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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善樸面色微凝,把信輕輕置于桌上,本就不平靜的心湖再次輕蕩起來。 次日晌午,從棲山下茶樓二樓的靠窗處坐著一位白衣劍客,身單體弱,氣質儒雅,若不是長劍在手,完全看不出是習武之人,倒像是個滿腹詩書的富家公子。 品過半盞茶后,他柔和的目光望向窗外,從這個位置望出去,半座從棲山盡收眼底,山間的樹葉紅的似火,黃的如金,連日陰雨過后,被薄霧籠罩,猶如仙境一般。 如此秀美之地,竟然鮮少有人來,或許是連年戰亂,城內的百姓不敢隨便出城,而從棲山上的綠林漢子,多半沒有品茶賞景的閑情逸致吧。 片刻后,一陣腳步聲將他的視線拉回,離善樸一身青衫,緩步走到茶案前坐下,身后的泓澄拱手一禮,退到別桌坐著,寶劍立在桌旁。 徐常容也不與離善樸寒暄,提起茶壺幫他倒了一盞,清潤的茶湯發出清脆悅耳的叮咚聲,“善樸,你來晚了,這個絕佳的賞景位置與你無緣了?!?/br> 離善樸頷首謝過,“徐兄,一個多月前我也曾坐著這里,那天下著雨,樹葉才剛剛泛黃?!彼巴獾膹臈?,眼底一抹晦暗轉瞬即逝。 徐常容有些出乎意料,隨著離善樸的目光向窗外看去,“哦?你這個書蟲子,難得有空賞景,那你可曾爬過此山?” “不曾?!彪x善樸端起茶盞品了一口,清潤的水汽升騰,清香繚繞。 徐常容輕笑,“秋高氣爽,正是爬山的好時節?!?/br> “是啊,守著這座山多年,卻從未登上去過,著實可惜?!?/br> 六年前,十六歲的離善樸進京趕考,放榜當日春風得意,獨自登上京城有名的古華山,傍晚時分終于登頂。 只見山頂的白衣劍客衣袂翩翩,風雅絕倫,手中長劍揮舞間劍光閃耀,在空中劃出道道弧光,此人便是徐常容,師從七善山的掃云居士,琴棋詩畫無一不通,更是須臾劍的唯一傳人,當時不過二十歲上下,已經是江湖有名的儒俠。 當晚,離善樸與他在山頂對弈,聽他聊起多年來游歷江湖的經歷及各方美景,贊嘆他見多識廣,更羨慕他自由隨性,瀟灑從容。 而離善樸從小到大,總是把自己的一顆心束縛的死死的。 他自幼羨慕懸壺濟世的醫者,想跟隨名醫學習醫道,但夫子說他是讀書的好苗子,將來必成大器,父親也希望他走仕途,為國為民出一份力。 少年時他金榜高中,立志以一己之力扭轉時局,造福百姓,但前朝弊政已久,積重難返,父親為他的安全考慮,阻止他入京為官,畢竟在父親眼中,他的平安遠比一切都重要。 從那時起,他便留在父親身邊協理軍務,稍有閑暇就去找世交好友于木槿學些醫術。近兩年戰火四起,越燒越旺,他只得留在府中為父親分憂解勞,閑時越來越少,幾年來醫術只學了皮毛。 三年前的春天,徐常容從江南回來,到府中看望他,跟他說起煙雨江南的詩情畫意,西湖泛舟的暢快淋漓,這些都是他平日里常常在書上看到,卻從未親身感受過的。 他不禁感嘆,即使戰火連天,也絲毫不影響徐常容四處游歷,詩酒江湖。 二人一邊品茗一邊追憶往昔,時不時望著窗外的從棲山,享受此刻的寧靜安閑,直到樓下傳來一陣少女的嬉笑聲,打破了這份靜逸。 茶樓外,唐棣雙手各拈著一片巴掌大的紅葉,得意地揚著臉,“咱們一路下山,勒斷了多少葉梗,你一次都沒有贏過?!?/br> 唐武雙手抱在胸前,無奈地瞥著嘴,“你還有臉說,我先撿到的粗梗葉子,分分鐘被你奪去,能贏才怪!” 唐棣怕他來奪她的葉子,把兩只手背在身后,露出個心虛的笑容,突然瞥見他胸前的手里還藏著一片碩大的葉子,忙收斂了笑意,把兩片葉子都用左手拈著,右手一攤,上前一步,“拿出來,快點?!?/br> “我才不要!”唐武細長的眼角垂下,背過身去,片刻后又乖乖地把葉子交到她手上。 唐棣接過葉子瞧了瞧,葉梗比她手中的還要粗,滿意地笑笑,歪頭看著唐武沉下的臉,“別生氣嘛,走,我請你喝茶去!”說著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轉身向茶樓走去。 唐武瞪了她一眼,跟上她無奈嘆氣,一副大嗓門驚走了幾只飛鳥,“得了吧你,你身上有一文錢沒?” 徐常容一直向窗外看著,嘴角上揚,待他轉回頭看向離善樸,卻見他微低著頭,若有所思。 徐常容在二人的茶盞里添了茶,離善樸回過神來,頷首謝過。 此時,樓梯處響起了腳步聲,徐常容聞聲望去,正是剛剛茶樓下的那位姑娘,手中搓著幾片葉梗,碩大的紅葉像小扇子一般轉來轉去,身后跟著那個粗壯的男人,一臉沉悶。 那姑娘一張笑臉明艷動人,上樓后看見離善樸的那一刻眼睛一亮,片刻后又黯淡下去,彎起的嘴角逐漸僵硬。 徐常容看向離善樸,見他握著茶盞的手緩緩收緊,微低著頭,目光飄忽,像是刻意躲閃,微微一笑,心中了然。 唐棣站在樓梯口,腳下頓住,她與離善樸多日不見,難得見面,他竟然故意別過臉,看都不看她,她心中不悅,氣鼓鼓地走過去,坐在他與徐常容的茶案側邊。 唐武見是離善樸,楞了一瞬,轉頭瞧見泓澄,得意地走到他對面坐下,一副不服來戰的欠揍表情,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盞,笑嘻嘻地蹭喝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