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亂國 第297節
只見蔣氏一身白衣,釵環盡褪地從大門內踉蹌而出。 她邊哭邊撲倒在地,聲嘶力竭地喊道:“將軍不可??!此女生性殘忍,濫殺無辜,若將軍執意將她接回,早晚會毀了您的一世清名!妾身今日便是豁出命去,也決不能讓此等妖孽進門!” 周圍頓時議論紛紛。檀粲此時氣得臉都紅了,跟檀道濟的黑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可沒人在意他們父子三人的表情,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去看檀邀雨要作何反應。 門外的人心里都很清楚,蔣氏這是要借著悠悠之口來挾制檀邀雨。 無論他們兄妹是否承認,蔣氏在名義上都是他們的母親。若是傷了蔣氏,被人冠上弒母的罪名,簡直就是給皇上手里遞刀子,生怕皇上沒理由處置檀家。 檀道濟鐵青著臉冷喝道:“蠢婦!雨兒乃是吾親女!她心性如何,吾會不知?!汝休要在這里胡說八道,還不快快退下!” 蔣氏怎肯善罷甘休?她心里清楚她和檀邀雨的關系早已不可修復。 為了阻攔檀邀雨回京,她都求到了彭城王側妃那兒,卻還是無濟于事!今日若不能借著眾人的壓力,迫使檀邀雨別府他居,那她和兒子的好日子就真的到頭了! 蔣氏也算是豁出去了,在青石板的臺階猛磕了幾個頭,尖聲道:“妾身所作所為,皆是為了檀府!為了將軍!妾身的女婢慘死,她的母親如今還孤苦無依!今日將軍便是怪罪妾身,妾身也決不能讓將軍錯將妖邪帶入家宅之中!” 檀道濟雖擅長領兵打仗,可論起口舌上的胡攪蠻纏,他還真不是蔣氏的對手。他剛想招呼府內的下人強行將蔣氏拉入府中,就聽檀邀雨輕聲喚道:“父親且慢?!?/br> 眾人全都支起耳朵!一臉“說話了!快聽,妖女說話了!”的表情。 檀邀雨緩緩走下馬車,盈盈幾步走到蔣氏面前,然后出乎眾人意料地,給蔣氏跪下了! 檀粲見狀倒抽了口冷氣,蔣氏則已經嚇得氣兒都不會喘了??耷灰踩伎ㄔ诹松ぷ友蹆?。 檀邀雨儼然滿臉愧色道:“女兒不孝,離家多年,未在父母膝下盡孝。當年離家之時,又因不忿母親的女婢詆毀我生母,這才命人打了她板子。誰想她如此嬌弱,竟因此去了。女兒心中懊悔,一直想向母親請罪,卻苦無機會。如今皇上寬宏,赦免了女兒的罪過,方才女兒已經去皇宮謝過恩了?;噬弦矞柿伺畠簹w家,還請母親寬宥女兒幼年之錯?!?/br> 檀邀雨輕飄飄幾句話,條理清晰有力。其一、是你的婢女詆毀我生母在先。其二、女婢是打板子受罰死的,我就敢明目張膽地說謊。你有本事就挖出十年前的尸體出來驗尸。其三、我皇宮的進得,你個將軍府我進不得?難不成檀家比皇宮金貴? 蔣氏被檀邀雨說得一愣一愣地,剛想辯解說自己的女婢是被檀邀雨打死的,就被趕來的田嫂死死地扭了一下胳膊里的嫩rou,疼得她“嗷”地一聲尖叫。 田嫂趁機道:“夫人您這癔癥還沒好呢,怎么又跑出來了?快跟老奴回去。老奴和您說了幾次了,那女婢是打板子的人手下沒輕重給打死的,您怎么還記恨女郎呢?” 田嫂完全不給蔣氏再開口的機會,扭著蔣氏的胳膊就退了回去。 檀邀雨緩緩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塵土,見檀道濟面露歉疚地上前來扶她,故作悲傷地垂目道:“都這么多年了,看來母親還在因為女婢的事兒埋怨女兒。都是女兒的錯,害父母不和?!?/br> 在檀道濟眼里,自己女兒是萬般好,他真心心疼邀雨,拍拍她的手道:“別說這些了,咱們回家?!?