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165節
太子勤勉,此時已身著朝服立于御階之下,接受百官叩拜。 而不多時,只聽得一聲內監高唱:“圣人駕到——” 百官連忙跪地行禮。 十余日未曾出現在早朝之上的皇帝身形似又削薄了些,被內監扶著坐上龍椅,聲音是久病的無力:“眾愛卿平身?!?/br> 太子與百官一同起身。 皇帝咳了兩聲,看向殿內眾人:“諸位愛卿……可有事奏?” 有幾名大臣暗暗交換了一記眼神。 有倒是有…… 但就是說,陛下這模樣……他們敢奏,陛下敢聽嗎? 是以,幾位貼心的官員們,也只盡量挑了些事態積極或溫和些的事情上奏。 便是素日里吵得最歡的幾名言官,也少見地寡言起來——畢竟,所謂死諫二字,講求的是死自己,若是將陛下生生給諫死,把人刺激得駕崩了,那名聲上就不是那么回事兒了…… 且陛下今日出現在這里,只怕為的也并不是聽他們奏事吧? 于是,早朝平穩地進行著。 直到天色逐漸大亮,第一縷晨光照進了大殿內光亮可鑒的金磚之上。 內監高聲宣唱的聲音一層層傳出金鑾殿—— “宣,定北侯蕭牧覲見!” 原本低聲嘈雜的大殿之中,霎時間如風過境,帶走了一切聲音。 多數官員皆不約而同地側目望去。 太子也看向了那道緩步行進殿內的挺拔身影。 那位極年輕的節度使大人,身著一品紫袍朝服,其上以金銀線繡對獅,腰間系玉帶,掛金魚袋,腳踩云頭錦靴,大半面容都浸在晨光里。 太子有著一瞬的失神。 蕭牧已入得殿中,打袖行禮,凝聲道:“微臣蕭牧,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br> “快……快扶蕭侯起身?!笔ト说纳碜勇宰绷诵?,示意身側內監上前相扶。 然而有一雙手,更快一步來到了蕭牧面前。 假條 舅姥爺時隔幾個月回家了,今天請假一天陪他和崽子~愛大家! 第170章 這是可以直接問的嗎? 隨后便有一道溫潤的聲音響起:“蕭節使請起?!?/br> 聽著這道熟悉而久違的說話聲,蕭牧的視線又垂低幾分,開口時聲音平穩地道:“多謝陛下,多謝太子殿下?!?/br> 殿內眾人見太子將人親自扶起身來,心中各有計較。 “上一次朕見到蕭愛卿,還是四年前……”皇帝看向殿內服紫袍的年輕人,稱贊道:“今日再見,更顯威武之余,亦是愈發沉穩不凡了?!?/br> 蕭牧垂眸:“陛下盛贊,微臣惶恐?!?/br> “不,蕭愛卿當得起此贊?!被实鄄∪醯拿婵咨蠞M是不掩飾的贊賞之色。 “蕭愛卿于去歲之際,將北境五城先后收復,最后千秋城之戰更是兵不血刃,未費一兵一卒,此等顯赫戰功,已然傳遍四海之內,遐邇著聞。而朕此番召愛卿入京,亦正是為了封賞之事——不知蕭卿,可有什么想要的賞賜沒有?但凡是朕能辦得到的,無不應允?!?/br> 無不應允。 帝王的無不應允—— 有官員悄悄看向立在殿中的年輕人。 須知上一個當真信了這話,恃功而驕,看不清自己身份的,早已成了奈何橋邊的冤魂了。 “北境近年之戰縱有所成,卻也皆是因陛下福佑四海,澤被大盛,而非微臣之功,而無功自不敢邀賞?!?/br> 年輕人的聲音清晰有力,語調聽不出半分諂媚虛偽之感,仿佛事實果真如此,的確打從心底如此認為。 有幾位平日里最是舌燦蓮花的官員,暗暗交換了一記“后生可畏”的眼神——拍馬屁的最高境界,莫過于此了。 能兵不血刃從契丹人手中收回千秋城的人,果然不是個莽的。 皇帝笑了兩聲,搖了搖頭:“不,有功便該賞,蕭卿既不愿開口提,那朕便也只能看著給了……” 說著,似思忖了一瞬,神色關切地道:“說來,蕭卿這些年來常年忙于戰事,且每每親自領兵,諸事總要親力親為……此前與大大小小的捷報一同送入京中的,亦有蕭卿又添傷病的消息,朕次次聽之,皆覺憂心不已?!?/br> 蕭牧聞言只做出恭謹之色,并未急著接話。 果然,皇帝緊接著便說道:“如今北境戰事稍歇,蕭卿有無想過,于京師內歇養數年,好好養一養傷?朕已命人為蕭卿于京師內重新修葺府邸,且蕭卿這些年來為國事而勞神,早已過了議親的年紀,恰也可趁此機會將自己耽誤已久的終身大事提上日程了?!?/br> 殿內霎時間更是寂靜可聞針落。 于京師內歇養數年養傷…… ——然后呢? 若單單只是上交兵符做一位閑散侯爺,那已是所能想到最好的收場了…… 此一番話中,值得揣摩之處太多了。 一道道隱晦的目光,無聲地聚集在了那道年輕的身影上。 這位定北侯絕非愚笨之人,不會沒有猜測。 而武將又多了幾分血性,這般所謂“賞賜”,當真愿意接下嗎? 殿內安靜了幾息。 直到那位大盛建朝以來最年輕的節度使大人抬手行禮,平靜道:“一切但憑陛下妥善安排,臣無異議?!?/br> 立于文臣之首的姜正輔微微轉頭看向那位年輕人。 