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香 第7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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鮫帳被宮女撥開, 李萼端著藥碗步入其中, 看著蜷縮在偌大龍榻上的羸弱人影, 聲音淡漠如煙氣,“陛下,該吃藥了?!?/br> 人影動了動, 經宮女攙扶靠坐在繡金龍紋軟枕上,全身筋骨因劇烈的咳嗽而顫栗,緊繃, 單薄成了月影投下的一抹白霜, 隨時破碎消失。 李萼坐在榻前, 持勺舀起一勺湯藥,輕輕吹至溫熱, 伸出手臂,遞往夏侯瑞毫無血色的唇畔。 夏侯瑞強行壓住咳嗽,啟唇含下一勺, 尚未來得及下咽,一口湯藥便又隨咳嗽嗆出, 李萼取來帕子給他擦拭,不提防卻接住一口嘔出的鮮血。 死寂蔓延,氣氛為之僵持。 夏侯瑞看著帕子上的血,蒼白的神情未有變化,緩緩抬眸,問李萼:“李jiejie,你說,我還能活過這個冬天嗎?!?/br> 李萼顫了下睫,將帕子交給宮女,再度舀起一勺湯藥,伸去道:“陛下,天子萬壽無疆,不會隕于冬日?!?/br> 夏侯瑞點了下頭,用手擦干凈唇上的血,繼續吃藥。 吃完,他臥下躺好,咳嗽聲平息了不少,可氣息依舊紊亂虛弱,握著李萼的手時輕時重,像落水之人抓住浮木,氣若游絲地道:“jiejie,我剛剛,做了個夢?!?/br> 李萼:“什么夢?” 夏侯瑞:“我又見到我父皇了?!?/br> “他龍袍上都是血,冕旒上的玉珠滾了一地,匍匐在地上,滿頭白發在風中張揚,仰面對著我笑?!?/br> “他對我說,他終于能解脫了?!?/br> “夏侯家的江山終究沒有亡在他手里,千古罵名輪不到他背,他有顏面去見太-祖皇帝了?!?/br> 又是兩聲兇烈的咳嗽,夏侯瑞咳完粗喘片刻,啞著喉嚨囈語道:“那是他臨死前留給我的最后一面,也是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其實從那個時候我就在想,他會不會,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錯的?!?/br> “清算蕭氏是錯的,逼死我母妃是錯的,把我送到遼北等死是錯的,整場童謠之亂,從一開始便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構陷,他從那時就知道,他是錯的?!?/br> “可他回不了頭了?!?/br> “三百多年的祖宗基業,朝廷老了,國運也老了,丁點風吹草動,他都會以為是上天給他的警示,他害怕,他擔不起那個亡國之名?!?/br> 清致發啞的嗓音微微發笑,夏侯瑞道:“可我不怕?!?/br> “既然大局已定,何不將這火,燒得再旺一些?!?/br> 他將李萼的手貼在臉頰,雛鳥一般輕輕蹭著,“李jiejie,我死以后,李萼的身份亦會隨我葬入皇陵,到時候會有人將你秘密帶出宮廷,你會改頭換面,用平凡人的方式度過一生,這是我能許給你的,最好的結局?!?/br> 李萼眼中泛紅,聲音一如方才淡漠溫和,喃喃重復道:“天子萬壽無疆,不會隕于冬日?!?/br> 夏侯瑞笑了,咳嗽了兩聲道:“我困了,想睡了,李jiejie給我唱歌聽罷,這樣做的夢也能美一些,我不想再在夢里見到父皇了,我想見母妃,問她近來可好?!?/br> 李萼應下,上榻抱住他,便如同抱住自己的孩子,手掌一下下慢拍他的肩膀,輕輕吟唱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 歌聲安慰下,夏侯瑞在她的懷抱中不知不覺便已睡著,呼吸綿長,神態安寧如稚子。 