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89節
這一等便是一刻鐘余。 衡玉雙手抄在身前的手籠內,未覺得如何冷,或是說顧不得去想冷不冷。 她看向那扇窗欞,腦中思緒紛雜——必然很疼吧? 此時,一道身影走了出來。 衡玉忙看去。 第099章 侯爺開心就好 “嚴軍醫?!?/br> 衡玉上前兩步:“侯爺他……” 嚴明看著她道:“將軍近日有些頭痛,已有緩解?!?/br> 說著,又向她走近一步,壓低聲音道:“切要裝得像一些……” 衡玉微微點頭。 嚴明的聲音高了些許:“將軍請吉畫師進去說話?!?/br> 衡玉再點頭,眉眼間已不見半分異色。 她步上石階,跨過門檻,走進了房中。 此處顯然也是一處書房,分內外兩間,以青竹簾隔開。 那道墜著石青色如意結的竹簾此際安靜地垂著,房中并無下人侍奉,衡玉在竹簾前駐足,試探地出聲:“侯爺?” “進來吧?!?/br> 房內傳出熟悉的聲音,不輕不重,聽不出異常。 衡玉便抬手打起簾子,走了進去。 一簾之隔,室內暖如仲春,淡香撲鼻。 只是這香氣似曾在哪里聞到過…… 衡玉回憶間,目光看向坐在臨窗而放的烏木羅漢榻上之人,一時有些怔住。 他此時墨發以白玉冠半束,半披于腦后,穿一件寶藍色云紋廣袖常服,這原本極挑人的藍,穿在他的身上,卻襯得面孔白皙清冷,眉眼愈深刻,平白又添貴氣。且面容雖必然也匆忙修飾過,多了份血色,但清瘦之態已難掩飾,當下乍然一看,便隱約有幾分寒玉將碎之感。 衡玉一面覺得心中不安,一面又不受控制地覺得……這人的皮囊骨相委實出色,便連這少見的脆弱之色,竟也如冬日湖上冰面裂痕,亦有著別樣的破碎之美。 她也只能放縱自己胡思亂想些,方能表面不露異樣之色。 “何故一直盯著本侯?”對上她的視線,蕭牧無甚表情地問。 “還未見過侯爺這般隨意的裝束,一時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焙庥裥α诵?,轉開話題,問:“聽嚴軍醫說,侯爺近日頭痛?” 這顯是嚴明和蕭牧對好的說辭,蕭牧“嗯”了一聲,放在榻上小幾邊沿的手拄起,垂眸按了按額頭,道:“好些了?!?/br> 衡玉見了,不由覺得嚴明方才那句“切要裝得像一些”,怕是不止對她一個人說過。 她也拿相較輕松的語氣說道:“必是侯爺太過cao勞費神,這大過年的,還是要以身體為重——” “嗯,坐下說話吧?!笔捘翆搭~頭的手收回,目光落在了她身前拿來暖手的嶄新袖籠之上。 “多謝侯爺?!?/br> 衡玉道了謝,隨意揀了張離他近些的椅子坐下,再嗅著鼻尖的淡香,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這香氣,她曾在長公主殿下的寢殿內聞到過一次——那日也是寒冬,又值連日陰雨,四下潮寒,叫殿下腿上舊傷復發,疼痛難忍之下,其蓁姑姑便燃上了此香。 此香,有緩解疼痛之效。 平日里根本看不出他的異樣,想必是極能忍痛之人,眼下卻連這種只有微末效用的法子都用上了,顯然是疼得厲害。 衡玉不免有些懊悔。 若早知如此,她斷不該過來的——還要叫他在忍受錐心疼痛之下,強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思及此,衡玉藏在袖籠里的雙手手指不禁抓緊了些,下意識地將眼睛也垂下,怕泄露出什么情緒來。 這一幕落在蕭牧眼里,便成了她盯著那只秋香色的袖籠看。 就這么喜歡? 蕭侯爺腦子里突然冒出印海的聲音——兩口大箱子滿滿當當、那位韶言郎君就連針線縫制也不在話下…… “侯爺,我過來是為了苗娘子之事?!焙庥裉鹉榿?,想要將事情盡快說明,好早些離去,是以直入正題道:“我今日與好友閑談,忽然想到,那五人之“死”,會不會與彼時北地的征兵令有關?” “極有可能?!笔捘潦持篙p叩了一下小幾上那一摞發黃的厚冊子,道:“之后死去的那四人,都曾出現在擬征名單之上——” 衡玉看向那摞冊子,愣了愣,“侯爺早就想到了?” 否則也不會調來這些時隔多年的征兵冊了。 “也是前日剛想到的,到底這些人最大的共同之處是在年齡之上,再結合彼時北地之況,便有了這個猜想?!笔捘裂粤T,又多解釋了一句:“這征兵冊也是今日裴刺史剛讓人送來的,正想找你過來告知進展?!?/br> 衡玉本也不介意他未有第一時間將那未得證實的猜想告知自己,她只是覺得:“到底還是侯爺思路敏銳?!?/br> 卻聽蕭牧道:“北地歷年局勢如何,我再清楚不過,有此猜想不足為奇。而你對軍政民策接觸甚少,全憑腦子便能想到此處,才更配得上敏銳二字?!?