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亂國 第231節
王五郎腳步頓了一下。王弘辭官不是什么秘密,他自然知道。只是此時檀邀雨突然提起,就讓王五郎本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檀邀雨示意王五郎繼續往前走,接著似是閑聊般道:“王家要保存實力,這我十分理解。只是有件事兒我一直沒想通,王弘大人已經位居司空,官職遠高于你父親王華的侍中之職。為何反倒是王弘辭官?” 檀邀雨此時故意拖著長音道:“王氏族老們該如何補償司空大人的退讓?讓我猜猜,若是補償在王弘的幺子——王七郎身上如何?” 王五郎的腳步徹底停下來了。他看著又多往前走了兩步才在前面停下的檀邀雨問:“你此話何意?” 檀邀雨云道風輕地道:“不過是閑聊。王五哥無需如此緊張。我聽聞王家七郎從小便聰敏好學,在才學上乃是王氏小輩中的翹楚。雖然有些清高,不太會與人交際來往,不過王家本就是處在頂點的人家,又何須跟哪家攀交情?” 檀邀雨慢慢跺回到王五郎面前,“王七郎這樣的宗子,我覺得是無可挑剔的。王五哥覺得呢?一個司空位,換一個宗子位。我覺得王弘大人算得很好?!?/br> 王五郎緊緊蹙眉,上次去仇池的差事,就是他從王七郎身上硬搶來的。族老們也覺得王五郎更機靈些,就同意了。 順利迎回御璽后,族中同輩隱隱有了以王五郎馬首是瞻的趨勢。王五郎還因此得意了許久。 沒想到自己沾沾自喜這么久,宗子之位卻早就注定是別的人的了! “這是王家家事。秦郎君還是不要過多關心的好?!蓖跷謇呻m然有些氣憤,卻沒喪失理智。作為嫡支的郎君,他們從小就被教育,兄弟間相互競爭可以,但外人在時,必須一致對外。 “并非關心,”檀邀雨聳肩,“單純是好奇?!彼噶酥盖胺降幕▓@,一副主人般的口氣,“走吧,清談會馬上要開始了?!?/br> 謝惠連作為今晚謝家唯一出席的嫡支,席位是十分靠前的,加上王五郎也與他們同坐,他們幾人,頓時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唯一能與他們爭輝的,就只有對面的王七郎和他的幾位友人。 云道生挨著檀邀雨落座,正瞧見王五郎對著王七郎瞟過去一個冷眼。 云道生小聲問檀邀雨,“師姐這是要把王家也吞下?” 檀邀雨整了整落座時弄亂的衣擺,“我可沒那么大胃口?!彼噶酥赶鄬Χ耐跷謇珊屯跗呃?,“這不就是怨憎會嗎?而那宗子位,就是王五郎的求不得?!?/br> 檀邀雨低頭嗤笑,“這人自己撞上來,有棗沒棗,總要打一桿子試試看。萬一我運氣好呢?!?/br> 云道生也笑了,“我早說過,師姐的運氣真的很好。不過也不只是運氣……” 沒一會兒,清談會便開始了。檀邀雨沒參加過這種宴會,一開始還態度認真,正襟危坐地聽了半天,隨后滿狐疑地看向謝惠連。 “清談會就談這些?這種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有什么好談的?” 若不是顧忌檀邀雨是女郎,謝惠連都恨不得上去捂她的嘴了。 “你小點兒聲!清談即為談玄,因氏族子弟多覺談論國事政事太過庸俗,所以談的多為老莊、周易,是以為‘清’?!?/br> 謝惠連趕緊替檀邀雨解釋,末了還不忘了嫌棄地說上一句,“你若聽不進去,就先回家吧?!?