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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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如蔣玲所言,他真的是個自私的人,自私到一直把她瞞在鼓里,自私到只讓她看見最好的一面,自私到分別之際還要占領她心中“最好的朋友”那一席之地。 但愿他的離開不影響她考大學,他特意留下了一張字條:“等你考到年級前十五名,我就回來了?!?/br> 如果她沒那么在意他的離開,她是個上進的好學生,會繼續努力學習;如果她不舍他的離開,那她會按照紙條上的“承諾”愈加用功讀書。 而他曉得,她是考不到年級前十五名的,所以,他不回來也不算欺騙。 * 司機將駕駛室的車窗打開了一半,利于提神醒腦。 微涼的秋風灌進來,穿透林柏楠的身體,他額前的劉海與風共舞,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精致的眉眼。 他目光從手表上移開,轉頭,還夾著風的聲音:“媽,高考前我都不回來x市了,高考結束也不逗留,立刻返回b市,大學我也一直待在b市?!?/br> 蔣玲驚訝不已,半晌,才想起來詢問:“為什么?” “我放棄,我什么都不想要了?!?/br> “想好了嗎?” “嗯?!?/br> “那遙遙呢?” 林柏楠撫摸腕表,繼而,指尖跳轉到了檀木手鏈上,又探了眼另一只手腕那畫風抽象的“手表”,低聲說:“她沒那么需要我,有沒有我她都過得很快樂。沒了我,她就不用再補償我,也不用再感到愧疚了?!?/br> 蔣玲緊緊攥住了林柏楠的手:“mama在b市陪你?!?/br> “別告訴她我在哪兒,別聯系她了?!?/br> “好,mama跟爸爸也講一聲?!?/br> 林柏楠微微頷首,頓了頓,他看進蔣玲的眼睛:“媽,你和爸現在再要一個孩子也來得及,我沒意見?!?/br> 霎時,蔣玲紅了眼圈,一個勁兒地搖頭,哽咽道:“爸爸mama要真想再生一個孩子早就生了,沒生,就證明不想要了。楠楠,mama有你就夠了?!?/br> 第87章 找到你了 去b市的第三天, 林柏楠接受了第一次清創手術,身臨其境體驗了一把“刮骨療傷”,將壞死的肌rou和筋腱清除。 褥瘡生在了他感知平面以下, 按理說他感覺不到疼痛, 可麻藥藥效過去后, 他體會到一種“游走”的痛感。 這是由于脊髓神經不能精準地向大腦傳遞究竟哪兒疼,好比一根漏電的電線, 毫無章法地輻射所到之處,反映到身體上便是腳痛、腿痛、膝蓋痛、屁股痛、腰痛、背痛…… 總之, 他哪兒都痛。 蔣玲守在病床邊痛心地問他:“楠楠,痛不痛?” 他看著蔣玲通紅的雙眼,面不改色地答:“還好, 那里沒太大的感覺?!?/br> 一個月后, 他出院了,搬進了蔣玲在醫學院附近租的房子,透過窗戶就能看到教學樓。 這些日子,他沒打開過手機,沒和蔣玲交流過幾句, 沒有任何娛樂活動, 就靜靜地趴在床上養傷,睡了醒, 醒了發呆,發呆累了再接著睡…… 他回到了剛受傷初期的狀態,拒絕思考。 人類的痛苦來自于想得太多, 能做得卻太少。 所以, 出于對自我的保護,他什么都不想了。 然而, 兩個月過去,又跨過了一個年頭,術后傷口愈合不良,清創后留下的空腔一直不見好轉。 原因很簡單:他吃不下飯。 每次開刀后,林柏楠都食欲不振,全靠營養液續命。往時的刀口不深,沒有足夠的營養物質攝入體內傷口也能自行愈合,可這次沒那么僥幸了,拳頭大的空腔一直長不出新rou來。 蔣玲又急又氣逼著他吃,忍不住責備:“你在用絕食的方式跟我抗爭嗎?林柏楠,你跟mama說好了的,不管結果如何,彼此都不要有怨言??!” 他不理論,默默地往嘴里塞東西,沒一會兒,就控制不住全部吐掉了。 短短三個月,他的體重唰唰地往下掉,蓋著被子若不是露出了腦袋,幾乎看不出來被窩里躺著個人。 過年前幾天,創面二次感染,他開始連續低燒,吃退燒藥也無濟于事。 林平堯冒著訪學終止的風險,急忙從美國飛到了b市,回來那天,他和蔣玲大吵了一架。 林平堯嚴厲地訓斥蔣玲:“你不該強制掌控楠楠的人生,你自己看看!你把孩子逼成什么樣了?” 蔣玲不甘示弱,大吼道:“林平堯,你摘得這么干凈?!這一年來不是我在照顧林柏楠嗎?你不出力,你在大洋彼岸動動嘴皮子就行,錯全在我一個人身上?” …… 林柏楠呆怔地望著吵到面紅耳赤的林平堯和蔣玲,這是他第一次目睹父母吵架。 可漸漸的,這比平時大了好幾倍的分貝聲在耳道迂回而后逐分消失,少年眼前的畫面像是消了音的默片,只剩人物在激動地手舞足蹈,意識被逐幀抽離身體…… “咚?!?