李萼的目光逐漸悠遠空蕩,不知在望向何方,緩緩吟唱出最后一句:“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br> 歌聲落下,她垂眸看著夏侯瑞的睡顏,任時間流淌而過,過了許久,方輕柔地松開他,下榻給他掖好被子,帶領貼身宮女走向殿門。 殿門一開,皓月當空,涼風襲身,長明殿下,萬千宮燈尚未熄滅,一片溢彩流光。 有一道頎長清雋的身影屹立月下,背對殿門,面朝燈火,身邊是守護圣駕的無數禁軍,漆黑森然如刀山。 李萼斂了斂衣衽,抬頭看著當空皓月,目露悲涼,輕輕嗤笑道:“原來十五的月亮,也不見得便有多圓滿?!?/br> 她邁開步伐,與蕭懷信的背影擦肩而過。 * 天亮前夕,拂曉時分,謝折出了廣元殿偏殿,衣冠整齊無異樣,兩眼卻猩紅冒光,像饑餓許久終于餮足的獸,把惦記許久的獵物吃干抹凈,心滿意足返回巢xue。 “給她把衣服穿好?!彼曇舻统林翗O,沾染沙啞欲氣,“早膳多服湯水補身?!?/br> 細辛春燕小聲稱是,等他走后便連忙跑進偏殿。 門一開,甜腥濃郁撲鼻,女子體香與男子身上自帶的麝香氣息混合在一起,聞之令人口干舌燥,不必看也知發生何事。內殿榻上,睡死過去的美人遍體汙濁,如若從泥濘中打撈,無一處未沾雄性釋放而出的氣息,連發絲上都是懸掛的汙痕,因太過濃稠流動性差,往下淌時都能拉出細絲。 春燕受驚捂嘴:“主子這……” 細辛忙道:“別說了,這事你知我知,連主子都不能告訴,否則又招她煩心。你現在就打盆溫水過來,我給主子擦洗身子,你再把窗戶打開,讓風把氣味都吹走,省得被聞出端倪?!?/br> 春燕應下,馬不停蹄去做。 待水來到,二人用水打濕羅帕,將賀蘭香身上頭發上的穢物全部擦去,又將貼身小衣給她穿上,錦被蓋好,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收拾了,再開窗散味,這才算忙活完畢。 轉眼,日頭初升。 殿中花窗半開,凝結窗上的露水被陽光曬化,蒸騰成霧,煙氣似的縈繞在窗欞廊廡,絲絲往殿里滲透,打在玉瓶中新放的鮮花骨朵上,清香蔓延,壓下了殿里殘剩的曖昧腥氣。 賀蘭香歷經極樂一夜,醒來遍體酥軟,頭腦昏沉,連喝了兩盞茶水方找回三分清明,即便這樣腦筋也難以轉動,對夢境丁點印象不剩,只記得連厺了好幾回身子,險些丟了卿卿性命。 “主子別睡了,先將早膳用過?!奔毿炼藖碓顼?,見她伏在枕上發怔,只當她困意未消。 賀蘭香回神,垂眸懶懶打量了眼身上,見寢衣整潔,便知昨晚自己未著寸縷的樣子全被丫鬟看去了,不由得咬了下唇,略有嗔怨地先發制人,“你們昨晚上哪去了,半夜又熱又渴,我想喝水都找不到人伺候?!?/br> 細辛動作一頓,忙道:“昨晚……昨晚上謝姑娘來找過您,奴婢幾個只顧出去與她應付,不想便將主子怠慢,主子放心,奴婢以后再不會了?!?/br> 賀蘭香本就假裝生氣,聞言思緒不由轉移,詫異道:“姝兒?她大晚上不睡覺,來這里尋我做什么?” 細辛:“上頭在您睡著后下了口諭,自昨夜起封鎖宮門三日,所有官員女眷一律回到西內苑歇息,謝姑娘見您沒回去,一時著急便找了來,來時氣沖沖的,像是剛和什么人吵過一架,奴婢說您已經睡下,她不好打攪,也就回去了?!?/br> 賀蘭香聽后未多想,打算用過膳便前往西內苑一趟。 宮里的早膳并不比她在府上吃的精細,估摸是文武百官加上家眷,用膳的人實在太多,御膳房有點分身乏術,也顧不得去精雕細琢了,做熟了便端上。整張食案上唯一能入賀蘭香眼的,便是一道松茸鴿子湯,像是單獨拎出來做的。 不過入眼和喜歡是兩碼事,賀蘭香孕吐未過,食欲算不得旺盛,加上身子余韻未消,腦子里情不自禁浮現昨夜的滋味,心思根本不在這,覺得差不多夠腹中小的用的,便要歇筷作罷。 