/br> 這算是寬慰嗎? 衡玉想了想,便也一笑:“倒也是這么個道理啊?!?/br> 她這等不謙虛的反應叫蕭牧也無聲笑了一下。 “不過……侯爺說,之后那四人都在擬征名單之上,也就是說,苗娘子第一任夫君,并無被征兵的經歷了?” “五人當中有四人,已是極大巧合?!笔捘恋溃骸盎蛟S在考慮此事時,暫時可將第一人剔除出去——” 衡玉思索著點頭:“我路上也細想過了,那第一人身死之時,北地征兵之事并不頻繁……且此人死了兩年之后,苗娘子才再次議親,之后四次當中,三次定親,一次成婚,皆在短短三四年之內,而這時間段正接近晉王籌謀造反之際……” 所以,從之后那四人身上入手去查,才是最可行的。 正如侯爺方才所言,如今大可先將那稍顯例外的第一人剔除,才不至于混淆視線。 “侯爺?”衡玉看向似忽然有些走神的蕭牧。 她方才說了什么話……是足以叫他失神的嗎? 衡玉來不及細思,便聽他已語氣如常地道:“沒錯,而各地為增加穩定人口,于征兵之策上亦有寬容之處,其中有一條便是未婚男子可因定親成家而暫緩三月應征入營?!?/br> 衡玉:“但大多數人家,想必也不愿將女兒嫁給即將應征之人,議親之前定會打聽清楚——” 蕭牧語氣篤定:“苗家必然知情,只是將苗掌柜瞞下了而已?!?/br> 衡玉點頭,眉心微皺地道:“甚至他們瞞下的,或不止是將嫁之人即將應征這一條……若那些人家,當真只是想暫緩應征,或是想參軍之前延續香火,有何道理非要‘冒險’選擇苗掌柜?” 即將參軍之人,縱然不好議親,卻也不至于完全沒有選擇。 說得現實且難聽些,動蕩之年,邊境之地,賣女兒的只怕都比比皆是—— 這些人家既出得起苗家要的聘禮,必然也都不算太過貧苦,他們為何獨獨選了已有克夫之名的苗掌柜? 除非…… “或許他們從一開始想的便不是暫緩應征,而是逃兵役!”衡玉定聲道。 這大約才是那些人“身死”的關鍵所在! 蕭牧頷首:“若是為此,那么苗掌柜背負克夫流言,于他們而言,便是最好的掩飾?!?/br> 所以,那些所謂被苗掌柜“克死”的人,極有可能…… 衡玉手指微涼之際,心中倏地又升起一團怒意。 若果真如此,那苗家人必然也知曉全部真相,若無苗家人的配合,此事根本沒有辦法遮掩干凈! “當下只是推測?!笔捘量戳艘谎凼诌叺恼鞅鴥?,道:“這些事皆發生在晉王之亂未起未平之前,營洲平定后,各處衙門官員皆清洗了一番,一時恐怕難以查證。若要查明當年真相,當下最快的法子,只能是先去撬開那些人的嘴——” 衡玉贊成點頭。 所謂那些人,所指自然是苗家和那四名男子的家人。 “苗掌柜與柳主薄的親事定下后,苗家老二夫妻的態度有些反復,他們二人唯利是圖,必不會也不敢輕易招認,反倒是仍沉溺在喪子之痛中的苗母,或可讓苗掌柜適時下些工夫加以試探……” 衡玉思忖片刻,又道:“此前我也大致了解過那些男子的家中情況,除了苗掌柜那第一任丈夫之外,其余四家已有兩家沒了音信,只剩些不甚親近的旁親還在營洲附近。余下兩家當中,有一戶人家老來得子,如今日子尚可,怕也不會輕易吐露……另一戶,也就是苗娘子上一任夫家,那男子的父母皆已過世,只有一個年邁的祖母還尚在,此番苗娘子與柳主薄的親事,便是她點的頭?!?/br> “蔣媒官是去見過這位老人家的,據說答應得十分爽快,且頗為激動,似乎極樂見苗娘子能夠再行另嫁……” 蕭牧靜靜看著聽著,那惋惜之感又隱隱浮現心頭。 思路清晰,頭腦靈敏,記性甚佳,若是個男子的話…… 思及此,他思緒忽然頓住,竟未像往常那般再往下繼續惋惜,而是另有一個極清晰的念頭取而代之—— 她就是她,她很好,這一切在她身上也都剛剛好。 若世上沒有這么一個她,才是真正值得惋惜之事。 懷有大智的幕僚軍師,縱然難尋,卻也只是難尋。 但天南地北,萬里江河,物轉星移,有且只會有這么一個吉衡玉,任憑天涯海角再覓不得第二個出來。 視線中,在他看來那絕無僅有的女孩子忽然站起了身來。 “侯爺,我想去見一見那位老人家——你安心歇著,等我消息?!?/br> 蕭牧下意識點頭。 見她要轉身離去,卻忽然道:“等等?!?/br> 衡玉看向他:“侯爺有何要交待于我的?” 她此際滿腦子裝著那逃兵役之事,結果卻聽坐在那里的人問道:“今日為何不用手爐?” 順著他的視線,衡玉低頭看向自己抄著的袖籠,隨口道:“這個倒也輕巧方便——” “比得上添了炭的手爐暖和嗎?” 衡玉覺得這話題有些怪,但也還是答道:“……兩端鑲了狐毛,內里縫了層皮子,倒也防風保暖?!?/br> 蕭牧“哦”了一聲。 還真是細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