/br> “這種羅里吧嗦的鬼話,是人都聽不進去吧!”檀邀雨不高興了,她可是聽說這清談會號稱才子宴,打著幫行者樓的長老們物色徒弟的主意來的。 本以為能找到幾個有真知灼見的可塑之才,結果她看到的是什么?一堆人津津樂道地研究圣賢之人究竟是有情或是無情!人家有情無情關你們什么事兒?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謝惠連沖云道生抬了抬下巴,“云道長就聽得進去啊。你們不是同門嗎?怎么相差那么多?” 檀邀雨心想,誰跟你說云師弟是人了?在檀邀雨心里,云道生和小師叔寇謙之都是超脫了塵世的,那是仙。真仙!跟自己這種披著仙皮的凡人可不是一個等級。 檀邀雨正想著,突然反應過來了什么。眼前這一問一答,你反駁我,我反駁你的場景實在太眼熟了。 “這不就是辯難嗎……”檀邀雨忙伸手輕輕拉了一下云道生,“讓你跟他們辯的話,你可辯得贏?” 云道生笑著點點頭,“師姐想辯贏他們?” 第四百九十五章 、全靠賭約坑人 檀邀雨的腦子快速轉了起來。整個清談會除了最中心的,外圈還有不少人。這些人都是地位或是學識不夠,所以只能圍觀的。 而實際有資格發言的人中,又以王七郎那席的一個青年男子最為顯眼。幾次一人舌戰幾人的問辯。 王七郎雖然不似那同席的男子一般頻頻起身應辯,但每次他開口,都會引來眾人的贊服聲,看來王七郎的才名也是名副其實的。 而被迫與檀邀雨他們同坐的王五郎則一直死死盯著對面的兩人。案桌下,雙手握起的拳頭越來越緊。 檀邀雨見狀眼睛一亮,隔著謝惠連,問鄰桌的王五郎道:“王七郎身邊那位一直應辯的郎君是何人???” 王五郎又掃了那人一眼,簡短道:“裴清?!?/br> 謝惠連聞言露出驚訝的神色,“他就是裴清?據說他十分擅長談玄,號稱謝安之后,清談第一人?!?/br> 王五郎撇了下嘴,“自打七弟同裴清交好,每年夏季的清談會,大家就都圍著這兩人轉。除非有大儒到場,否則都沒有旁人出彩的機會?!?/br> 檀邀雨做恍然狀,“聽王五哥的口氣,似乎對這種情形很是不滿???那不如我同王五哥打個賭如何?” 謝惠連慌忙要阻止王五郎,他可是知道同檀邀雨打賭就是直接被綁上賊船??伤艅傄f話,就被子墨從后面不輕不重地按了一下,然后嗓子就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王五郎被檀邀雨的話吸引了注意力,根本沒看見謝惠連向他示警的眼神。他好奇問道:“賭?賭什么?” 檀邀雨笑道:“賭裴清今日會辯輸。他若是輸了,王五哥需要到我們的住所小住幾日,算是給謝表哥漲漲臉面。畢竟他才剛入嫡支,對他輕視的人還是不少的。裴清若是今日沒輸,我便派人暗地里揍他一頓,幫王五哥出出氣可好?” 王五郎聽完哈哈大笑,“打賭好像不是這么個賭法吧?怎么不論輸贏,倒霉的都是裴清???” 檀邀雨眸子里閃著狡黠的光,“難道這樣的賭注不合王五哥的心意?” 王五郎痛快地一拍案桌,“好,就這么賭!” 他其實早就看裴清不順眼了??膳崆宀皇钱敵醯闹x惠連,王五郎也不能隨便叫仆從堵住人就羞辱一番。 兩人商量好了賭約,檀邀雨才讓子墨解了謝惠連的啞xue。 謝惠連無奈地嘆了口氣,感覺自己真是要把王五郎坑慘了。 檀邀雨卻用手肘拱了謝惠連一下,“對方是裴清和王七郎兩人應辯,你就同云師弟一隊吧?!?/br> 謝惠連頓時緊張起來,“我?!