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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只有少時流落到慈孤院、吃過大苦的丞相勉強能追上顏楚音的思路。 再有,老翰林幾個作為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將讀書一事看得十分神圣。 但顏楚音不一樣。 他生來顯貴,沒有經過科舉這個受無數人仰望的獨木橋。在他看來,讀書無非就是實現某個目的一種手段。手段嘛,只要好用就行,有什么高低之分? 顏楚音想起沈昱這些日子對他的教導。沈昱也不是一上來就讓他往死里背四書五經的啊,但能說沈昱教得不好嗎?能說他們沒從沈昱那里學到什么嗎? 大家的目的不一樣,學習方法自然就不一樣。有人的目的是科舉,那自然是要從識字開始,如此才能打好基礎。但有人的目的僅僅是為了開闊眼界、明白規矩禮儀和道理,真沒必要搞得這么復雜啊。顏楚音只覺得這一刻有如沈昱附體,在我看來,直接用白話文編寫一本小冊子,內容就是怎么辨別神婆騙人、怎么舉報貪官污吏、怎么防治疫病再找專人把冊子上的內容去各個村子、各個鄉鎮念誦出來,每周都去念上幾遍,這樣的效果比什么都好! 本來嘛,在每個村落開設蒙學,這才是啟發民智應該要走的正經之路。 但現在不是國庫支撐不起嗎? 那就只能取巧了。 顏楚音也覺得自己想的辦法是巧道,但正如老翰林說的那樣,做了總比不做好。印刷一些小冊子去鄉間念誦,這其中的耗費比開設蒙學要小了很多! 大不了我捐私庫時直接指定了,這些錢全都用于印小冊子!不可挪作他用。顏楚音在心里暗自琢磨,這樣就無需國庫出錢了,好叫皇舅舅輕松些。 顏楚音越想越覺得這個辦法可行:冊子一定要用白話文來編寫,語句要盡可能地風趣幽默。千萬不要覺得用白話文來寫書就是不雅,我們要清楚寫書的目的是什么。這本冊子既然是啟發民智用的,那自然要讓老百姓聽得懂。 民間不是有各個村落一起湊錢看大戲的傳統嗎? 說明百姓們都是愛看熱鬧的,是有精神娛樂方面的追求的! 只要冊子寫得夠風趣,哪怕是沖著能免費聽人講故事,老百姓們也會自發湊過來聽。聽得多了,他們慢慢就會學以致用了。如此,民智也就漸漸開了。 大理寺卿是一個相對務實的人,立刻明白了顏楚音這一套方法的適用性!從短期利益來看,這確實比開設蒙學更能見到效果,其中的花費卻少了很多! 尚書和老翰林的想法也慢慢回轉過來。其實顏楚音的想法和老翰林的想法是類似的,只是顏楚音提出的小冊子比老翰林口中的科舉舊卷更加合適而已。 尚書大人感慨道:此法確實高明! 他看著顏楚音的眼神滿是贊賞。 顏楚音卻沒什么驕傲的神色。若是一個熟悉他的人待在這里,看到他這副謙虛的樣子,只怕要大吃一驚了。但顏楚音這次還真沒覺得驕傲。在他看來,這個方法其實是沈昱想出來的。沈昱是如何教導他和曹錄幾個的,他只是稍微化用了一下,提出了用類似的辦法去教化百姓。要驕傲,也該是沈昱驕傲啊! 就算他現在待在沈昱的身體里,也不能幫沈昱驕傲! 這種事情得自己來才爽嘛! 而顏楚音這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反倒是更叫老大人們高看一眼了。 老大人們紛紛看向老丞相。太叫人嫉妒了,這樣好的孩子,怎么就落你家了!老丞相面上好一副淡定模樣,很是平靜地說:此法確實可行,不過炎盛到底年歲不大,想得也簡單,不如我們幾個一起合計合計,上進一封奏本? 需要合計的地方還有很多。 其一,小冊子應怎么寫,由誰來編寫;其二,任何一項政策提出都會有反對者,他們必須有一個明確的必須推行這個冊子的理由,面對反對者的所有質疑(光用白話文寫作這點就會招來諸多質疑了,往大了說簡直是叛經離道),這個理由都能立于不敗之地;其三,小冊子寫成以后,后續工作如何展開 對于第三點,顏楚音脫口而出:這容易!各地不是都有縣學么?能進入縣學的,至少都是秀才了,叫他們去鄉間宣講一下小冊子,肯定手到擒來! 這也是個辦法,可以給他們少許報酬,對于縣學生員來說也是個進項。老翰林點了點頭。這報酬不用給得太多,畢竟宣講小冊子的工作并沒有很難。 顏楚音卻瞪大眼睛反問道:還要給報酬?! 老大人們顯然被顏楚音這個反應驚到了,難不成他想白白使喚那些秀才? 顏楚音心道,國庫那么窮!老百姓們那么苦!能省一點是一點! 為什么要給報酬?! 縣學的秀才是我朝官員預備役。顏楚音理直氣壯地說,他們是秀才中的佼佼者,只要往上考,至少有小一半能中進士。剩下考不中的,也能以秀才的身份去地方上給縣丞當個小主簿、小師爺。這些未來的官員,原本就應該多去鄉間走走,知曉一下民間疾苦。唯有這樣,日后才能做個一心為民的好官。 所以?老丞相問。 所以,他們應該主動去鄉間宣講!就當是為日后當官做準備了。顏楚音越發理直氣壯,如果一個秀才只知道讀書,卻連稻谷和小麥都分不清楚,不知道農家努力攢一籃子雞子可以換幾個銅錢、幾粒鹽,不知道米價上漲一文錢對老百姓的影響有多大我們如何敢信,這個秀才日后能夠做到為民請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