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香 第9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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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上傳來走動聲,王元瑛強壓怨懟,抬臉巡視,未料這一抬臉,正見凝碧橋上下來一抹明麗裊娜的身影。 壓在心底的怨憤與不甘拔地而起,繞在心梢,王元瑛硬著頭皮行禮,沉聲道:“見過夫人?!?/br> “王提督客氣了?!?/br> 香風逼近,賀蘭香走到他面前,低下聲音,柔聲笑道:“我沒死成,王都尉一定極失望吧?” 她笑意盈盈,一身明快,毫無黯然,反倒襯得王元瑛這個幕后黑手形容潦倒,一副失魂落魄之態。 王元瑛眸色深沉,“下官聽不懂夫人在說什么?!?/br> 賀蘭香:“聽不聽得懂,你自己心里有數就行,我的氣已經解了,今日過來也不是為了同你算那筆賬的,我是想問你——” 賀蘭香目光倏然銳利,刀子一般盯緊了王元瑛,咬字狠重地道:“我同你們王氏敵對,你們想法設法想除了我,我能理解,可我不明白,蘭姨一個勾欄老鴇,與你們無冤無仇,你們究竟為何對她痛下殺手,就因為她把我養大成人嗎?” 王元瑛頓時皺眉,看著賀蘭香,“什么蘭姨,什么痛下殺手,你到底在胡言亂語些什么東西?!?/br> 賀蘭香冷笑:“還在裝傻,殺害她的人千真萬確是你們王氏府上的暗衛,就在兩個多月前做出的血案,難道還要我將調查出的證據甩在你臉上嗎?” 王元瑛怔住,將“兩個多月前”“暗衛”諸多詞匯組合在一塊,一個線索便清晰出現在腦海。 原來被派到南邊的暗衛根本不是在找人牙子,而是把將賀蘭香養大的鴇母給殺了。 他三妹在撒謊? 。 王元瑛的沉默讓賀蘭香越發篤定他是在做賊心虛, 她定定注視王元瑛皺眉狐疑的樣子,眼中滿是冷意,陰陽怪氣地道:“王都尉, 你可不要告訴我,你身為家中嫡長子, 卻連你自家暗衛的動向都一無所知?” 王元瑛抬眸看她,不理會她的試探與譏諷, 直接了當的一句:“人不是我派去的?!?/br> 賀蘭香一時怔住。 王元瑛眼中澄澈坦然,看著她的眼眸道:“但我會調查清楚, 給你一個交代?!?/br> “同樣的, ”王元瑛聲音沉下, “從今日往后, 你不可再蓄意勾引我二弟令他與家中為敵,否則,我絕不會放過你?!?/br> 賀蘭香嗤笑, 不以為然,俏生生地扶了下發髻,清甜香氣自袖中跑中, 縈繞二人之間, 嗓音慵媚地道, “說得好像我什么都不做,你們就能放過我一樣?!?/br> 王元瑛嗅了滿鼻香氣, 脊背隨之僵硬了下子,神情里有絲不自然閃過,啟唇補充道:“如有違背, 天打雷劈?!?/br> 賀蘭香見他發這種毒誓,雖然不信, 到底感慨,看向他道:“王都尉,我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婦人家,所行的一切不過是為自保罷了,你王家若不下狠手在先,我又何必陰你們這一把?!?/br> 說完,不再留商議余地,轉身便要回去。 王元瑛靜靜看著她的背影,看她邁上凝碧橋,忽然叫她名字:“賀蘭香?!?/br> 賀蘭香停住腳步,轉臉看著他。 “我想和你談一筆交易?!?/br> 王元瑛道:“我可以做你的靠山,助你擺脫謝折,護你與孩子平安,就像你想要的那樣。你若愿意,我還可以送你到一個無人認識你的地方,讓你重新開始生活?!?/br> 聽到“重新開始生活”,賀蘭香眼睛亮了一瞬,但隨即黯淡下去。 除卻對王元琢的威脅,她不覺得她身上有什么能夠讓王元瑛主動幫她的重要籌碼,同樣的,她也不信王元瑛會真有這么好心。 她若真信了他的鬼話,要他把她送到一個無人認識她的地方,他怕是能轉眼便將她殺了。 賀蘭香佯裝為難地嘆了口氣,輕飄飄的口吻:“好是好啊,只可惜,我舍不得京中的榮華富貴,仆從成群,多謝王都尉好意,妾身恕不奉陪?!?