/br> 檀植和檀粲則是被檀邀雨演了一身雞皮疙瘩!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們絕對不敢相信檀邀雨會跪蔣氏,更不可能叫她母親! 檀植嫌棄地瞟了眼二弟,“你看看你,再看看小妹。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就大事。你何時才能有如此長進?” 檀粲忿忿不平地哼了一聲,“她能忍?大哥你瞧著吧,今日這委屈,小妹絕對會變本加厲地討回來!” 第六百四十二章 、演戲 檀道濟帶著兒女剛進到書房內,就見田叔領著田嫂來請罪。 田嫂顯然十分懊悔,對著檀邀雨就要拜,虧得邀雨手快才攔住了。 “是老奴無能。將軍千叮嚀萬囑咐,今日要將人看好,莫生出亂子。誰曾想夫人竟然趁著出恭從窗戶跑了。女郎好不容易回家,竟被攔在家門口,這都是老奴的過錯?!?/br> 檀邀雨自然不會怪田嫂。莫說她對田叔的感情就如同親人一般,便是換成別的侍婢,她也沒必要因為蔣氏就遷怒他人。 檀邀雨寬慰了田嫂幾句,再三表示自己并沒在意,“若不是今日這一出,建康城的人也不會真的相信我與常人無異。反倒是我該謝謝田嫂?!?/br> 田嫂忙搖頭,“女郎千萬別這么說。從前的事兒都是那些無知的閑漢和流浪兒以訛傳訛!咱家老頭子每次都同老奴說女郎乖巧懂事,絕不是什么妖邪!” 檀邀雨淺笑,“雖說清者自清,不過人言可畏,總還是小心些好。府上人多口雜,今日還要您同田叔辛苦一下,將府中無關緊要地人先都遣散回家,多貼補給他們一些工錢。過些時日再叫他們回來?!?/br> 田嫂顯得有些猶豫,“這……貼補些銀錢事小,可將軍府家大業大,沒人服侍怎么行?” 檀邀雨笑答:“晚些時候會有人派給您差遣的。我要在建康停留些時日,難保這期間不會有歹人暗中生事。我也不想連累了府中仆婦?!?/br> 檀道濟也首肯道:“就照女郎說的辦吧?!?/br> 檀道濟都開口了,田嫂忙點頭應下,“是,小心無大錯。老奴這就去辦?!?/br> 待田叔和田嫂退下了,檀道濟才對邀雨道:“我明日就派人送蔣氏去莊子上修養著,你安心在家里住下,就別再往雞籠山跑了。五學館里住的都是男人,你個女郎留在那兒總會被人詬病?!?/br> 邀雨知道,自己現在不是秦十二了。 “檀邀雨”這個身份十分敏感,稍有差池都會連累父兄,所以她只是略有遲疑便也答應道:“蔣氏還是暫時留在府中吧。宋皇剛賜婚,主母便被送去莊子上,怕是會被人非議。爹不用顧慮我,我自有分寸,不會再像少時一樣莽撞了?!?/br> 檀粲一聽邀雨這話就急了,“爹!你們不會真的打算讓大哥去尚那什么公主吧!先不說那公主品貌如何,一旦大哥娶了她,日后哪兒還有前程可言?!” 檀道濟望向長子,頗為愧疚道:“爹知道此事是委屈了你。我會再設法同皇上周旋的。此事未必就沒有辦法了?!?/br> 檀植心中雖也不甘心,可他深知何為金口玉言,只能寬慰父親道:“看皇上今日的樣子,對父親明顯忌憚更深,若在此事上違逆了他,咱們家就真的是站在刀尖上了。北魏經過此戰,當會消停一段時間。鳥盡弓藏,皇上知道這點,才敢在此時賜婚。父親放心,若尚了長公主真的能讓皇上信任檀家,兒絕無怨言。兒是長子,理當為父親分憂?!?/br> 檀道濟拍了拍檀植的肩膀,深深嘆了口氣……他明白長子的犧牲。檀植能以大局為重更讓檀道濟甚感寬慰。 檀粲一看父兄都一副認可婚事的態度,當即求救般看向檀邀雨,“小妹,你不會也同意這門婚事吧???” 檀邀雨挑眉,“你這么不愿意大哥尚公主,那不如你去。