細辛和春燕不答應,哄著勸著就是要她再多吃半碗,否則便不給她梳妝打扮了。 賀蘭香不耐地哼哼著,只好多用了半碗湯,喝時瞟著兩個丫鬟揶揄道:“真不知你倆是在發哪門子邪,怎么就非得要我多吃這一口了?!?/br> 細辛春燕面面相覷,有苦難言。 吃過飯,賀蘭香便要下榻更衣,去西禁苑找謝姝,順帶將昨日的玉玨歸還給王朝云。 未料僅是稍邁開腿,她便疼得輕嘶一聲涼氣,這時候才發覺,好像有點……腫了。 賀蘭香皺了眉頭,霎時感到古怪,心道:我昨晚竟對自己下手這般狠重嗎? 。 賀蘭香雖抱狐疑, 但也并未將心思延伸太多,旋即吩咐兩個丫鬟伺候自己梳妝。 因入宮時沒想到這簡單的中秋夜宴還能有來無回,她的衣物也只昨日穿來身上的一身, 換是沒得換的,讓尚衣局趕制也需要時間, 只能用金斗熨燙一二,顯得齊整一些。 收拾妥帖, 她帶著丫鬟出了偏殿的門,前往西禁苑。 秋高氣爽, 禁苑里仍是昨日般的美景如畫, 只不過沒了昨日的熱鬧歡喜, 而是一片壓抑沉沉, 蕭瑟潦倒。貴婦貴女們亦一反昨日聚眾說笑,此時個個閉門不出,仿佛生怕撞到什么邪祟似的。 賀蘭香趕到時, 謝姝早被王氏逼著起了個大早,去給鄭文君及一眾貴婦問安,一圈下來這個伯母那個嬸嬸, 頭腦都要昏了。 撞到賀蘭香走入游廊那刻, 謝姝仿佛脫離苦海, 上前便挽住賀蘭香胳膊不松,先問她身子安好, 胎兒如何,又小聲嘟囔著自己過得有多不容易,一開始就該堅持不進宮的。 賀蘭香聽她絮叨, 與她一并走在廊下,感受到四周靜謐, 說話時也不由低下聲音,問她:“話說起來,你昨日是跟誰吵架了?聽細辛說可把你氣得不輕?!?/br> 謝姝原本都快忘了那事兒了,聞言不免又翻起白眼,“嫂嫂快別說了,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她正要把昨日去見她,卻碰到王氏兄弟三人之事告知于她,面前腳步聲便起,抬臉一望,只見王元璟正帶著一眾宮人浩蕩前來,身著棗紅勁裝銀白輕甲,神情倨傲,步伐穩健,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輕浮姿態。 謝姝冷笑一聲,話也不急著說了,沒好氣地盯著王元璟:“說曹cao曹cao便到,這西禁苑乃是女眷起居之地,你一個男子,來這里做什么?怎這般沒有體統?!?/br> 王元璟走到她面前,直接開口回嗆:“沒有體統的那是你,我可不會在皇宮隨便亂跑,我是來跟我大哥一起排查刺客同黨藏匿地的,查的快一點你們便能快一點出宮,你說,要不要我查?” 謝姝有怒難言,哼了一聲拉著賀蘭香扭頭走了,任憑王元璟如何挑釁也沒回頭。 賀蘭香心里猜中個八九分,饒有興致,“你和王三公子關系倒好?!?/br> 謝姝滿面見鬼的神情,“嫂嫂莫不是在說笑,我和他關系好?我看見他就煩死了,他出生以后我舅母仍一門心思撲在我三jiejie的事情上,根本顧不上他,還是我娘幫忙把他帶大的,從小時候我和他就不對付,長大了還是不對付,哪里算得上好了?!?/br> 賀蘭香笑而不語,隨她怎么去說。 回房的路上,二人經過了昨日午間賀蘭香小憩的靜室,剛走到門前,便聽里面傳出一記響亮的巴掌聲,隨即便是熟悉的抽噎。 “這個鐲子,真的不是我拿的……”鄭袖小聲啜泣著,唯諾怯弱,“你們不能這么冤枉我?!?/br> “不是你拿的,難不成它是自己長腿跑到你枕頭下的?我看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非要我再扇你一記巴掌才好,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一脈相承的陰險不討喜!” 賀蘭香聽入耳中,稍作思忖,不由得道:“想必這幾個人都是與唐家姑娘交好的閨秀,她們恨威寧伯獻虎害死了唐給事,想打抱不平又沒辦法,一口怨氣堵在心頭,便將火氣全移到鄭姑娘身上了?!?