只見對方目不斜視,面上看不出半分不滿,亦或是不安。 皇帝回過神來,面上多了分笑意:“朕是覺得蕭卿當真到了該成家開枝散葉的年紀了,若能留在朕跟前,朕亦能幫著cao持幾分……說到此處,朕忽然想起來,此前受朕之命,攜京中閨秀畫像前往營洲替蕭卿說親的媒官,是否有些辦事不力之嫌,怎半年之久尚未能替蕭卿促成一段姻緣出來?” 蕭牧斂眸:“是微臣一直無暇顧及此事,怠慢了媒官才是?!?/br> “原來如此?!被实勖嫔群停骸叭蘸笕羰蔷镁泳┲?,機會便多得是了……” 蕭牧應了聲“是”,話至此處,眼看當下已近要將久留京中之事敲定下來,從始至終卻仍未曾露出半分異色。 個別站在后面一些的官員不禁目露思索。 雖說是個人皆能裝上一裝,說幾句謙恭順從的話,但這位蕭節使此番奉召入京非但沒有二話,還把家中老娘都給帶來了! 這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有反心的樣子…… 因有著這般前提在,此時如此態度,便更讓人下意識地想要相信幾分了。 畢竟這是將自己和親娘的性命都擺到桌案上來了,一個不慎那可就是…… 若果真有不臣之心,豈敢又豈會做到如此地步? 姜正輔眼底晦暗不明了片刻,正要出列之際,只聽一道聲音在自己前面開了口—— “父皇?!?/br> 太子恭聲道:“兒臣以為,北境雖說得此一時平穩,是因有蕭節使先后收復五城之威懾在此,此時若是北境忽然易帥,只怕會讓那些異族聞風而動,再起禍心——而北境近年來雖說打了不少勝仗,卻也耗損頗多,正是需要休養生息之際,實在不宜再冒此險?!?/br> 皇帝聞言笑了笑:“朕也只是隨口同蕭卿一提……如此大事,定然還是要好生商議一番的?!?/br> 有官員暗暗相覷。 那便是試探的意思了? 但聽這意思,也并不會因為試探出如此結果,便就此打消這個念頭…… 太子躬身道:“是,父皇一貫圣明?!?/br> 說著,笑著看向蕭牧:“北地尚未真正太平,尚需蕭節使坐鎮——只是吾如此不肯放蕭節使清閑,不知蕭節使可會怨怪?” 聽出他話中用意,蕭牧道:“太子殿下言重了,身為武將,護佑疆土乃是職責所在。微臣不過一介武夫,只會打仗而已,于國之政事一竅不通,故一應之事應皆由陛下與太子殿下做主,微臣只當命行事,以己身盡全力守大盛江山太平?!?/br> 一介武夫? 姜正輔于心底無聲冷笑。 自踏入這大殿之內開始,對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可都不像是所謂“一介武夫”。 一旁的官員悄悄看了眼姜正輔的神色后,站了出來道:“臣亦認為,蕭節使如此年輕,正是建功立業之時,若就此久居京師,倒的確大材小用,白費這一身武功謀略了……” 言畢,頓了頓,才笑著往下說道:“且臣聽聞,昨日蕭節使入城之際,城中萬人空巷,百姓皆自發前去相迎,場面極為轟動,可見蕭節使之威名非但響徹北地,于京師之內亦是家喻戶曉。據聞城中百姓多有人言,蕭將軍乃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將才,上一個這般年輕便立下如此不世戰功的,還是……” 他說到此處,忽地頓住噤聲,面上笑意盡除,取而代之的是‘不慎失言’的局促和不安。 這句話并未說完,但那所謂的‘上一個’是何人,是殿內大多數人皆心知肚明的。 坐在龍椅上的那位,更是再清楚不過—— 皇帝微下耷的眼皮顫了顫,心神驀地被牽動之下,啞著聲音咳了起來。 “陛下……”一旁的內監連忙替皇帝拍背。 那“說錯話”的官員神色忐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太子抿了抿唇角。 蕭牧微微抬眼,靜靜看向那巨咳不止的皇帝。 殿內氣氛一時凝滯,有人噤若寒蟬頭也不敢抬,有人悄悄拿復雜中帶有一絲同情的目光看向蕭牧。 皇帝的咳聲漸漸停下,無力地靠在龍椅內,像是渾身的力氣都被這陣巨咳耗光了一般,渾濁的眼中被巨咳逼出了一點淚光,微顫的雙手扶上龍椅兩側的蟠龍紋浮雕。 一片鴉雀無聲內,有少年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寂靜:“蕭將軍的威名我也久聞了,今日還是頭一回見著真人。說來昨日蕭將軍進城時,我在一家酒樓內也遙遙看到了城中的盛況,想我入京當日,都沒那般排場呢!” 蕭牧聞聲看向那少年。 這番話,若換作別人來講,定是如方才那位“失言”的官員一樣別有居心—— 但換了這位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