反正宋皇也只是想要個姓檀的聯姻,至于是檀大郎還是檀二郎他怕是也不在意?!?/br> 檀粲驚得向后跳開,“別別別!我可不想成親!”他這一跳正好撞到了檀植,檀粲回頭瞧了眼大哥,又咬牙道:“行!我娶就我娶!” 檀邀雨嗤笑,“檀家又不是只有你們兩位郎君。以后要繼承父親爵位的是檀承伯,要尚公主,怎么也得是個未來的伯爵才行吧?!?/br> 檀植和檀粲愣了一下,紛紛去看檀道濟。 檀道濟沒想到邀雨會把幺子也牽扯進來,不免有些猶豫。 手心手背都是rou,幺子最近行事雖有些偏差,可也是自己悉心栽培的。那孩子剛開蒙時便能背誦自己的兵法,若肯教導,他日也會是棟梁之才…… 檀邀雨一眼就看出了父親的猶豫,心中雖有些不滿他偏心,卻沒點破,只道:“父親應該清楚,即便大哥真的尚了長公主,也不過是緩解一時。為了這一時太平,就犧牲大哥一生的幸福,當真值得嗎?聽說檀承伯已經在宮里領了差事,他反正也是要一直留在建康的,何不就尚了長公主?!?/br> 檀道濟沉默片刻,遂望向邀雨,“雨兒可還有別的法子?若能解此困局,爹愿意解甲歸田?!?/br> 檀邀雨同父親對視片刻,看來父親對檀承伯是真心疼愛。曾經父親雙眼中總帶著凜冽果決的光芒,此時這光芒也漸漸褪色了。 父親老了…… 邀雨雖然對蔣氏母子十分憎惡,卻總也不忍心逼迫自己父親做選擇,她嘆了口氣,轉口道:“檀承伯與豫章康長公主年歲相差得太大,宋皇是不會答應的。父親若信任女兒,此事便交由女兒來辦吧。父親和兩位哥哥只要在人前裝作十分滿意這份婚事的樣子即可。無論聽說了什么,都不要露出一絲不滿之意?!?/br> 檀粲雙眼頓時就亮了!“小妹你有什么法子,快說來聽聽!” 檀邀雨白了二哥一眼,“你那嘴可有把門?真要是告訴你,你還能守得住不宣之于口?”她又看向檀道濟和檀植,“父親和大哥都過于耿直了,若是知道實情,怕是演不出真實的反應,騙不過旁人?!?/br> 檀道濟同檀植對視一眼,對邀雨點點頭,“好。此事為父絕不過問,全權交給你去辦,只是承伯……” 檀邀雨扭過頭不去看檀道濟,“父親無用多言,女兒心中有數?!?/br> 邀雨顯然是不滿檀道濟偏袒檀承伯,一時屋內的氣氛便有些尷尬。幸好此時田叔來敲門,“將軍,門外有位姓朱的女郎求見女郎?!?/br> 檀邀雨一聽是朱圓圓來了,扭身朝檀道濟拜了一下,“女兒還有事要辦,先行告退了?!?/br> 檀道濟嘆了口氣,允道:“去吧……” 見檀邀雨毫不猶豫地離開書房,檀植忙寬慰父親道:“小妹在外多年,難免有些心結。她如今肯在家里住下就行。來日方才,總會與我們親近起來的?!?/br> 檀粲也符合道:“就是就是。我這就去讓田嫂燒幾道小妹兒時愛吃的菜!小妹既然說有辦法,就肯定是有辦法。爹你就別板著張臉了?!?/br> 檀道濟此時心情復雜,點點頭道:“但愿如此……” 第六百四十三章 、陽謀中的陰謀 檀邀雨走進自己的屋內時,朱圓圓正嫌棄地對著屋里的陳設“嘖嘖”個不停。 見邀雨進來了,當即不滿道:“我說女郎啊,我好歹也是將朱家的財產都交給了行者樓。你說不上富可敵國,也是家財萬貫了,至不至于這么苛待自己?您瞧瞧您這屋里的都是什么物什?怎么配得上您的身份?” 檀邀雨順著朱圓圓的手看了一圈,卻沒答她的話,反問道:“人手都安排好了嗎?” 朱圓圓笑嘻嘻蹭到邀雨身邊坐下,“那是自然。都交給檀府的管家了。我們一路混在圍觀的人群里過來的,躲在巷子里直到外面安靜了才從側門進的府,應當沒人瞧見?!?/br> 檀邀雨嘆了口氣,“辛苦你們了。若是我真氣還在,這么點兒小事兒,絲雨輕弦不過是轉瞬就能探查清楚。如今卻是進自己家門都要像做賊一樣?!?