/br> 一聲悶響。 輪椅翻倒,林柏楠頭朝地砸在了地上。 * 醒來時,林柏楠又看到了那熟悉的天花板。 因為極度虛弱而無法動彈的身體,牢牢地嵌在了病床上,耳畔灌入檢測設備的滴滴聲,渾身上下插滿了管子。 高燒導致失溫,身體忽冷忽熱,失去神采的小鹿眼呆呆地睜開,icu的一磚一瓦他都不愿意看,可目光無處落腳…… 他重新合上眼睛。 icu沒有窗戶,白熾燈二十四小時亮著,無法分辨晝夜,他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依稀間,聽見了此起彼伏的煙花聲,判斷現在應該是春節期間的某個晚上。 袁晴遙家附近的那個廣場每年的大年初四都有煙花表演,她今年會去看嗎?不用帶著行動不便的他,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往人群內層走一走…… 盡管已經竭力抑制自己去想她,但閥門一旦打開,思念便如洪水般滾滾而來—— 她會和誰去看今年的賀歲檔電影? 她成績進步了嗎?考到十五名內了嗎? 她有打開那盒巧克力嗎?她有認真看嗎? 她會和“北回歸線”聊天嗎?她喜歡她的專屬機器人嗎? 她有破解他糾結了許久,最終決定寫進程序的那道密語嗎?她聽到后會怎么想? 她此刻在做什么?會找他嗎?會不會討厭他? …… 林柏楠頭腦昏沉,越想某人越無法安然入睡。 迷迷糊糊中,不知過了多久,兀然,似針扎又似火烤的疼痛從腳趾往上半身躥,如過電般迅速遍布全身…… 神經痛找上門來了,他悶哼一聲,沒有多余的力氣去口申吟。 少時,到了探視時間,有腳步聲逐漸靠近,林柏楠睜開雙眼,看見了戴著口罩的蔣玲和林平堯。 蔣玲喜極而泣:“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昏迷了一個星期了,嚇死mama了……” 林平堯含淚理了理林柏楠剃得很短的頭發,柔聲安慰:“楠楠,別怕,等肺水腫消退了就能轉普通病房了,到時候爸爸mama時時陪你,你就不是一個人孤軍奮戰了?!?/br> 林柏楠沒有劫后余生該有的任何情緒波動,呼吸受阻讓發聲變得異常艱難,他盡力口齒清晰,磕磕絆絆地說:“爸媽……這次……放我走吧……” 受傷十三年,他第一次產生這樣的想法。 一句話,聽得蔣玲險些當場昏厥,她攀著林平堯的脖子才穩住了身體,驚恐地望著林柏楠。 林平堯抬起眼鏡框,草草地抹掛在眼角的淚,用一種輕松的語氣勸慰道:“楠楠,還剩四個月就高考了,你不想看看遙遙最后選了哪所學校?她有沒有去s市?” 他想。 林柏楠點點頭,昏睡了過去。 * 一段時日后,林柏楠從icu轉入了普通病房,有了盼頭,他的精神狀態rou眼可見地好了許多,但身體仍舊虛弱,不適合實施全麻手術,便在醫院調養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他買來了一摞醫學書籍,閑來無事翻翻看。 他是個一諾千金且一絲不茍的人,既然賭約以失敗告終,既然答應蔣玲要進醫學院,那就認認真真地學醫。除此之外,他偶爾刷幾套高考模擬試題練練手,定期做一做復健。 但是,在icu聽見的煙花聲,讓“想念”這枚種子再也抑制不住生根發芽,然后,一發不可收拾地野蠻生長。 林柏楠努力用書本知識轉移注意力,可惜,事與愿違,他連看到書上的句號都能想起來那張可愛的小圓臉。 他很想她。 他超級想她。 他瘋了似地想她。 他沒想過聯絡她,她過得好與不好,于他而言都不是好消息。 就如蔣玲所說,趁這次機會干脆利落從她的世界淡出,一段時間后,她會慢慢遺忘,多年以后,回想起來,他不過是她從小玩到大的一個朋友罷了。 當然,他銷聲匿跡包含了些“逃避”的成分…… 從她嘴里說出的“愧疚”與“補償”,殺傷力太巨大了,比被她直截了當地拒絕更能將他瓦解。 他不禁懷疑,那些個“我喜歡你”,都是她懷抱著負疚而彌補給他的“塑料糖”。 因此,他也算落荒而逃了。 * 3月初,林柏楠進行了第二次手術,這次采用了臀大肌下部肌皮瓣轉移修復術,從此,他身上又多了一圈疤痕。 經過醫生一個月的觀察,肌皮瓣成活,傷口愈合良好,手術這才宣告成功,林平堯放下心來,返回美國繼續完成深造。 術后,身體輕松了些,頭腦也跟著活泛了起來,該來的不該來的想法通通不請自來—— 思念開始無孔不入。 他知道該學著去習慣沒有她的日子了,可思念太切。 他晝思夜想,隔三差五幻聽她在叫他的名字,甚至,他時不時產生幻視,一閉眼,再一眨眼,視網膜像個失控的投影儀,滿天滿地投送她的倩影。 4月中旬的某天,這種不顧人死活的念念不釋,到達了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