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亂國 第347節
嬴風微微閉上雙眼,不想被子墨看出他眼中無法隱藏的慌亂,“她什么時候改過主意嗎?” 嬴風的心很亂,他知道檀邀雨是不可能對拓跋燾有男女之情,可越是這樣,他越害怕檀邀雨會為了她的目的,真的嫁給拓跋燾。 嬴風真的很想將檀邀雨搖醒,然后問問她,縱然你有情蠱附身,可對你而言……所嫁之人真的只要有利可圖就行嗎? 所有人都以為檀邀雨會睡很久,畢竟是從鬼門關硬闖回來的人。然而她卻在當天夜里就醒了,無聲無息地起身,借著房內微弱的燭火,看了看身旁還在昏迷著的花木蘭,還有坐在地上,靠墻而眠的嬴風和子墨。 檀邀雨只是默默地坐著。她不想吵醒任何一個人,唯有如此,才能避開對方被自己傷害了的眼神。 自從母親慘死,她就彷佛進入了一個巨大的夢魔,明明知道自己睡著,卻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 她能感覺到疼痛,可即便痛徹心扉,她依舊不能從夢中醒來,哪怕現在,她也依舊不能確定自己是醒了。 檀邀雨在沉睡時想過很多,為什么她的心中會有那么強烈的怒意? 歸根結底,是她太過狂妄自大。她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戰無不勝時,天道給了她一個最響亮的耳光。 她惱怒的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 月色清冷,透過窗子映在床塌的一角,彷佛那一角都往外滲著寒氣,看得檀邀雨的心中一片凄涼。 怒氣退去后,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悲哀…… 對母親的思念同愧疚幾乎同樣多。母親若知道她選擇去北魏,定會怪她莽撞沖動。 她心里也清楚,此去北魏,怕是沒有歸期。想要在三年內推翻北魏,結束戰亂,聽起來真的有點癡人說夢。 而且檀邀雨很清楚,無論她做任何決定,都勢必會傷害一些人。那些她最在意的人…… 只是若這傷害不可避免,那她能做的唯有將傷害降到最低。 檀邀雨揚起臉,望向墻角的嬴風。 她從沒來得及同嬴風說出自己的心意。當初情蠱抹去了她的心,讓她無法分辨自己的想法。 可如今沒了情蠱,她依舊不敢也不能說出口,因為她怕。 哪怕她的內力幾乎到了翻云覆雨的地步,哪怕她抬抬手就能滅了北魏的一支先鋒軍,她救不了自己的母親,也救不了自己。 她的命只剩三年了……三年之后,即便自己沒推翻北魏,也活不下去了。 長痛不如短痛。與其等她死后留嬴風一個人,不如讓他現在就死了心。 忽而邀雨又想起了在行者樓里的試煉。師公有辦法讓他們看到他們原本的死因,是否也有辦法讓她看到一路順遂的人生? 不用糾結于天下和私情該如何取舍的一生,只是和她喜歡的人在一起。哪怕是夢見一次也好…… “下輩子一定好好投胎……” 檀邀雨的聲音很輕,卻依舊讓嬴風和子墨同時醒了過來。兩人趕緊上前,一個加燭火,一個倒了杯水遞給邀雨。 隨后三人又同時沉默下來。 第七百四十八章 、留下的和被留下的 確認檀邀雨沒有絲毫不適,精神也恢復了以后,兩人才徹底松了口氣。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檀邀雨到底為什么要去北魏已經不重要了。 以他們二人對邀雨的了解,她總不可能是為了皇后之位才答應拓跋燾的。這一點,兩人稍微冷靜下來想一想就會明白。 “非去不可嗎?”子墨的聲音里雖滿含著不贊同,卻似乎知道自己是多此一問。 檀邀雨沒回答。若是再有時間,或許她可以有不同的選擇?;蛟S她會想方設法拖延拓跋燾,直到父親帶兵來救。 然而祝融說的三年,怕都是個安慰人的數字。 她能明顯感到自己體內的破敗和衰弱。這種無力感自她清醒時起,就像一群蟲蟻在身上爬。她能感覺到,可伸手想去將那引人不適的蟲子拍掉時,蟲子卻又不在那兒,不知又爬去了何處。 