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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梅立馬掛了電話。這是她最后一次和家里人聯系。 她和家沒有聯系了。她沒有家人了。金梅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沒有聯系了。她僅剩下自己一個人。但有一條該死的生命,尚且還可以屬于她。 金梅大喘一口氣,喘得頭暈目眩。她扭過頭,沒進醫院。 她將金明宇留了下來。 分娩很疼。那是金梅最后一次覺得自己很可怕。 因為再往后,她就沒有知覺了,再也沒有清晰的意識。她的世界漸漸變得虛無模糊。金明宇四歲那年,她染上了毒/癮。在一家歌廳染上的,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 也是那個時候,她認識了楊六。 楊六是販/毒的。他和金梅好上了。 日子要多糜爛有多糜爛,終于有一天,金梅的人生爛透了。 楊六在她家殺了人。那天她和楊六正在爭吵,為什么吵架,金梅不記得了。她的記憶全亂套了。 他們從中午一直吵到半下午,突然門開了,金明宇帶了個年輕小混混進來。 金明宇一開門就被嚇哭了,撒丫子往廁所里鉆。這孩子養成習慣,一害怕就鉆廁所,當然,每次都是怕他親媽。 他是真的像金梅,只配得上廁所這種地方。 金梅不知道罵了楊六一句什么,楊六氣紅了眼,一巴掌給金梅扇進廚房,拎起桌上的水果刀就要扎過來。 門口的江流嚇得目瞪口呆,但地上趴的是金明宇親媽,見了刀子,他還是沖了上來,想把楊六拉開,爭執過程中,那水果刀不幸戳進了江流胸口。 楊六跑了......多少天我忘了。那小混混就一直死在我家廚房,一直死在那。金梅咧著嘴笑。她的嘴唇很干,嘴角甚至已經干得裂開,能看見鮮紅的血絲。 我把廚房的門鎖上了,但廚房又有一股臭味......金梅還在咯咯笑著,啊,楊六又回來了,他打了我一頓,進了廚房,后來廚房就沒臭味了。 是楊六又回來,將江流的尸體拋進了河里。周啟尊心想。 金梅:楊六搶我錢!不能給他,給他了......給他了,他跑了,我怎么辦?小宇,對,還有小宇。 創傷,毒/品,噩夢有太多東西纏著金梅下地獄。 金梅撒著失心瘋,周啟尊只沉默著看她,沒說話。 金梅也瞪著周啟尊,她愣愣地看著他,那眼神,居然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無辜,仿佛在說厲鬼害人,是天經地義。 你看,我是地獄的厲鬼啊,所以不能怪我。 我頭很疼,腦子很亂。金梅似乎想得很用力,她對周啟尊說,我好像見過你。還有別人...... 金梅:......不對,我是在做夢嗎?我剛才跟你說什么了?楊六呢?你知道楊六在哪嗎?楊六要拿走我的錢! 啊!我的錢!金梅突然大叫一聲,她用手扯自己的頭發,又用手指甲摳自己的頭皮,不敢說她下手有多狠,指縫里竟滲進了些血色。 小宇呢,小宇呢......金梅猛地站起來,雙腳狠力跺著地面,四處焦急地張望。 大門被推開,立馬沖進來兩個警察將金梅架起來控制住。 周哥。高巖先前出去接了個電話,這當兒回到周啟尊跟前,說,審訊室那邊傳話,楊六都交代了。 販賣毒/品,嫖/娼/賣/yin,失手殺掉江流,給江流的尸體拋進河里,企圖卷走金梅所有的錢逃跑 我們先出去吧。高巖捏了下周啟尊的肩頭。 嗯。周啟尊應道。 金梅被按回座位上,在門關上的時候,周啟尊聽見金梅扯著嗓子又喊了一聲:我的錢! 門關上,金梅的尖叫也被關上。 我們會把金梅送去醫院。她的精神狀態有問題,要接受治療。高巖說,她還需要去戒/毒所戒/毒。 周哥,沒事吧?高巖見周啟尊表情不太好。 沒事。周啟尊擺了擺手,朝高巖笑了下,謝謝你讓我見她,我知道這不合規矩。 沒事兒,我跟我們隊長打過招呼了,這案子特例讓你摻和,他同意了。高巖也笑笑,周哥你算咱半個自己人。 謝謝。周啟尊又道了次謝。 想想金梅也是個可憐人,但最后結果弄成這樣,也是她自找的。高巖嘆口氣,和周啟尊從長長的走廊原路返回,聰明反被聰明誤,如果她能堅強些...... 今天的日頭足到過分,太陽光從窗戶用力捶進來,砸了一地亮黃,甚至有些晃眼睛。 周啟尊被晃得瞇起眼珠:堅強不堅強的其實不要緊。人么,誰還不堅強,誰還不軟弱呢。 周啟尊的手cao著兜,兜里的手機越來越熱,已經有些燙手了:做人,好好活著就行。 世間萬物,都是獨立的千瘡百孔。是人是鬼,人間地獄,往往一念之間,差不過毫厘。大道理全是空的,所有的如果都是假的。好好活著,不論以怎樣的姿態,跪著,爬著,鮮血淋漓,毀容垢面,任意丑陋不堪地掙扎。只要守住這四個字,那就是人,就還留在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