/br> 謝姝聽完賀蘭香所言,雖心中厭煩鄭袖,卻也忍不住皺眉道:“話是這么說,但好幾個人對一個,這也太欺負人了?!?/br> 說完,直接推門而入。 賀蘭香未進門,但站在門外,能將里面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謝姝進去以后,幾名閨秀初時以為她是來幫忙助威的,但聽完謝姝三言兩語的奚落,見她站在鄭袖那邊,囂張氣焰立刻消停不少,方才還義正詞嚴說鄭袖偷了鐲子,現在便說是誤會,高高掛起輕輕放下,借口有事出門,遠離了是非之地。出門見了賀蘭香,幾個人還硬著頭皮行了禮,面上乖順,眼里卻滿是不甘怨憤,像是不會由此罷休。 賀蘭香再進門,便正趕上謝姝從中出來,不耐煩地道:“哭哭啼啼的,煩死人了,我反正受不了,嫂嫂你去看她吧,我先回我娘那,你等會兒記得過去?!?/br> 二人便由此分開,賀蘭香進門安慰鄭袖,謝姝先回王氏那邊。 進門以后,賀蘭香并未急著開口,而是走到榻前,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伏枕抽泣的少女肩頭,等到她自己抬頭來看,賀蘭香才溫柔道:“知道你委屈,但哭得兇了可是會傷身子的,先將臉上的傷處理了要緊?!?/br> 鄭袖一側臉頰頂著抹高高腫起的通紅巴掌印,再控制不住激動的心情,一把抱住賀蘭香,將臉埋入她腰前道:“嫂嫂,嫂嫂我好冤枉,我根本沒動過她們的東西,她們為什么要這樣栽贓陷害于我,我從未生過害人之心,為何她們一個個的,都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么?!?/br> 賀蘭香心中寂冷,暗道生于鐘鳴鼎食之家,對錯何時是能由自己決定的,謝折做錯了什么要被送到遼北,謝暉做錯什么要被活活打死,無非是身不由己,一切禍根皆出在自家。若自家人有心有能耐護住,何時輪到外人糟踐,外人頂破天不過為幫兇,罪魁禍首永遠為骨rou血親。 鄭袖背后的罪魁禍首,便是她式微的家族,和她那個天天想要賣女求榮的爹。 賀蘭香如此所想,面上卻是溫柔和善至極,甚至眼含淚光,真情實感同情鄭袖似的道:“可憐的鄭meimei,看你這樣,我這做嫂嫂的真是打心里難受,可恨我弱質女流,竟也幫不上你什么?!?/br> “不,嫂嫂已經幫我許多了,”鄭袖抽噎抬臉,眼中閃著深信不疑的光,“我知道的,一定是你讓謝姑娘進來幫我,否則她那么討厭我,怎么會給我解圍,多虧了嫂嫂護我?!?/br> 賀蘭香未否認,噙淚帶笑拋出模糊一句:“鄭meimei人沒事便好了?!?/br> 分明認識不過三日,但因有其他人的惡意襯托,賀蘭香看似真心實意的善良便顯得格外珍貴起來,經此一出,鄭袖更對賀蘭香生出萬分信任,心中暗下以后能為她上刀山下火海的決心。 足過了有三炷香,賀蘭香安慰好了鄭袖,又將她臉上的紅腫之處用藥敷過,這才打算動身離開。 秋日傾斜,光芒明朗。 賀蘭香走到門口,剛要邁出步伐,迎面便撞上個人,她下意識傾抬眼眸,正對上雙干凈溫和的眼睛。 王元瑛似沒料到能在這里遇到賀蘭香,眼神中飛快閃過一絲詫異,旋即作揖:“元瑛見過夫人?!?/br> 他身上披著與王元璟同樣的宿衛軍輕甲,行的卻是文官禮,衣冠亦是比常人整潔,發絲一絲不茍束于玉冠內,身上毫無令人不適的壓迫氣息,不似王元琢身上的風流多情,也沒有王元璟的盛氣凌人,不文弱也不強勢,像是山間清泉,潺潺流淌,溫和下自有一番力量。 賀蘭香款款福身,聲音從容,咬字輕軟地道:“妾身見過王都尉,不知都尉有何貴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