我怎么行?我從沒辯過?!?/br> 檀邀雨柳眉一豎,問道:“你是不敢還是不會?” 謝惠連支支吾吾了幾句,一看便知道他只是膽怯。這也不奇怪,畢竟謝惠連一直處在旁支庶出這個身份的陰影里,想要突然擺脫這種怯懦是不可能的。 檀邀雨指了指云道生,算是安慰了謝惠連一句道,“你不信我,總該信他?!?/br> 云道生聞言也對著謝惠連笑了笑,“我用詞不如對方精辟,還得靠謝小郎君幫我了?!?/br> 謝惠連知道,走到這一步,他早已沒了退路。這將是他身為嫡支在人前的第一次亮相,他決不能露怯。謝惠連深吸了口氣,對云道生點點頭。 兩人湊到一處商量如何問辯,檀邀雨索性換了個位置,與王五郎鄰座。 王五郎忍不住偷偷打量檀邀雨,總覺得這女郎跟自己印象中的不太一樣。不知道是不是穿了男裝的關系。 有云道生的引經據典,加上謝惠連的言辭潤色,兩人很快就與王七郎和裴清針鋒相對起來。 檀邀雨此時早就失了起初的興致。心知誰也辯不過“云道理”,加上這些人辯駁的內容又實在無趣,索性又同子墨換了個位置,自己躲到后面去假寐。王五郎見了還驚訝了一下,心道這怎么能睡得著? 邀雨半夢半醒間,聽得王五郎一聲叫好,緊跟著周圍的嘖嘖稱贊,檀邀雨猜測大約是辯贏了,這才睜開眼。 王五郎見她醒了,立刻側身過來,偷偷豎了個大拇指,“你這位朋友可真是厲害。正著說他有理,互換所執后,反著說他還是有理!你看看那裴清,臉都快氣成裴青了?!?/br> 檀邀雨朝那邊掃了一眼,一副理當如此的表情道,“小魚小蝦而已。云師弟雖然厲害,在我們五學館卻也常被夫子們辯到啞口無言?!?/br> 王五郎訝異道:“五學館?我怎么從未聽說過這個地方?是私塾嗎?云郎君是五學館的學生?” 檀邀雨點頭,“是啊。我們幾個都是。謝表哥也剛剛入學?!?/br> “這么厲害?”王五郎由心道:“竟然連你都被收進去做了學生?那里面的夫子豈不是要被你嚇死?” 檀邀雨卻極其平淡地答:“我又打不過夫子們,他們怎么會被我嚇死?” “你打不過?!”王五郎倒抽了一口涼氣,此時已經完全不在意清談會的輸贏了,“你不是渾說騙我吧?” 檀邀雨是誰?那是整個建康城都聞之色變的妖女。甭管見過沒見過她本人的,近十幾年內出生的小孩兒,哪個睡前沒被親娘用檀邀雨的惡名嚇唬過? 在王五郎心里,檀邀雨同殺人于無形的惡鬼也不差太多。此時突然聽聞有人能收惡鬼,他莫名就膽子大了起來,他往邀雨身邊湊了湊,問道:“你說的這個五學館在哪兒?能不能帶我去開開眼界?” 檀邀雨笑得和藹可親,“自然可以。反正裴清輸了,按照咱們的賭約,王五哥要到我們府中住上幾日,到時就帶你過去看看吧,順便還可以拜見下夫子?!?/br> 王五郎沒想到檀邀雨這么好說話,一時高興得直搓手。 兩人正說著,就聽王七郎那邊突然有人站起身,沖檀邀雨喊話道:“在下若是沒看錯,這位云郎君和謝九郎身后坐的,可是前幾日在花船上,被秦郎君送了十朵金蓮的美貌小郎?” 第四百九十六章 、罵回去! 眾人本來并沒有特別注意到檀邀雨。只是王七郎這邊無人答得上云道生和謝惠連的問辯,就有人就動了念頭,想要以謝惠連的身份羞辱他,找回點兒場子。 而王七郎這邊的另外一人在花魁宴上見過檀邀雨,就道那還不如直接羞辱檀邀雨來得更加直接。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們這些才子自然是看不上以色侍人的男寵。