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88節
衡玉作為主家,少不得需與蔣媒官一同坐在廳內與蒙家人說話,此時廳內正逢眾人端盞吃茶,相較安靜些,衡玉聽著了顧聽南之言,便揚聲與王敬勇道了句辛苦。 “現在可以了?!蓖醺睂⑴膊?,步下了石階。 “……”顧掌柜笑意復雜地跟上前。 所謂禮書,便是聘禮財物清單,交由女方家中核對,是在章程之內。 除卻那綁著紅綢的喜羊、鯉魚等活物之外,便是一抬抬、一箱箱皆為雙數的物件兒了。 整個核對的過程,叫顧聽南漸漸開眼。 蒙家家境不差,卻也非大富,縱禮節上沒有任何缺失,自也拿不出足以叫她開眼的東西來—— 真正讓她大開眼界的,是面前之人。 譬如,打開禮箱,清點其內之物,需要幾步? 你先得開口,讓他幫忙挪開箱子。 他挪了,便不再動了。 你便還需開口勞煩他將箱子打開。 他打開之后,便不再動了。 你便還需開口讓他彎腰清點。 他清點之后,便不再動了。 你便還需開口…… 這感覺怎么說呢? 總之,若是在她賭坊里做事的話,她一天少說能打八頓的那種。 “顧娘子王副將辛苦了,吃杯茶歇一歇?!贝浠倍藖砹藘杀K茶。 王敬勇看向身旁,詢問道:“你喝不喝茶?” 顧聽南聞言有些欣慰,看來多少還是會做人的。 然而就是她感嘆的間隙,尚未來得及點頭時,只見對方已將手伸到了托盤上方,一手端起一盞,道:“你既不要,我便全喝了?!?/br> 畢竟站了一上午了。 王副將咕咚咕咚很快將兩盞茶全喝光。 口干舌燥的顧聽南笑微微地問道:“不知這位將軍可有成家沒有?” “沒有?!蓖蹙从麓鹆T,略有些戒備地看著面前的女子。 怎么,她該不會是想—— 思及此,他微一皺眉,表態道:“我縱未成家,無家室約束,卻也絕不會沾染賭錢之惡習。顧掌柜若想要招攬賭客,那便找錯人了?!?/br> 這世上陷阱頗多,他不得不小心應對。 他建功立業之心堅定如石,誰也休想讓他沾上半分污點,影響他大好前程。 “……”顧掌柜少見地失語片刻。 半晌,才得以含笑道:“王將軍一身正氣,心性如此之堅,想必日后定能成就大業——” 王敬勇身形筆直,回了句:“借吉言?!?/br> 顧聽南頗費力地將禮單核對罷,依照規矩挑出了部分回禮,多為干果喜餅之物。 一并作為回禮的,還有吉吉親手繡上花樣的鞋襪衣帽——依照規矩,本需親手縫制,然吉吉不擅女紅,勉強繡上花樣兒,已是盡力的體現。 看著那繡技略顯吃力以及繡到最后逐漸暴躁的針腳,大柱寶貝般抱在懷中,嘴巴都要咧到了耳后根去。 送走了蒙家人之后,見流程已畢,王敬勇遂也不作耽擱地帶著下屬告辭了。 當然,這告辭從某種意義上對他來講只是表面,畢竟這樁差事完成了,便要換身不顯眼的衣服,接著續上另一樁。 忙碌了大半日,衡玉與顧聽南、裴無雙三人坐在暖閣里吃茶說話。 裴無雙少不得要打探些印海的近況,也不避諱顧聽南也在旁聽著,到底她心儀印海這件事,向來也不是個秘密。 反而是顧聽南聽了,竟給她出起主意來,二人一時間談得火熱。 “這男人嘛,你不能追得太緊,否則他便要習以為常了,該晾他的時候,也要晾上一晾,這叫以退為進……” 裴無雙聽得有些猶豫:“可若我晾了他,他只覺得清靜解脫呢?” 顧聽南含笑認真道:“若果真如此,那便證明此人對你無半分情意,這份念想還是早做了斷為好?!?/br> 裴無雙忍不住嘆氣:“這念想我暫時還不想了斷,還是先不試這法子了吧……” 倒不是說心里沒底的意思—— 相反,是心里太有底了。 聽她自欺欺人的如此清醒,顧聽南一時也別無他法。 此時,一直好似在走神的衡玉忽然問道:“六七年前的營洲城是何光景,無雙,顧jiejie你們可還記得嗎?” “六七年前?我還沒來營洲呢?!迸釤o雙道。 衡玉略略回神,了然點頭。 是,裴刺史是當年晉王之亂平定之后,才來了營洲任新刺史之職。 衡玉思索間,顧聽南已回憶著道:“六七年前啊,我那時才十七八歲,正是與你們如今一樣的年紀……” 按理來說,十七八歲的年紀多好啊。 但世間沒有那么多按道理來—— 腦海中閃過父兄被官差帶走時的情形,顧聽南嘴角笑意微凝,但也只是一瞬,便恢復如常。 “那時晉王初至營洲接管封地,被前舒國公打怕了的那些異族人,都不將這個十七八歲初出茅廬的少年王爺放在眼里,多番挑釁侵擾,半點不肯安分,百姓也人心惶惶,還比不得當下呢?!鳖櫬犇隙酥璞K,語氣隨意地說道。 她的所謂“還比不得當下”,自然不是說蕭牧治理無方,相反,如今的營洲城稱得上百姓安居樂業,只是目光稍長遠些的,或都能看得出這平靜下暗藏的波瀾。 這波瀾的源頭,是那張傳言中的藏寶圖,是朝廷對定北侯赫赫戰功與威望漸重的忌憚。 “也就是說,那時必然與異族戰事頻發?”衡玉問:“不說大的戰事,至少是摩擦不斷吧?” 顧聽南點頭:“是啊,小戰事不曾間斷過,沒個安生日子?!?/br> 衡玉不由問:“那晉王都做了哪些舉措來應對?” “這等事,我們這些小百姓哪里會清楚?又非晉王府上的幕僚,也從不通曉這些軍事?!?/br> “明面上的呢?譬如……征兵之類?”衡玉打比方間,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現出思索之色。 “征兵這個我記得,是有的,且十分頻繁呢?!鳖櫬犇系溃骸捌鸪踔皇敲繎粽饕幻鄩涯凶?,待到最后,但凡是十四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幾乎都要參軍,真也是苦不堪言?!?/br> “偏這征兵的名目是抵御異族,鞏固邊防,誰也不能違抗——”衡玉若有所思。 晉王真正開始舉兵造反,是在四年多前。 而造反此等大事,必不可能是某日吃完早飯閑來無事,一時興起,想來不如造個反好了——它必然是有前兆、有預謀的。 按時間線來說,晉王起造反之心,定還要稍早一些。所以,那些逐漸嚴苛的征兵令,只怕從來也不是單單為了抵御異族。 甚至真正造反的那段時間,手下征兵之事也絕不會間斷,而只會更強硬。 強壓之下,身為尋常百姓縱然明面上不敢置喙,暗地里定多多少少也會有些反抗之舉…… 而苗娘子上一任丈夫,也就是被她“克死”的第五個男人,便是死在了四年前。 那時恰就是晉王舉兵謀反之際…… 衡玉凝神間,裴無雙百無聊賴地打起了呵欠:“哪兒有你們這樣的啊,姑娘家在一處不該是談論胭脂水粉,衣裙首飾的么,怎么你們凈談些枯燥高深的軍民之事啊?!?/br> 說著就來了精神:“左右無事,不如咱們去逛胭脂鋪子吧?我知道有一家——” “今日不成,改日再去?!焙庥窈鋈徽酒鹆松韥恚骸拔疫€有事需回侯府一趟?!?/br> 裴無雙忙道:“那你記得給我多留意印海之事!” “放心放心?!焙庥駪?,交待了吉吉好生招待二人,便帶著翠槐離去了。 “顧掌柜,不如咱倆去逛胭脂鋪吧?” “且罷了,我向來不用胭脂?!?/br> “那顧掌柜喜歡什么?” 顧聽南哈哈笑道:“當然是賺那些賭鬼們的錢啊?!?/br> 衡玉回到定北侯府,便去外書房尋了蕭牧。 守在書房外的仆從道:“侯爺不在此處?!?/br> “出府去了?”衡玉問。 “侯爺應當在居院內,吉畫師可需小人帶路嗎?”仆從詢問道。 倒不是說他做事隨便,主動要將外人帶去侯爺的住處,只是侯爺曾特意交待過,若吉畫師來尋,隨時可帶去見他。 所以只能說,隨便的人是侯爺自己罷了。 衡玉本想說“不必”,然而想到此事細節,還是點了頭:“那便有勞了?!?/br> 這是她第一次踏足蕭牧的居院。 定北侯的居院,氣派不必多提,又勝在處處簡潔清雅,且院中單獨設有演武場在,可見主人之勤勉。 如此勤勉之人,在侯府內,多數時間也都撲在外書房中處理公務,可這般時辰卻在居院中…… 莫不是毒發嚴重嗎? 這猜測很快便得到了印證。 雖是居院,廊下仍有表情肅然的帶刀近隨把守,見得衡玉這個生人前來,周身豎起無聲防備。 待仆從說明衡玉身份,那些人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方才入內通傳。 通傳罷,便與衡玉道:“勞吉畫師稍候片刻?!?/br> 言語間,語氣和緩客氣了許多。 衡玉便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