想想自己鬧出來這么大動靜,會變成如此也不奇怪。 “那我同你一起去?!弊幽@然早就做了打算。 檀邀雨卻搖頭,她也早就做出了決定,“你留下,替我執掌行者樓,別的人,我信不過?!?/br> 嬴風的手微微顫了一下,檀邀雨說的別的人,是否也包括他?即便他和子墨都曾有引人懷疑的動機,可檀邀雨顯然從未懷疑過子墨。 邀雨不等子墨抗議,就又開口道:“你先去云師弟那兒,我將飛熊印留在他那兒了,你替我取來,親自保管。我同大師兄還有幾句話說?!?/br> 子墨掃了眼嬴風,見他從剛才開始就只是雙臂抱胸地站著,臉色從未有過地陰沉。子墨心中糾結,若論不甘心,他同嬴風究竟孰多孰少? 然而這答案,怕是他們二人都無法問出口。子墨同嬴風擦身而過時,極輕地說了句,“留下她?!?/br> 待子墨離開了,嬴風自嘲般開口道:“我以為你打算一直躲著我?!?/br> 檀邀雨不答話,算是默認了。 “為什么躲著我?” 嬴風追問,檀邀雨卻依舊不知該如何回答。 “好,”嬴風放下胸前交疊的手臂,走到檀邀雨面前,俯身盯著她,“那我換一個問法,你答應拓跋燾嫁給他時,有沒有想過我?” 有沒有想過他? 有。這個字差一點就脫口而出。檀邀雨切實地咽了口口水才將這個字吞回肚子里。 她不敢告訴嬴風,不止是在同拓跋燾談條件時,而是在她腦子里有了這個計劃的瞬間,嬴風的幻影就立刻出現在她面前。 不是父親,也不是母親,不是她尋了半輩子的師父,也不是陪她一同長大的子墨,不是兄長們,更不是行者們,而是嬴風的聲音,不停在她耳邊問著,那我呢?那我們呢? 當她開口向拓跋燾提議嫁入北魏時,嬴風的幻影分明就站在拓跋燾旁邊,瞇著眼問她,“你瘋了不成?” 或許吧,這人間,本就不瘋魔不成活??莎偟娜司筒粫耐磫?? 檀邀雨的身體不自在地向后傾,想同嬴風拉開些距離,然而她旁邊還昏睡著一個花木蘭,給她躲避的空間著實不大。 “我并不是答應了拓跋燾,”檀邀雨故意扭曲嬴風的問題,答非所問道:“嫁入北魏是我提議的?!?/br> “哈,”嬴風冷笑一聲,“我以為蠱蟲只會壓抑你的男女之情,沒想到竟連你的是非觀也都壓抑了?拓跋燾究竟是什么人,他今日為何帶兵壓境,你難道不知道?你便是要以身飼虎,也該想想值不值得吧?像拓跋燾那種人,你越妥協,他只會索取更多!你以為你用自己換了仇池百姓的命,卻只會助他一路南下,殺害更多的無辜平民!你難道真的要同檀大將軍兵刃相見?!” 檀邀雨默不作聲地等嬴風發泄完心中的怒火。曾經在行者樓的那場夢再次出現在腦海里。她穿著北魏的軍甲同檀道濟面對面。那是十年來他們父女第一次見面。 何止嬴風,怕是全天下人都會覺得她投敵了吧? 邀雨揚起頭,直視著她一直躲避的那雙眼睛。嬴風的眼睛雖滿是怒氣,可卻依舊很美,瞳仁明亮又含情。 禾依告訴過她,嬴風的這雙眼專吸女人的心。起初檀邀雨還不懂,此時卻覺得禾依果然是見多識廣…… 原來被一個人的眼神吸引是這樣的感覺,只是同他對視,胸口就仿佛有團火燒了起來,讓她想伸出手去將那雙眼蓋住,否則連喘上一口氣都是困難。 曾經她對這種感情一無所覺,此刻她的心卻像是被釘在原地,接受這種感情潮水般一遍遍拍打。 若是沒有情蠱,他們是否早就已經互送衷腸?事情還會走到今日這一步嗎?檀邀雨不知道。因為身為行者樓的樓主,唯一的知天行者,能知天,卻不能知命。 檀邀雨滿心不舍地想著,此刻的相處,怕是此生她與嬴風僅有的獨處了。雖然她無法將實情說出,可就讓她再多看自己的心上人一眼吧…… 看完這一眼,將這個人印在自己心底,將思念就此留在心中,然后再做回她的身份要求她必須要做的事。從此天各一方…… “我會書信一封給劉義季,”檀邀雨的手緊緊攥著被子,讓自己的聲音不會因心動而顫抖,“你替我送去建康吧。然后留在新皇身邊輔佐他,告訴他,三年內,我會圓劉宋皇帝封狼居胥的心愿。你同他素來交好,你若開口,他定會信你。不過前提是,你是否信我?!?/br> “我不信!”嬴風突然欺身上前,激動地一把握住檀邀雨的下巴,“我為何要信你?看著你嫁給拓跋燾?!