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亂國 第296節
王五郎坐上馬車,看著眾人的目光依舊悄無聲息地追著檀邀雨的方向,不甘心地“嘖”了一聲,“敢情我這一路是白忙活了。早知道‘檀邀雨’的名字這么有壓迫力,我還折騰這些勞什子作甚!她只要往船頭一站,誰還能不注意咱們?” 謝惠連正有些擔憂地也看著檀家的隊伍,此時聞言收回目光。 他知道王五郎這人最愛出風頭,此時半是打趣半是贊賞道:“若不是你前面這一出,怎會有這么多人還留在原地?若真讓她直接站在船頭,怕是一進城就把人都嚇跑了?!?/br> 王五郎滿臉都寫著疑心,“你說檀邀雨會不會是有意如此?否則怎么檀大將軍才一反對她參與祭孔,她就乖乖妥協了?!?/br> 謝惠連笑了笑,“誰知道呢。不過以我對她的了解,她的確不是言聽計從的人?!?/br> 王五郎氣哼哼地扇著扇子,“合著我們累死累活地練習,是拋磚引玉呢!” 謝惠連則隱隱擔憂道,“我們或許是拋磚引玉,她卻打算拿自己當誘餌,等著引狼入室呢?!?/br> 王五郎最見不得謝惠連這種憂心忡忡的樣子,仿佛總有千難萬險在前面等著似的。 他伸手就用扇子敲在謝惠連頭頂,“不是還有咱們嗎,若說誘餌,咱們也不匡多讓。你與其替她擔心,不如想想怎么在宗子宴一鳴驚人。她如今要身份有仇池仙姬的身份,要權勢有湖陸和救世兩軍撐腰,你若是能讓謝家也堅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后,天底下還有幾人敢動她?” 謝惠連點點頭,笑道:“有你坐鎮,我定然能名動建康?!?/br> 王五郎氣笑:“我是前世欠了你的?!真跟你表妹一樣厚顏無恥!” 相較五學館輕松談笑的隊伍,檀家入宮的內侍一行真是如履薄冰。 給檀邀雨駕車的內侍rou眼可見地在打顫,馬鞭頭隨著他哆哆嗦嗦的手不停地落在馬屁股上,擾得讓原本溫順的馬都煩躁地跺起蹄來。 所有人大氣不敢出,生怕惹火了妖女,取了自己的小命。檀粲一邊偷瞄邀雨的馬車一邊悶聲偷樂,心想這威懾力,怕是他爹都做不到。 一直等到這一隊人馬進入內宮門,外面尾隨而來的人群才再次喧嘩起來。七嘴八舌地說什么的都有。 有人覺得檀邀雨同傳聞中的青面獠牙沒有一點相似,雖不似別家女郎般清秀婉約,可五官也算周正。 旁邊立刻有人反駁,說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這妖女發起狂來還是不是這種無害的模樣。 有人關心檀邀雨為什么會拜了五學館為徒。要知道當初多少權貴用盡手段,都沒能讓五學館的先生們破格收徒。 女郎們這時才反應過來,既然能收檀邀雨,是不是代表五學館也收其他女學生?這可是個天大的消息!有些出身的女郎們立刻就動了心思,想讓家人幫著去五學館問問路。 可氏族的人卻更多是揣測檀家為何如此急不可耐地就公布了檀邀雨的身份,還要借著五學館的名頭。難道是怕皇上出爾反爾? 然而這眾說紛紜,都被隔絕在了宮墻之外。宮墻內的一行人,依舊安靜到詭異。 一入內宮,檀邀雨也下了馬車,隨父兄一同步行入禁宮。旁邊陪同的內侍只覺得自己喘氣的聲音都太大了。長長的宮道上,只聽得一行人的腳步聲。 檀邀雨心里有些煩躁。她曾見過自己死在這條宮道上,后來又被嬴風以死要挾,故地重游,她是越走越不痛快,也未多想就隨口問道:“還有多遠?” 