/br> 王元瑛沒想到她會一口回絕,聯想到她先前所言,這會才反應過來,什么勾引什么引誘,這女人從一開始就是在戲弄他。 憤怒與難以言喻的羞惱混合在一起,成了復雜的失望,王元瑛語氣不悅,“那你到底想要什么?!?/br> 賀蘭香若有所思:“我想要的是——” 尾音拉得極長,微微上揚,漫不經心的柔與媚,像欲拒還迎花骨朵,一觸即綻放。 賀蘭香卻就此收聲,將下文全收在喉中。 她慢悠悠掃了王元瑛一眼,唇上噙笑,眼中帶鉤,轉過臉去,離開了。 王元瑛心神震蕩,恨不能追上去問個明白,礙于周遭有人,才堪堪穩住了差點邁出的腳步。 女人心,海底針。 王元瑛在今日方真正懂得了這話的涵義。 * “你身上怎么有賀蘭的香氣,你去找過她了?” 內務參事的公房外,王元琢質問王元瑛。 王元瑛別開臉,“我過來找你是要你去同爹賠禮道歉的,休要將話岔開?!?/br> 王元琢又仔細嗅了下子王元瑛身上的香氣,斬釘截鐵道:“沒錯,就是賀蘭的香氣,你果真去找過賀蘭了,你對她做了什么,你又威脅她了?” 王元瑛擰緊眉頭,眼中既有不愿繼續話題的不耐煩,又有一絲極難察覺的心虛。 王元琢自然將這沉默視為默認,痛心疾首道:“大哥,看在我現在還愿意叫你一聲大哥的份上,我求你和爹放過她吧,她一個弱女子,能在謝折手中活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身上還懷著孩子,你們真的要把她逼死才甘心嗎!” 王元瑛怒視王元琢,“什么逼死逼活,我難道還不是為了你嗎,你若當好你這個王二公子內務參事,不因為兒女情長鬧出那般多的笑話,我會對她下手?” “鬧笑話的是我,讓家族丟臉面的是我,那你應該對我下手才對,為何要去動她!”王元琢眼眶發紅,目眥欲裂。 王元瑛怒斥:“因為你是我親弟弟!” 房中靜下,久久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王元琢哽咽道:“大哥若還記得我是你親弟弟,那大哥為何便不能愛屋及烏?看在我的份上放下對賀蘭的成見,像我一樣去好好對她!” 王元瑛差點將“你怎知我沒有”一句話甩在王元琢臉上。 他試過了,是賀蘭香自己不愿意,她舍不得榮華富貴,不愿意去過平凡普通的生活,和他有什么關系。 王元瑛不愿多說廢話,氣急之下兇狠看著王元琢道:“油鹽不進,我看你真是鬼迷心竅,逼著我要大義滅親才好?!?/br> 王元琢字字堅定,“大哥縱是殺了我,我對賀蘭的心意依舊不變,我就是變成了鬼,也要在她身邊保護她,不讓你們動她分毫?!?/br> “保護她?”王元瑛冷笑,打量著自己過往最看重的弟弟,口吻滿是譏諷,“你也配談保護?” “你王元琢除了提督府二公子的身份外,還有其他拿得出手的東西嗎,從小到大,你不學無術,只知泡在酸詩腐文里不問世事,若非爹把內務參事的職位給你歷練,憑你自己的本事,你這輩子能摸到皇宮的門嗎?” 王元瑛看著王元琢,咬字冰冷,“賀蘭香那種女人,本就應該由更強的人去配?!?/br> “那個人,不是你?!?/br> 王元琢面色慘白,一瞬中仿佛被抽干所有生機,呼吸都凝滯了下去,唯胸膛在滔天怒火中強烈起伏。 而看著如此模樣的弟弟,王元瑛非但不覺得愧疚,反而生出些壓抑許久終得爆發的痛快。 他在想,反正謝折此刻還未回京,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將賀蘭香綁了,藏到一個只有他知道的地方養著,在對外傳是她自己逃走,讓老二從此死了這份心,以后不就能風平浪靜了? 至于她肚子里那個小的……橫豎生下來也不懂事,叫誰爹不是叫。 * 夜深人靜,蘭姨再度入夢,爬在血泊里喊冤。賀蘭香在涼雨殿偏殿醒來,又驚又怕,嚇出滿面清淚。 殿內炭火足,熱氣重,她一身香汗淋漓,雪堆般的胸脯上下起伏,喘息急促,支起身子便要喊細辛倒水。 燈影幽微,陰影重重,她一眼過去,視線直接落到床畔一道高大身影上,黑漆漆看不清面容,只覺得氣勢陰冷如陰司惡鬼,渾身殺氣騰騰。 “救——” 賀蘭香以為是王元瑛派刺客來殺她,呼救聲喊到一半,一只大手赫然捂住了她的嘴,沙啞低沉的聲音響在她耳側:“別亂叫,是我?!?