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美食探案錄 第209節
他為人孫為人臣,卻反而去保護犯法的人…… 但他知道自己沒有做錯。 或許世事本就如此,奉公守法,未必能得萬全。 法,乃人定之法,既然是人定,就會有私心,就會有不足之處。 非常之時本該行非常之事。 他不后悔。 謝鈺迅速收斂心神,頓了頓,又道:“剛才的爆炸恐怕半座開封城的人都聽見了,朝廷就算想瞞都瞞不住,錚錚,這是我們最后也是最好的機會?!?/br> 馬冰嗯了聲,“大約會有很多人迎接吧?” 謝鈺悠悠吐了口氣,“是啊?!?/br> 正如他們所料,皇陵帝廟方向一出事,立刻有守陵人飛馬回城傳遞消息。 早在馬冰還沒從山上下來時,皇帝和掌管宗正寺的賢親王就都知道了。 皇帝如何反應暫且不提,賢親王再三確認后,當場厥了過去。 要了親命了! 什么人這么大的膽子,竟敢去炸帝廟! 他造了什么孽,偏偏是自己掌管宗正寺期間出了這天大的事! 莫說大祿建國以來,縱觀整部史書,統共也沒幾座帝廟被炸吧? 他怎么這么倒霉! 尚未到城門,就有親兵來報,“世子,城門戒嚴了?!?/br> 謝鈺微微頷首,便見城門方向奔來幾騎,朗聲道:“可是清武侯世子謝鈺一行?” 謝鈺道:“是有上了年紀的人認出那軍旗,立刻驚呼出聲。 人群中響起細微的議論,這聲音如燎原之火,迅速蔓延。 西北風自馬冰背后刮來,將那殘破的軍旗吹得獵獵作響,眾人被她的氣勢所攝,眼睜睜看著她走近,竟不敢上前。 原本滿腔憤怒的賢親王,竟也不自覺退了一步。 馬冰高舉軍旗,對著所有禁軍和滿城百姓聲音朗聲高呼,“我乃雁家軍后人,本名雁錚,先父武威侯雁雄!先母馬門女將馬秋狄!天武年間,先帝聽信佞臣之言打壓忠臣良將,指使肅親王挪用軍餉大修陵墓……” 滿城嘩然! 賢親王終于回過神來,老臉煞白,慌忙喊道:“拿下,快拿下,不許她再污蔑先帝圣名!” 謝鈺打馬上前,親衛隊緊隨其后,“誰敢!” 賢親王又羞又怒,“謝鈺,你到底是誰家子孫!” 謝鈺道:“我是誰家子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理昭昭,不該寒了忠臣良將的血!” 他是禁軍出身,遠比尋常人更明白戍邊不易,打仗不易。 那么多將士一輩子浴血奮戰,卻落得那般結局,不行!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他們早就沒了回頭路,要么死磕到底,要么眼睜睜看著馬冰,不,是雁錚去死! 莫說他有私心,就算公事公辦,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悲劇重演。 “瘋了,都瘋了!”賢親王喊道,又對著帶來的人罵道,“看什么,他已經失了心智,那女賊詆毀先帝,污蔑皇家尊嚴,簡直大逆不道,合該誅九族,還不上前把人拿下!” 皇家威嚴體面絕不容許有一點污損,即便家里人有什么不是,也該關起門來自己解決。 之前謝鈺突然對肅親王出手,賢親王就覺得不妥,還曾特意去開封府暗示,如今親眼看他竟又對先帝下手,頓覺忍無可忍。 這小子竟連自己的祖宗都不認了嗎? 讓先帝身敗名裂,你能有什么好處! 瘋了,他瘋了! “九族?”雁錚冷笑道,“好個九族,何止九族,我雁家馬家十族也僅剩我一口,若還要殺,拿去殺好了!” 聲音落地,數百禁軍無人動。 賢親王氣得發抖,素日的和氣蕩然無存。 他從那一個個人臉上看過去,“既食君祿,便要為君分憂,你們要造反嗎?” 可禁軍中人誰人不識雁家軍威名?忠良慘死在前,僅存的遺孤只想討還公道,過分嗎? 他們心中驀然涌起難言的憤怒和悲涼,眼底似有寒風吹過,刮得那沉默已久的血性如余燼中的火星兒一般,亮了。 無人上前。 人群中突然飄出來一句明顯帶著怒意的話,“若非走投無路,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也不至于用這種玉石俱焚的法子!” “誰說的!”賢親王猛地轉過去,試圖找出害群之馬。 可映入眼簾的,竟都是如出一轍的憤怒。 “你們都該殺頭!”他罵道。 說時遲那時快,忽聽遠處一聲爆喝襲來,“誰敢!” 伴著悶雷般的鐵蹄聲,裴戎率領一彪人馬從道路盡頭滾滾而來。 