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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在五樓,兩人拿了兩張房卡,一起進電梯。 電梯里這會兒沒人,只有他們兩個。此時此地,很適合就著張決明那張身份證問點什么。 年前你在小臺山鬧了一出失蹤,因為很在意,我專門打聽了。 電梯上升的過程中,周啟尊突然說:警察當時查過你的身份,身份屬實。但你明明不是當地人,不是我老鄉。 剛才他掃過一眼,張決明身份證上的地址不是吉林,上頭寫著湖北。 張決明頓了兩秒:那時候的身份是假的。我隨父親落戶,算湖北人。 那怎么回事?周啟尊想不通,就算張決明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憑空捏出個身份來。 果然什么都瞞不過他。張決明心說。 提起這事,張決明心里堵得慌。他漆黑的長睫垂下來,密密地遮住眼睛:我是借別人的身份用了一下。 張決明:你老家的確有那么個人,今年......該是二十四歲了,他也姓張,本名叫張哲。 叮五樓到了。 電梯門打開,周啟尊和張決明都默契地閉上了嘴,兩人一前一后走出去。 從走廊穿去房間的這段路上,他們也沒有繼續交談,以免突然有人從屋里出來,聽到什么不該聽的。 到房間門口,周啟尊開門,進屋插上電卡,點開燈。張決明則跟在他身后,將房門關好。 周啟尊走去靠窗那頭的床邊,他脫下外衣,給衣服掛在墻上,這才又轉身問張決明:那個張哲,你為什么能用他的身份? 周啟尊停頓片刻:他還活著嗎? 張決明走到另一張床邊坐下了。他搖了搖頭:三年前就去世了。 繼續說。周啟尊嘆了口氣。 張決明:張哲十二歲就沒了父母,一個人離開家鄉去外地舅舅家。但他舅舅家里還有一對雙胞胎。 懂了。周啟尊沒讓張決明把話說透,他很自然地接下話茬,他舅舅很不待見他。 嗯。所以張哲十五歲就輟學,自己出去找活兒干。張決明的雙手放在身側,將柔軟的床墊輕輕壓出兩只對稱的凹坑。 這樣的小孩兒,自己在外頭,無依無靠的,要是沒碰上個正經人......周啟尊再拿出根煙來,聲音變低了些。 標間地方不大,窗戶沒開,周啟尊望了眼張決明,只是咬著煙過癮,并沒點火:丟了,死了,神不知鬼不覺的。 嗯。尸體都找不到。張決明說得太輕,這話得是吹進空氣里的,飄飄就散了。 世間最可怕的死法是橫死。比起衰老遲緩的拉扯,疾病漫長的折磨,突來橫禍聽起來要更恐怖。 別的死法起碼有預兆,有準備,就像花開了會謝,有相對自然的周期。但橫禍沒有。尤其橫死,大多是被害的,像颶風摧折,最是血腥,最是積惡,生怨。 張哲是被殺的,兇手至今逍遙法外。他混的自然不是好路,黑吃黑。他舉目無親,被做掉也不會有人在意。有的黑色地帶,那是不敢想的黑,就連夕陽的余暉都滲不進半點光。 張哲的尸體被分解,打亂埋在一座荒山上。一具身體,分了四塊地方埋,或許過幾年能被人偶然發現,又或許早就被山上的野獸刨出來啃了骨頭。再或許,他會藏在冰冷的地下,永遠永遠 誰知道呢。有的身體,死去了,七零八碎了,就連趕尸的陰人也帶不走。 一個找不到尸體的孤魂野鬼,替了他的名字,套用他的身份,再失蹤。周啟尊咬著煙,用鼻子含糊地哼了聲,話里摸不透有什么情緒,雖然不算滴水不漏,但也做得聰明。 周啟尊也在床邊坐下來?;蛟S是和張哲年紀相近,又都孤苦無依,最終死于非命,周啟尊立刻就想起了江流。 但也沒想起什么正經的,他就是想到江流笑起來,還有一對小酒窩。 不是孤魂野鬼。張決明抬起頭,對周啟尊說。 可能是生意人為了省電,反正這屋里的燈不怎么亮。 瓦數不夠,氣氛來湊。那淺薄的燈光敷在張決明淺透的眼底,襯得他神情......動容,不忍,甚至一個恍惚間,還能看出些疼痛。 你收他回陰曹地府了?周啟尊問。 張決明搖了搖頭:張哲成了惡鬼。 生前被這人間那般對待,成了惡鬼也不意外。江流有周啟尊踹屁股,有金明宇送珠子,張哲呢?或許什么都沒有,還死無全尸,不得伸冤。 后面有一句張決明沒說,但周啟尊明白了張哲這惡鬼,被張決明給滅了。 魂飛魄散永不超生,一張生死簿走完,陰陽兩界,再也沒有張哲這個人,沒有皮囊,沒有魂魄。 最后張哲恢復意識,說想再回一次家鄉。他老家的房子已經不在了,但能看看父母的墳也好。他記不清多少年沒回去過了。張決明聲音不大,話卻重,叫人心頭壓抑。 你用了他的身份,還去替他祭拜父母了?周啟尊眉頭擠出條溝,問。 張決明不敢看周啟尊,感覺心頭滾過一排針,或是像縫紉機一樣,那尖細的針頭不斷地,快速地扎他心臟。每一針都很淺,沒見血,卻非常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