/br> 聲音太過熟悉,賀蘭香驚了心魄,瞪大眼睛,定睛看向這人的臉,她一點點打量,好不容易在塵土血污下辨出俊美面容,雙目頃刻升溫,兩條雪白的藕臂停止掙扎,張開便抱了過去。 。 兩道年輕的心跳有力而強烈, 隔著骨骼血rou貼在一起,節奏從雜亂到統一,能清晰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溫度與氣息。 謝折兩個多月沒碰賀蘭香, 此時擁她入懷,便如溺水許久的人終于得以呼吸新鮮空氣, 續命一樣。 賀蘭香恍若夢中,久久難以回神, 等她掙脫開懷抱,又將謝折的臉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克制住激動, 不可思議地道:“我當真不是在做夢, 真的是你, 你怎么回來了?” 謝折滿面風塵,血污與灰塵緊糊在硬朗英俊的面容上,一雙漆黑的眼倒顯得比平日亮了些, 不知有多久沒喝水,嗓音低沉至極,咬字嘶啞艱澀, “三個反王鎮壓完畢, 大軍班師回朝的消息已經在路上, 不日便會抵達京城?!?/br> 他快馬加鞭,不眠不休, 比信使還要早一步來到。 賀蘭香聽完,本就升溫的雙目愈發熱了些,她別開臉, 有意不讓謝折看到眼中的紅意,平復下聲音, 有些譏諷地說:“來就來了,你闖到這里來做什么,皇宮里護衛那么多,萬一被瞧見,再被人添油加醋編排,光是穢亂宮闈這一條罪名,便夠你喝一盅的……” 兩個多月來的艱苦等待與難解相思全化為此刻欲蓋彌彰的嗔怪,賀蘭香眼睫顫著,話未說完,人便又回到了那堵結實的懷抱中。 謝折抱緊了她,啞聲道:“這些時日,辛苦你了?!?/br> 賀蘭香一時五味雜陳,輕嗤著,不以為然的口吻,“你可真怪,豁出命打了一仗,回來卻是在朝我道辛苦,我辛苦什么,不過每日吃飽曬暖,好好養胎罷了?!?/br> 她想了許多次謝折回來的場面,她一定會打他罵他,怪他丟下她一個人,害她險些被害死,她一定不讓他好過。 可如今看到他一身塵土,拼了命趕回來見她的樣子,狠心的話竟說不出口了。 賀蘭香覺得自己也怪有病,她心疼謝折的次數有點過多了。 漫長的沉默過去,兩道強烈的心跳漸漸平復,因對方的存在,轉化為難得的安穩,如雨過天晴后的淡淡燦陽。 賀蘭香的心靜下去,嗅覺便格外靈敏,她嗅到了血腥氣,混合年輕男人身上不算難聞的汗氣,以及濃重的煙熏火燎氣。 “你是去火海走了一遭嗎?”她皺眉,頗為嫌棄道,“好重的煙味?!?/br> “泰王藏到山上隱而不出,我一把火燒了山,將他逼了出來?!敝x折說。 賀蘭香吃驚,下意識道:“這也太危險了,冬日本就干燥,萬一山火蔓延席卷,將你卷了進去,我怎么辦?” 時至今日,賀蘭香也不敢說自己對謝折知根知底,可她知道,但凡兩軍交戰,謝折永遠都是在最前面領兵的那個,也是最危險的那個。 謝折懷抱收緊了些,說話卻冷淡惡劣,“若將我卷進去,不還有王元琢等著護你終生嗎?!?/br> 賀蘭香啞口無言,沒想到他這么快就知道她與王元琢鬧出的風風雨雨,想解釋也不知怎么開口,干脆別開臉不想看他,雙手支起,推向謝折的胸膛,抗拒顯而易見。 越推,謝折抱得越緊,不由分說的強勢,一如他過往秉性。 賀蘭香被這密不透風的懷抱憋得喘不過氣,亦被他身上的熱氣灼得口干舌燥,沉下聲惱怒道:“你夠了,快點松開我,我要渴死了,你去給我倒杯水來?!?/br> 丫鬟不在,她理所應當地支使起謝折,謝折也并不惱,當真松開她,走到桌案前,拎起溫在爐上的茶壺,給她斟了滿滿一杯溫熱清水,又回到榻前,眼睛看著她,遞了過去。 賀蘭香接過杯盞,仰面便飲下大口,清冽的水珠自嫣紅嘴角溢出,沿雪白頸項下墜流淌,直滴入鎖骨軟膩當中。 她穿得并不多,羅衣虛掩雪軀,水漬滑入,濡濕一片明顯暗影,若隱若現映出許多肌膚,宛若觸及升溫的羊脂玉。 謝折伸出手,將她嘴角繼續滑落的水珠拭去,手與目光逐漸下移,落到她的小腹上。 就在兩個多月前,那里還是一片平坦,現在便已明顯隆起,變化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