莫說是周圍的內侍,便是老二檀粲都被她嚇了一激靈。檀邀雨看著旁邊摔在地上的內侍,心想我這口氣也沒多兇啊,你怎么就尿了呢? 檀邀雨嘆了口氣,若是自己輕功還在,不過就是堵矮墻,吸口氣兒她就翻過去了,何必跟著這群嚇破膽的內侍繞來繞去。 領頭的內侍壯著膽子剛想答話,就被檀邀雨抬手制止,“算了你別說了,趕緊走吧?!?/br> 內侍急急閉嘴,硬生生咽回去的話差點害他被口水嗆到。心想這檀女郎果然是喜怒無常。 檀邀雨猜到了內侍的想法,卻也懶得解釋。別人若不喜歡你,你說什么都是錯的。她才懶得浪費口舌。 為防止自己回到建康第一天就嚇死一名內侍,檀邀雨只好悶頭走路,多余一個動作都不敢有了。 直到被帶進劉義隆的寢殿,檀邀雨才再次抬起頭,對上劉義隆冰冷的眼神,看到他比去年明顯消瘦了的臉,檀邀雨心中竟莫名生出一絲同情。 明明已經接近初夏,身著薄衫走路都會鼻尖冒汗的天氣,劉義隆的寢殿卻還燃著兩個炭盆。熱氣緊緊箍在身上,讓檀邀雨喘氣都覺得憋悶。 第六百四十章 、惡心的賞賜 檀道濟攜著檀氏兄弟先行叩首在地,檀邀雨想了想,也跟著俯下身。 劉義隆挑眉,似乎沒想到檀邀雨今日會如此乖順。憶起去年她倨傲地站在馬車上與他對視,劉義隆淡淡問道:“檀女郎今日是以何種身份來見朕???” 檀邀雨并不在意劉義隆話中有話,同樣淡淡道:“臣女檀氏邀雨,承蒙皇上恩典,赦免臣女流放之刑,今日特隨父兄進宮謝恩?!?/br> 劉義隆冷笑著“哼”了一聲,仿佛檀邀雨講得是他聽過最不好笑的笑話。眼角余光掃到檀道濟父子還在的地上跪著,最終將嘲諷之言咽了下去,示意內侍去扶檀道濟起身。 “大將軍勞苦功高,抗擊魏軍辛苦了。賜座?!?/br> “臣不敢?!碧吹罎ν妻o,“為皇上分憂乃是臣分內之事。只是……”檀道濟憂心忡忡地看向劉義隆,“皇上怎比臣出征前消瘦了如此之多?” 盡管檀道濟的關切之情溢于言表,可劉義隆卻未必領情。一旁的內侍見皇上沒答話,便接過話頭道:“皇上雖委任彭城王處理朝政,可凡有大事,還是要親力親為,多有cao勞,故而才消瘦了許多?!?/br> 檀道濟被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敷衍了,便知道他雖然擊退了魏軍,皇上對他的猜忌和不滿卻有增無減。 檀道濟心中嘆息,看來君臣有義終歸是他奢望了。他只好也回了一句可有可無的官話:“皇上還是當以龍體為重?!?/br> 劉義隆沉默了片刻,簡單道了句“知曉了”,便朝內侍招招手。 內侍立刻捧出一卷圣旨,檀家人再次下跪接旨。 不管劉義隆私心如何,檀道濟的軍功是實打實的,朝廷的獎賞更是不能少,否則會寒了臣子們的心。 財帛土地,綾羅綢緞,洋洋灑灑一大串后,內侍尖細的聲音唱道:“檀家二子,少年英才,樣貌出眾,軍功卓著,朕甚倚仗。念二子近而立之年無有妻室,特賜婚義興恭長公主、豫章康長公主,擇日完婚——” 檀道濟本是伏在地上的手猛地握緊,強忍著才沒從地上直起身。 檀粲卻是沉不住氣,張嘴就要分辯,卻被檀植手快一把按了下去! 內侍見檀道濟依舊伏在地上不動,便催促道:“檀將軍,趕緊領旨謝恩吧?!?/br> 檀道濟卻聲音恭敬道:“臣多謝陛下美意。只是我這二子頑劣不堪,怕是配不上兩位長公主?!?