老將軍穿著擦得錚亮的舊鎧甲,手持被血跡浸到發黑的長戟,殺氣騰騰沖了過來。 蘇管家落后半個馬身,手里提著一把巨斧,跟平時和氣的老管家判若兩人。 眾禁軍震驚于他們的威猛,又不愿對雁錚動手,順勢退開,裴戎軍如入無人之境,瞬間擺開環形小陣,將雁錚和謝鈺等人圍在中間。 他勒住韁繩,看著傷痕累累的雁錚,虎目微紅,“好孩子,伯伯來遲了,叫你受委屈啦!” 雁錚眼眶一漲,差點哭出來。 她用力抿了抿嘴,眼中閃著淚光,拼著從四肢百骸榨出來的勇氣,朝天怒吼,“涼州將士們一心為國,百姓寧死不做亡國奴,前無糧草后無援軍,拼死抵抗,卻因昏君jian臣誤國,近十萬人慘死,何辜??!” 她自尸山血海而來,孤身一人,終要將這天地捅個窟窿!雖萬死不悔! 不知什么時候起,本該來圍剿她的禁軍垂下了刀槍,本該閉門不聽的百姓探出頭顱,心神激蕩。 聲如泣血,振聾發聵,許多軍民已經跟著眼含熱淚,振臂高呼,“何辜!” 裴戎振臂高呼,“我們要一個公道!” 眾人群起響應,“要公道!” 賢親王大驚失色,“裴戎,你要造反嗎?!” 話音剛落,裴家軍十多桿尖銳的槍鋒就指了過來,蘇管家巨斧的利刃幾乎貼上他的鼻尖。 這些人都是九死一生,戰場上滾下來的,骨頭縫里都透出血腥,哪里是他一個閑散王爺承受的?不禁渾身寒毛倒豎,兩腿一軟,踉蹌幾步,堪堪被從官扶住。 裴戎狠狠啐了口唾沫。 “放屁!當年你們就是用這招毀了雁家軍,還要再毀老夫嗎?可惜世道變了,這滿城的百姓都看著吶!你們能顛倒黑白,可你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嗎?民意如此,你算個球!”、 賢親王油滑了一輩子,人人都因他輩分高、資歷深對他敬重有佳,何曾被這般當眾指著鼻子罵個狗血淋頭,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又找不出話來反駁。 賢親王腦子里全亂了,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不明白,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 皇帝就是天,皇家就是天的臉面,天子會犯錯嗎? 不,絕不會! 即便有錯,也是下面人的錯。 他看向四周,近乎癲狂,“開勝負成敗,都看著一遭了。 “陛下有旨,謝鈺擅自離京,責令即刻返家閉門思過……還有那位姑娘,隨我進宮吧?!?/br> “且慢!”謝鈺攔住走上來的皇城軍,對王中道,“她有傷在身,要先治傷才能面圣!” 王中對此早有準備,面不改色道:“世子爺,宮中太醫多得是,這就不勞您費心了?!?/br> 謝鈺還想再說,雁錚卻搶道:“沒事的?!?/br> 若皇帝真想殺她,直接按個謀反的罪名就能就地斬殺了,別說謝鈺,就算寧德長公主抱著他的腿哭瞎了也沒用。 現在還想讓自己進宮,那就是有轉機。 見謝鈺還不放人,王中也有些無奈,上前低聲耳語道:“我的爺,您就消停些吧,陛下也難?!?/br> 雁錚對謝鈺笑了笑,“你先回家治傷,別讓家里人擔心?!?/br> 裴戎縱馬上前,高聲喝道:“兒郎們,押送雁家軍后人雁錚入宮面圣!” 名為押送,實為護衛,竟不必皇城軍動手,浩浩蕩蕩堂而皇之往皇城去了。 王中和皇城軍首領對視一眼,都對這位功勛卓著的老將軍無可奈何。 罷了,陛下都沒法子,咱們干脆什么都甭說了。 他老人家愿意送就送,誰愿意趕在這檔口捋虎須呢? 讓雁錚驚訝的是,入宮后,自己先見到的竟然真的是太醫。 原本只有三分的把握頓時升到六分。 她對當今的評價也翻了幾番。 親爹的廟都被炸了,這都能忍,可見著實有胸襟。 太醫看了傷口,又取了箭頭,還幫忙簡單縫合了下,又開了藥,雁錚毫不猶豫地喝了。 到了這一步,她就不信皇帝會費事扒拉將自己弄到宮里來殺,不吃白不吃。 她失血過多,本就暈眩,剛才在城門口慷慨激昂,傷口又崩開,這會兒那股勁兒一過,疼痛和疲倦便如潮水般滾滾而來。 藥里應該有助眠的東西,雁錚只趴了會兒就覺得睡意洶涌,幾息之后,竟沉沉睡去。 她太累了。 到了這一步,她已經不能做更多,總有種塵埃落定的輕松感。 睡吧,什么都不用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