你將身邊的人都支走,連子墨也被留在了行者樓,我身為你的知命人,卻被派去劉宋輔佐新皇?你心里打得什么主意,除了你自己,又有誰知道?” 檀邀雨感受著嬴風的力氣從他的指尖傳來,兩人突然靠得這么近,差點讓檀邀雨的戲演不下去了。 她不得不狠狠捏了下手心的傷口,才不讓自己走神,“我去了北魏就不再是行者樓的樓主了,你自然也不再是知命人。留在劉義季身邊,才能幫他坐穩皇位。難道你要你最在意的兩個兄弟都死在皇位上?” 檀邀雨兩次三番地顧左右而言他,讓嬴風僅有的理智徹底斷了弦,他那雙桃花眼突然突出一絲邪氣,“你明知我說的不是這個!你說的沒錯,你不是樓主,我自然就不是知命人了??赡闳缃襁€不在北魏,就還是樓主,我也依舊是知命人。身為知命人,我不能看著你誤入歧途。我這就帶你走。對,我早就該帶你走!管他什么北魏、仇池!你休想我看著你嫁給拓跋燾!” 嬴風說著,抓起被子將檀邀雨裹了起來,隨后將人抱在懷里就往外走。 第七百四十九章 、情不自禁是什么情 嬴風才一推開門,就見祝融正端著兩個碗在門口,十有八九是子墨告訴她邀雨醒了,這才來送藥的。 原本祝融到了門前剛要敲門,嬴風就從里面把門打開了,祝融先是一愣,緊接著看見嬴風抱著邀雨,瞬間就變了臉色! 祝融一急就會忘記自己會說話的事兒,伸手就要去搶人,嬴風本能地后閃,躲過了祝融的大手,顯然不想將邀雨交出去。 祝融不理解嬴風究竟想做什么,只是見他如此大的動作便更加焦急,一邊吼一邊捶打地面,讓他看上去就像只被激怒了的猛獸。 嬴風以為祝融要阻攔他離開,也沉下臉來,“你讓開,我要帶她走,我絕不能讓她跟拓跋燾去北魏!你們誰也別想攔我!我早就該帶她走了!” 嬴風越說越激動,對祝融怒吼的警告充耳不聞。他一心只想帶邀雨走,只要出了仇池,拓跋燾就算再長雙翅膀也追不上他們! 同祝融的怒吼相比,檀邀雨的咳嗽聲應該是微乎其微的,可對嬴風來說,卻像是重錘砸在了胸口上,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驟然圓睜,錯愕地看著檀邀雨一口血吐在他胸口上。 “雨兒!”嬴風慌了,他不知道方才還能言善辯的檀邀雨,怎么此時會臉白得如同死人一樣。 明明方才邀雨醒時,看上去身體已經恢復了??! 直到他看到祝融焦躁的表情,嬴風這才意識到,邀雨雖然醒了,可她病得很重,比他想象的要重。 祝融顧不上嬴風的震驚,再次伸手要搶人,檀邀雨卻握住了祝融伸過來的大手,她又輕咳幾聲,將喉嚨里殘余的血也咳了出去,隨后才啞著嗓子開口安慰祝融道:“沒事,你先冷靜下來。我吐出來好受多了……你的銀針很有效……” 邀雨再次抬起頭,對上嬴風那雙她怎么都看不夠的眼睛,沉浸在眼神所流露出的擔憂和歉意中。 從前她就是不想看見嬴風這樣的眼神,所以才總選擇躲避。 而此刻,自己就在他懷中,近得沒有絲毫空隙。 檀邀雨鬼使神差般抬起手,用食指按在嬴風的眼角,似乎只有這樣觸摸到他,邀雨才覺得那雙眼中的情義是觸手可及的。 兩人就這樣對視著。很多言語雖沒說出,卻似乎都從眼角的指尖傳遞給了對方。 “放我下來吧?!碧囱甑穆曇綦m然還啞著,卻難得的輕柔。 嬴風也顧不得私奔了,他像是捧著一件易碎的瓷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將人又放回塌上。 祝融趕緊遞上水碗讓邀雨漱口。直到嘴里的甜腥味兒都洗凈了,檀邀雨長嘆一聲,對祝融和嬴風強裂了個笑,“我真沒事?!?/br> 祝融為難地看了眼自己另一只手上的藥碗。檀邀雨不愛喝苦藥,更不愛口中留著藥味兒,所以他才額外端了那碗水過來。 “給我吧……”檀邀雨主動伸手,接過藥碗,深吸了口氣,一股腦將那碗藥喝了個干凈! 雖說祝融這醫術怕是還不及南塵行者,可他配的藥的苦味兒卻是青出于藍了! 不過此時不管多苦的藥,檀邀雨都會喝,為了不讓她僅有的三年壽命再減少一個時辰,再不情愿的事情她都會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