/br> 朱圓圓聞言忙關切地問:“我瞧著女郎氣色著實不怎么好。距那一戰也有半年時間了,還是一點兒起色都沒有嗎?” 檀邀雨搖頭,對朱圓圓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她看著自己缺乏血色的雙手,難掩擔憂道:“南塵行者幫我瞧過,說我真氣耗竭,之后如何,只能看天命了??晌疫@天命……” 朱圓圓一把抓住檀邀雨的手按下去,一臉鄭重其事道:“你知道為什么你一直沒恢復嗎?” 檀邀雨一愣,也認真地問道:“為什么?” “你吃得太少了!”朱圓圓極其誠懇道。 檀邀雨一把甩開朱圓圓的手,氣哼哼道:“枉我還以為你有什么良方呢!你當真氣是什么?吃多少就放多少嗎?” 朱圓圓依舊義正言辭,“怎么不對?你想想你在行者樓都吃的什么?天天除了正事,可有松散自在的時間?吃不好睡不好的,怎么可能恢復得好?如今你到了建康了,這天下的美食、美景、美物就沒有建康城找不到的!待我好好陪你逍遙幾日,你一高興,心情一放松,說不定就恢復了!” 雖然知道朱圓圓這是在“胡說八道”,可檀邀雨卻覺得也不是完全沒道理,她笑了笑應道:“好。等將事情都安排妥當了,你就帶我去四處轉轉?!?/br> “又是這推脫之詞!”朱圓圓不滿道:“等事情安排妥當?事情何時能安排妥當?你這行者樓的樓主,事務怕是比皇帝老兒都繁多,難道等你七老八十,卸任了樓主,再去逍遙快活嗎?事情雖耽誤不得,可行樂也需即時??!” 檀邀雨被朱圓圓一頓教訓,見她越說越興起,忙攔住道:“好好好,我聽你的。明日!明日咱們去秦淮河泛舟,可好?” 朱圓圓拍手樂道,“這才對嘛!說起來,秦淮河上還有人在等你呢。女郎可要見見?” 檀邀雨怔了一下,想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朱圓圓說的是誰,遂點點頭,“也好。叫來明日一同見見吧?!?/br> 朱圓圓高興極了,“妙!妙!妙!對了,我方才可是在外面看了出好戲。女郎您這演技可是日益精進了???我給您數著呢,您一共跪了一次,叫了四聲母親,這賬您打算怎么算?” 檀邀雨方被逗笑的臉立刻垮了下來,這朱圓圓真是會潑冷水啊。 朱圓圓從袖口里拿出了一個十分精致小巧的玉珠算盤,放在手里甩了甩,扒拉道:“您讓我幫您算賬,我左想右想,這賬若想平,不如找人打您那幺弟五次怎么樣?” 檀邀雨白了朱圓圓一眼,心道果然是朱坦誠的親閨女,思慮片刻道:“你們別自己動手。檀承伯此前在戶部當值時貪了不少,把這事兒透漏給苦主,你們暗中幫忙打兩下就行?!?/br> “女郎——”朱圓圓竊笑道:“您可真夠賊的。不過就算我找的人光面堂皇去打檀承伯,您那繼母怕也知道是您出的手。不然怎么這些人早不來晚不來,您一回來他們就找上門了?您不怕因此被檀將軍責備?” 檀邀雨冷冷一笑,“圓圓啊,你別忘了我姓檀。陰謀詭計雖上不得臺面,可陰謀外罩著陽謀,那就是打他,他也只能生受著?!?/br> 朱圓圓眨了眨自己的小鳳眼,滿臉好奇。檀邀雨卻故意不告訴她,誰讓她哪壺不開提哪壺! “墨曜可來尋過你?”檀邀雨突然問道。 朱圓圓搖頭,“未曾。女郎交代過不讓聲張,我便也不敢差人去尋。她……她其實……” 朱圓圓私下同墨曜交好,對墨曜的心思也有些察覺。只是她不知道該怎么同邀雨解釋。 “沒事,”檀邀雨打斷道:“她怕是也有自己的苦衷。我信她不會背主?!?/br> 朱圓圓不吭聲。墨曜對子墨的感情有多深,她也猜不出。會不會因愛生恨,這事兒誰也說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