而同男寵坐在一起的人,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檀邀雨根本不屑理這種人,只當自己沒聽見??蓪Ψ斤@然沒打算就此放過,依舊高聲道:“怎么,以色侍人的,也有羞愧之心嗎?!何不站起來讓眾人瞧瞧,看你可值那十朵金蓮!” 再怎么說檀邀雨也是王五郎這邊的客人,他立刻就站了起來,想要息事寧人,“大家今日是來我王家談玄的,旁的還是不要多言的好?!?/br> 他一邊說,一邊給王七郎使眼色,想讓王七郎制止他旁邊的朋友,免得這人今日就命喪于此。 可王七郎剛才被云道生和謝惠連懟得狠了,此時也來了氣性,坐在一邊裝聾作啞,任憑自己這邊的人繼續大放厥詞地叫板檀邀雨。 檀邀雨正考慮著要不再切斷根大點兒的樹枝,把那人直接砸死算了。謝惠連卻出人意料地站了起來,他朝著喊話的人作揖道:“這位郎君同我們一樣,都是王家今日的客人,你羞辱我的朋友,與羞辱你自己有何區別?又與羞辱瑯琊王氏有何區別?” 喊話的人冷哼道,“今日來的皆是建康城中有名有號的才子,你身后那個,明顯是個魚目混珠!還不快快退走!安敢在此丟人現眼?!” 謝惠連毫不相讓,也沉下臉來,“這位郎君說的不錯!今日能被請入園中的,哪個不是德才兼備的青年才???我們為清談會而來,口中也只談玄論道。何以這位郎君你卻污言穢語,惡意出口傷人?” 那人立刻吼道:“身正不怕影子歪!你們身后那位若是行得正坐得端,為何一直在后面藏頭露尾?不敢出來見人!” 這下連王七郎也覺得不對勁兒了。能讓他五哥親自作陪的,哪個能是隨意折辱的角色。他立刻起身,攔下自己這邊的人,同時向王五郎的方向作揖賠禮道:“邢銘兄的性子有些急躁,并非惡意冒犯。還請對面的郎君大量,勿要傷了和氣,壞了今日的清談會?!?/br> 檀邀雨微微蹙眉,這王七郎究竟是書生氣太重不會做人,還是故意這么講來惡心她。指使著自己的人將她一統辱罵完,翻過臉來道個歉,就想讓自己不要責怪?不然就是小肚雞腸,壞了大家的興致? 道歉若是有用的話,她還練那么多殺人的功夫做什么?! 檀邀雨將手里的茶杯晃了晃,然后穩穩地放在案桌上。 瓷杯同木案相擊發出輕輕的一聲“咚”,這么微弱的聲音,在嘈雜的人群中本該如滴水入海般不留痕跡,可詭異的是,這一聲卻像是正敲在在場所有人的心上。 像是誰在眾人的心弦上撩撥了一下,所有人同時安靜了下來。 檀邀雨緩緩起身,隨著她的動作,周圍的空氣都隨之流動,吹拂拱托起她的廣袖和衣擺,明明方才還毫不起眼的一個人,不過一個動作,周身便似在這夜色中瑩瑩發光了起來。 有人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再睜開,分明那孑然而立的郎君身上什么都沒有,卻讓人一時移不開眼。仿佛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述說著陌上公子,清風朗月的風情。 檀邀雨微微俯身,向謝惠連和王五郎作揖,“多謝兩位哥哥替我出頭。只是正如方才那位郎君所說,我身正不怕影子歪,自然也不怕旁人的閑言碎語。此處就交給我自己來澄清吧?!?/br> 檀邀雨說完,緩緩轉身,儀態從容地越過王五郎和謝惠連的案桌,走到所有席位中間的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