/br> 劉義隆像是聽不懂檀道濟的推脫,靠著軟墊有氣無力地道:“朕自登基以來,每日敢不勤勉,生怕辜負了父皇。前幾日卻夢到父皇責問,說朕苛待了幾位皇姐妹。父皇薨逝時,興恭長公主和豫章康長公主尚且年幼。后來因守喪,婚事便耽擱了下來。朕一心想為兩位皇妹尋得佳胥,挑遍滿朝才俊,只覺得唯有檀大將軍的二子配得上朕的皇妹。此次正趕上兩位小將軍立下大功,也算是雙喜臨門了?!?/br> 不過是為了牽制父親,就將兩個哥哥扣在皇室做人質。劉義隆沒有成年的女兒,就拿meimei頂數。 皇室就剩這兩個未婚的長公主,還要硬塞給哥哥們當賞賜!這種明目張膽的惡心人,真是臉面都不打算要了。真是讓檀邀雨倒足胃口。 “若臣女記得不錯,”檀邀雨幽幽開口道:“豫章康長公主去年因不滿駙馬豢養女伶,派人將駙馬當街活活打死?;噬袭敃r下旨命其去皇陵為先帝守靈三年。如今一年不到,皇上總不能朝令夕改吧?” 劉義隆似乎早就料到,冷笑道:“檀女郎流放在外,對朝事倒還能如此關心,真是難得。既然如此……那便讓興恭長公主先與檀大郎君完婚吧。豫章康長公主的事容后再議?!?/br> “皇上!”檀粲急了!大哥一直是他心中的英雄,他尊敬大哥怕是比父親都更多些。如今自己天之驕子般的哥哥竟要娶一個老得都嫁不出去了的公主,他怎么能同意! 更何況,一旦娶了公主,便只能在朝中做些閑職,哥哥領兵打仗,成為一軍主帥的志向便再不可能實現了! 可不等檀粲再開口,檀植便搶先一步道:“臣領旨謝恩?!?/br> 檀粲一臉不可置信地望向大哥,仿佛大哥說的話他一個字都聽不懂了。 檀道濟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他心知長子這是犧牲了自己,在為他解圍??v然他舍不得斷送了長子的前程,可卻決不能在此時忤逆皇上。 檀道濟終于還是垂下頭,叩首道:“臣領旨謝恩?!?/br> 仿佛是終于報復了檀家一般,劉義隆慘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滿足而詭異的笑容,揮手道:“檀家女郎暫且留下,你們父子先退下吧。大婚在即,想必大將軍也有不少要籌備的?!?/br> 檀道濟面上不露聲色,卻手腳冰冷,他接過圣旨,叩拜起身,倒退而出。檀粲也被檀植硬拽著,退出了寢殿。 見父兄都已離開,檀邀雨也不等叫起,直接站起來就往前走。 她這一動,嚇得旁邊的內侍連連倒退,尖聲喊著,“你欲何為!”寢殿門口的侍衛聞聲抽出佩刀就沖了進來。 檀邀雨卻徑直走到方才內侍給檀道濟準備的軟墊旁坐下。 劉義隆冷眼旁觀,沖侍衛揮揮手,將屋內閑雜人等都屏退,才不屑地道:“若朕猜的沒錯,檀女郎此時是以仇池仙姬的身份,與朕平起平坐?” 檀邀雨沒答話,她冷冷地環顧四周,心中的想法竟有了一絲改變。 若做了皇帝就意味著被關在這深宮里,過著這種每日每夜猜忌他人的日子,她倒真不希望將爹或是哥哥們推上皇位。 檀邀雨從懷中掏出一卷羊皮,隨手丟到劉義隆貼身的內侍身上。那內侍像是接了個燙手山芋,連著倒騰了兩下手才拿穩了。確認并不是什么危險的東西,才敢轉交給劉義隆。 劉義隆疑惑地接過,讀來竟是劉義季寫給他的信。 劉義季信中避過行者樓的詳情不提,謊稱自己被安排在一個書院內療傷。如今雖然性命保住了,可余毒未清,暫時還不能回建康,因此請皇兄將石頭城戎事一職交給旁人。 