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筍片焦黃鮮香,她尚在病中,吃這個倒也不咸不淡的剛剛好。 宛遙一口正要咬下去,冷不防,就聽見門外傳來的一陣頗為有禮的輕叩。 一瞬間,兩個人的神經驟然緊繃起來。 她望向項桓,只見他豎起食指凝視門扉,輕輕“噓”了一聲。 “可能是秦征他們?!?/br> 項桓將匕首在衣袖上一擦而過,挽了個花握住,低聲說:“如果不是,就只能滅口了?!?/br> “你小心一點?!?/br> 他起身,腳步幾個輕點落到門邊,警惕得象一只潛行的貓。 木門簡陋,隱約有些許縫隙,項桓側身貼在上面努力的往外看,然而天色太黑,什么也看不清。 “篤篤篤——” 叩門聲依舊不緊不慢。 他把刀柄握緊,手摸到門栓上。 在拉開門的剎那,刀刃勢如猛虎,眨眼就吻上了那人的脖頸。 項桓也曾當過斥候,動作不可謂不快,然而這一次他兵刃甫一遞出去,便被斜里一股力道輕描淡寫的擋住了。 面前的人高大挺拔,身上仿佛還帶著山風凜冽的氣息,眉眼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散漫隨意。 季長川淡笑著把少年人霸道的手腕一點點壓下去,“是要滅誰的口???” 項桓神色微怔,怔忡又狐疑地看著他:“將軍?” “你怎么找到這里來的……” 季長川將他持刀的那條胳膊丟開,負手在后,悠悠睇了一眼,“東西烤得這么香,半山腰的時候就聞到了。你說呢?” 第33章 項桓聽完就有些窘迫, 知道是自己大意了,但很快又倔強的仰起臉, 以他現在的身高是可以和季長川對視的。 “不識好歹?!奔鹃L川見他這個樣子, 斥責一句,“幾個毛頭小子就敢去闖城門, 是想造反嗎?你們在西北打了那么多場仗,別的沒學會, 倒是把膽子越養越肥了!” 項桓緊抿著嘴唇沉默半晌, 卻反問道:“所以將軍也是來抓我們的了?” 他看了他一眼,“我此番前來, 是奉陛下之命帶宛家小姐進宮的?!?/br> 季長川明顯的覺察到, 這句話一說完, 項桓便戒備地伸手把背后的女孩子掩了掩。 “怎么?想同我打一場?”他語氣里帶笑。 項桓是清楚季長川的實力的, 他算是自己的老師,盡管平日里一副儒雅懶散的模樣,但真要打起來, 自己其實并不是他的對手。 但他咬咬牙:“她入宮就是去送死的,戰場上沒有坐以待斃的道理!” 季長川笑了起來,抱懷在對面站著,不緊不慢地開口:“沒大沒??!” “在你心里, 我也像是個會把十幾歲小姑娘往火坑中推的人?” “你敢這么想, 真是白跟我這些年了!” 這個說法的確讓項桓猶豫了下。 “天下之大,你能帶她跑多遠?她有家有爹有娘,人家同意了嗎?我幾時教過你, 凡事解決不了,就一味著破罐子破摔了?” 平心而論,他是相信季長川的,在他前一句話出口時,項桓就已有些動搖,但仍問道:“……將軍怎么保證她會沒事?” “真是個傻小子,朝廷若想要她的命,也就不必讓我來了?!?/br> 季長川微微側了側身,“京師帝都數百年的歷史,還不至于得靠一個姑娘家才能保全?!?/br> 項桓垂頭,旋即望向宛遙。 只見她也定定地看著這邊,目光里滿是詢問的神情——她在問自己的意見。 一個人的生死就這么輕易交在了他的手中。 項桓忽感到一股莫大的責任與信賴,于是朝旁退了一步,沖她輕聲:“去吧,有我在?!?/br> 季長川眼見他們倆交涉完畢,轉目瞧宛遙光著腳,裹著毯子走出來,忍不住無奈的嘆口氣。 “看看你把人家搞成什么樣!” 見他不說話,只得又喝道:“還愣著?怎么帶出來的,就把人家怎么帶回去!” 不爭氣,這都要用教的! 項桓摸摸鼻尖,走到她面前老老實實地背過身彎下腰。 這回倒輪到宛遙不好意思了,她摟著白狐貍毛的薄毯緊貼在他背脊上,手環過脖頸,項桓帶著她膝蓋彎往上一提,輕輕巧巧就背了起來。 季長川在前面引路。 宛遙看著他頸后的散發,趴在肩頭問道:“你還好吧?背得動嗎?” “這算什么?!表椈覆辉谝?,“再背你跑一晚上也背得動?!?/br> 折騰一宿,天光漸起,四周蒙著一層淡淡的清輝。