弓著身子,帶著笑的臉上甚至有幾分恭敬謙和:大人客氣。 一直目送到人消失在勤政殿的殿階外,曹公公這才轉過身,回了殿內。 雍淵帝摩挲著手上的淺紅小佩,頭也未抬,只吩咐了句: 此番叫姜卿受驚了,你帶人去朕的私庫里挑上一些,送予他壓驚。 大太監笑著應了聲是。 至于尚書大人得賞時究竟是壓驚,還是又受了驚,那就不得而知了。 可在大太監正要離開之時,他倏而又聽得了句淡淡的:再告訴姜卿,科舉乃國之重事,為選天下英才,莫要想些旁的。 小東子跟在曹陌身后走著,等遠了些,小內侍看著人擬好的單子,不由多嘴問:這些東西...是否太過貴重了? 師父當真不會吃掛落嗎? 曹公公瞥了這個不成器的徒弟一眼,敲打道:往后見到姜家任何人,切記把你的心給我提牢嘍...尤其是姑娘。 雖說姜大人是誤會之下才會這么答的,可圣上難道就當真不知,尚書此言是誤了他意么? 曹公公笑了笑,將單上的禮又添厚幾分。 怕是未必。 小東子看著他的動作,喏喏應是。 二人帶著一整車的東西,悄無聲息地出了宮。而相隔數百米的慈安宮中,卻是有奴仆弓身走進。 宮殿輝煌,殿前磚石上卻有暗黃色的落葉鋪滿在地,上頭灰蒙蒙的,似染了塵。 大皇子...醒了。 慈悲的佛像前,一人閉目跪著,滿是溝壑的臉被皺紋爬滿,衣裳卻是大氣尊榮。只是她皮骨相連,沒剩多少rou架著,倒有些撐不起來這華裳。 宮女低低跪在一旁,手上拿著扇子,小心翼翼地替人扇著風。良久,佛前的人才捻了捻手中泛著光的寶珠,似乎遺憾地道了句:倒是命硬,可惜了。 侍從們似是習慣了如此,只俱垂著頭,并無什么別的表情。 數不明香燃了幾回,空寂的殿內才又聞得一句: 沈氏那習得如何了,讓人盯緊著些。 她望著身前的佛像,緩緩闔上眼,若非那輕到極致的呼吸聲,怕是要讓人以為這是一具枯骨。是時候了,莫要叫我失望才是。 * 姜府。 這廂大皇子的禮剛入庫房,那邊圣上的賞賜便也到了。 曹陌心知這是小姑娘慣常用膳的時辰,連多兩句寒暄之語都未曾有,留下雍淵帝囑咐的話就帶著人緊忙撤走了。 唯獨留下一馬車的珍寶。 虞氏看著匣子里半人高的夜明珠、嬰兒大小的天山雪蓮,狐疑問道:夫君...你這是做什么了?還有曹公公轉述的那句話... 幾乎是明擺著告與他們,南君無須藏拙。 哪怕是救駕之功也不過如此了罷。 那廂的姜大人也還在怔著呢,他深吸幾口氣,有些不確定:許是我的回答得了今上滿意? 他愈想,愈是覺得正是如此。 圣上,究竟問的夫君什么?賞賜居然如此豐厚,甚至還涉及到了南君。 虞舒不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