劉義隆讀到此處時手微微顫了一下,他抬起頭,目光幽暗地望向檀邀雨,“七弟可是怨朕了?” 檀邀雨沉默地回望劉義隆。七皇子其實很聰明,這一點劉義隆應該十分清楚。如此利用,七皇子怎么可能看不透。 劉義隆突然失笑,“是朕明知故問了。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啊……” 檀邀雨懶得看劉義隆在這兒裝可憐,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劉義隆既然決定重用下毒害人的彭城王,就不能指望被害的七皇子還與他一條心。 她站起身,告辭道:“信本宮已經帶到了。另外還有一句話,想提醒宋皇,能找到如此奇毒刺殺七皇子的人,肯定有的是別的辦法害人。宋皇的精神大不如去年,還是小心提防的好。究竟是誰受益最大,您心里當是很清楚?!?/br> 檀邀雨說完就往外走。門口的護衛將她攔住,直到劉義隆擺擺手,他們才放了行。 劉義隆瞇起眼,看著檀邀雨的背影。其實不用檀邀雨提醒,劉義隆也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異樣。只是最近后宮接連有妃子懷孕,讓他喜出望外之下竟忽略暗存的危險。 “那個嚴道育……派暗衛盯緊些……” 第六百四十一章 、委屈 檀邀雨走出宮城之時,見父兄三人果然都在宮門外等著她。大熱的太陽,也不知去清涼處先避避。 見邀雨這么快就出來了,檀道濟和檀植顯然是松了口氣,可檀粲猴急的性子怎么可能耐得住,直沖上來就急急問:“皇上不會給你也賜婚了吧???” 邀雨白了二哥一眼,第一次深刻地理解了大哥的無奈。她沒搭理二哥,徑直走到檀道濟面前道:“此處人多眼雜,還是先回家再說吧?!?/br> 檀道濟看了看四周。方才碼頭圍觀的人,此刻已經都聚攏到了皇城外。若不是畏懼禁衛軍,不敢靠前,此時怕是要把宮門都給堵死了。 檀道濟點點頭,示意幾人上車回家。圍觀的人群雖主動為檀家人讓路,卻依舊遠遠尾隨,絲毫沒有要散去的意思。仿佛馬車里坐著的檀邀雨并不是一個人類女子,而是什么奇珍異獸,翹腳探頭,爭相要一睹為快。 檀邀雨并不避諱,她深知越是遮掩,越會惹人猜測。索性挺胸抬頭,大大方方地坐在馬車里任人觀瞻。 這種事換在她剛離開建康時肯定是不可能的。那時她滿身戾氣,旁人多嘀咕一句,或是偷看她一眼,都會讓她暴躁難抑。 可見人都會隨時間改變。這幾年當天女,別的沒什么長進,被人圍觀這種事兒,已經和一日兩餐般尋常了。 檀邀雨的坦蕩讓圍觀的百姓十分失望。 曾經覺得檀邀雨能攪動腥風血雨的人,看到的只是個衣衫寬大,臉色雪白,甚至有些病容的弱女子。 曾經覺得檀邀雨應是生得妖媚禍國,似妲己、褒姒的人,看到的是個容貌還不如鄰家小娘的女郎,別說媚態了,連女子的柔和都找不見多少。 如此平平無奇,樣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郎,怎么可能是人盡皆知的妖女?難道真是傳言十有八九不可信? 檀家一行在百姓的“護送”下,無波無瀾地到達將軍府門前。 正當人們看得有些索然無味地想要散去時,便聽將軍府大門內一聲厲聲嚎哭。 人群頓時來了精神!終于有好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