宛遙側過頭看晨曦破云,臉頰所觸及的衣衫透出guntang的熱氣,帶著清淺的汗味,隨著他走路的動作上下起伏。 “那……我睡會兒?!?/br> “嗯,你睡?!?/br> * 馬匹等在山下,季長川領著他們驅馬回城。 余飛和秦征的情況還不知怎么樣了,但既然有他在,想必不會太糟糕,畢竟余飛也是他的學生。 在宮門前下了馬,天已經大亮。 宛遙仰望著森嚴雄壯的宮墻,隱約有些畏懼,她努力用裙子遮住腳,“我這樣進宮……是不是不太好???會不會觸怒天威?” “不用怕?!奔鹃L川摸摸她的腦袋,安撫說,“沒那么著急,陛下還要早朝,你先隨內監去吃點東西,換身衣裳,準備妥當之后自會有人再引你去面圣的?!?/br> 言語間,夾道盡頭已有內侍碎步而來。 季長川將人交到宮中宦官手里,宛遙朝這邊深深看了一眼,旋即隨內監往宮內去,項桓本能地抬腳就要跟上,被季長川一掌摁住肩膀。 “你湊什么熱鬧?” 他剛想反駁,對面迎頭一句話砸了下來:“擅闖城門,這么大的事能被你混過去?” 季長川的眉眼看不出喜怒,把那桿雪牙槍丟到他懷中,一腳踹道:“跟著余飛他們繞長安城跑圈兒去,幾時跑完十圈了,幾時再回來?!?/br> * 臨近巳時末刻,宛遙才在茶水房外聽到忙碌卻有條不紊的步子,她悄悄往外看,隱約能瞧見內官們低頭閃過的身影。 領他的宦官從外折返,這才示意她動身。 “陛下退朝了,姑娘且隨老奴來?!?/br> 出門走沒幾步就進了隔壁不遠的偏殿內。 說是殿似乎夸大了,因為里面并不大,瞧著像是普通的房間,珠簾后一張臥榻,簡單的書案與立柜,應該也不是九五之尊平日休息的地方。 宛遙進去時,便看見案前站著的一個瘦高瘦高的身形,四周還有三五個不知來歷的大臣,她在內官的指點下屈膝而跪。 “參見陛下?!?/br> 皇帝走到她跟前,靜默片刻像是在打量,半晌開口:“起來吧?!?/br> 他說話聲音不輕不重,沒有印象中的帝王氣,很平和的樣子。 這位天子其實登基不久,人尚在壯年,三十出頭,然而形容卻很瘦削,細細的眉眼里,神色陰晴不定。 宛遙覺得他好像唇邊隱隱含笑,可莫名的,讓人隱隱不適。 “朕在宮內,聽到坊間流出傳言,說是長安有個靈童轉世的小姑娘,血rou能值百病……那就是你么?” “……” 這才幾天,已經傳成這樣了嗎! 宛遙正在斟酌言語,沈煜卻似笑非笑地在她身邊踱步,“可知道朕為何召見你?” 她不敢抬眸直視天顏,只余光窺著他的動作,謹慎的搖頭。 天子一個手勢打下去,旁邊的御醫對視幾眼,很快有內監低頭捧著托盤疾步進來,那其中是一把金銀錯柄的小刀與一只玉碗。 “如今長安已經戒嚴封城一個月了,民怨四起,生靈涂炭?!?/br> 沈煜信手持起刀,兵刃反射的光照在他陰沉的臉上,“朕要是拿你的命去醫長安城的百姓,你怕不怕?” 宛遙盯著那柄鋒利精致的匕首,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閃了閃。 怕…… 她當然怕。 不過平心而論,朝廷會找上來是遲早的事,哪怕沒有項桓闖城門這一出,她也覺得官府該有所行動了。 但季將軍已經發話了。 不是說好不會有事的嗎…… 她輕輕皺起眉,發愁地閉上眼睛,也就是在此時,旁邊“哐當”一聲響,沈煜慢條斯理地把刀丟回了托盤內,好似挺滿意她臉上這反應的。 “放心?!?/br> “朕答應了大司馬,要把人原封不動的還給他。君無戲言,朕不會不守承諾?!?/br> 言罷轉過了身,等候多時的御醫們極懂眼色地走上去將宛遙圍住,擼袖子準備干活兒。 先是看她脈象,再是觀眼、觀舌,問其近況。診病那一套宛遙都熟悉,等實在琢磨不出所以然,才終于動了刀子。 說白了,也就還是放血。 她躺在榻上,把手伸出去,底下的玉碗接著血,四周無聲,只聽見啪嗒啪嗒的響,有那么一瞬宛遙想起小時候項桓給她講的恐怖故事。 有一個女子被人殺了,倒吊在房梁上,脖子往下流血……一直流,流到身體的血全部干涸,最后皮rou松弛,貼著骨頭,干癟地在風里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