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 第92節
但溫盞沒看見。 撂下這句話,最后一點勇氣也消耗殆盡,她不太敢看他的表情。 從高腳凳上跳下去,憑借下意識的感受,埋著頭用力擦了把眼淚,轉身就往門口的方向走。 “溫盞!”她的動作太突然了,商行舟很快回過神,立刻跟著跳下來。 叫她,她沒回應。 已經是后半夜,外面大雨傾盆,雨勢絲毫不見減小。 溫盞腦子木木的,頭頂“叮咚”一聲輕響。 走出便利店時,趴著打盹的服務員忽然醒了,走過來問了她句什么,她沒聽清,拂開了對方的手說“沒事”,一個人走出門。 到門口,風吹著雨水,兜頭澆過來。 她頭頂罩著透明雨衣,一點兒不頂事,整個人迅速被雨水澆透。 機械地淋了雨,腦子也沒清醒。 混沌一片,只是想哭,想逃離。 想,如果現在見不到他的臉,是不是就沒那么想掉眼淚了。 街景模糊一片,雨水從額頭上方不斷貼著臉頰滾落。 很多店關了門,但櫥柜還亮著,光芒在水中浸開,像海洋中搖晃的孤島。 路上沒人,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毫無目標地埋著頭往前走,沒幾步,手腕傳來一股大力,她被人從身后用力拽住,往回拉:“溫盞!” 她一個趔趄,茫然地、重重地撞到少年黑色飛行員外套上。 還是一樣的觸感,被水浸濕,有些堅硬。 身后,一輛黑車疾馳而過,高高地濺起水花。 雨水往下砸,商行舟腳邊滿地白色雨花。 大雨里,他出來得太急,他在柜臺匆忙拿了把傘就大步追過來,頭發肩膀全濕了。 冰涼的水珠掉在他眉毛上,再從臉側慢慢滑過,水珠匯成線。 他臉色陰沉得不像話:“大半夜,你要去哪里?” 傘在頭頂撐開,溫盞還愣著,懷中強硬地塞過來一支傘柄。 商行舟立在眼前,身形將她整個人籠進去。 “根本不聽我說話,一句話說得不對,轉身就走!”他目光銳利,盯著她,好半晌,語氣冷硬地沉聲,一字一頓,“溫盞,你今年幾歲?真覺得我沒你不行是不是?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懂點事!” 轟隆隆—— 天空中青蛇游走,有一道驚雷落下來,在耳邊炸開。 額前碎發濕噠噠地貼在臉頰,溫盞愕然地望著他,感覺有東西順著臉頰往下滾,說不清楚是不是雨水。 商行舟胸腔起伏,被煩躁的情緒侵襲。 追出來一段路,才遲鈍地感到耐心告罄。 他心里那簇小小的火苗,在這一刻被野風吹盛,躥得很高。 一路過來,明明腦子里有千百個想法,到頭來,出口的竟然就剩這一句。 凌晨四點,他乘飛機從北京趕到上海。 像被下了蠱一樣,一門心思地,只是擔心她,想看到她,想跟她解釋沒說清楚的事。 可她不愿意給他思考的時間。 她也理解不了他在說什么。 大雨中,溫盞眼尾紅紅,被迷蒙的水汽纏繞著,茫然地看他。 雨不停下,兩人都變得濕漉漉,像可憐的小狗。 商行舟火氣終于稍稍消下去一點。 “有話說話,誰教你的,動不動提分手?”他漆黑的眼睛定定盯著她,嗓音很啞。 一只手落在她的肩膀,拇指指腹輕按了按她的臉頰,想把她的眼淚擦掉,威脅似的,悶聲,“收回去,老子不同意?!?/br> 溫盞愣愣地,終于緩慢地回過神。 她長久地望著他。 很久,小聲說:“商行舟,你弄疼我了?!?/br> 商行舟手指一頓。 稍稍松開她,手腕已經落下紅痕。 溫盞一言不發地,垂下眼。 半晌,聲音很悶,浸了水一樣:“說過的話,就收不回來了?!?/br> 一眨眼,睫毛上的水汽凝結成珠,“啪嗒”掉落。 商行舟手指僵住,一動不動望著她,眼中的火苗被風吹動,好像也跟著晃。 “商行舟?!彼亲?,輕聲,“我沒有……要跟你討論,或者商量,的意思?!?/br> 她微頓,堅定地道:“我想跟你分開?!?/br> 暴雨夜,推開他,一個人不管不顧地沖進雨里,確實是沖動所致。 但那一秒的沖動過后,她心里第一時間,浮現的感受竟然是……輕松。 緊接著,又被巨大的惆悵與難過包裹。 如果分開,就不會再像現在一樣患得患失了。 她確實膽小,又怯懦。 可跟商行舟在一起的時候,這些糟糕的情緒,似乎全都被放大了。 她比過去勇敢,但在與他有關的事情上,她全身上下寫滿不自信。 商行舟猛地抬起眼,半邊肩膀懸在傘外,被水淋得通透。 他死死盯住她,近乎咬牙切齒:“我不同意,你給我個理由?!?/br> 溫盞抿了抿唇,很小聲地嘆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br> 反正都是要分開的。 長痛不如短痛。 也許再晚一些,她又會躊躇,猶豫,舍不得。 再見到他的眼睛,她又會像過去無數次一樣,淪陷在他目光里——像一個無藥可救的笨蛋。 那不如趁著現在。 趁著,她還有一點點勇氣,能把話說完。 “商行舟?!笨床坏奖M頭的大雨里,她說,“我們分手?!?/br> - 這年夏天,上海暴雨不止,泡壞了楊邈放在陽臺上的紙箱。 溫盞一個人住在f大老校區,生了場病。 她反反復復地做夢,夢見自己在迷霧中行走,沒有燈,沒有方向,楊珂和溫儼都不在,她一邊走一邊哭。 哭到天亮,霧就散了。 醒過來,窗外雨還沒停,她嗓子啞得說不出話,燒得連眼都快睜不開。 楊邈嚇壞了,又是給她買藥又是幫她請假,立在床頭,嘆息:“你瞧你圖什么,等會兒再把胃也給搞壞了?!?/br> 溫盞接過水杯,很不合時宜地,想到陸燦和宋思蘅。 年紀小的緣故,從來都是她們照顧她,她一直被保護著,像是長不大的樣子。 可她明明也是大人了。 以后都要大膽一點,勇敢一點。 “謝謝你?!睖乇K把感冒沖劑喝完,輕聲說,“從今往后,我會認真對待自己的?!?/br> 夏令營后半期,封閉訓練。 溫盞出不了學校,手機全天開免打擾,除了溫儼,誰發消息她都不回。 費元嘉有點不樂意,每天神情懨懨地,想出去玩。 溫盞反而很享受這種與世隔絕的狀態,她可以集中精力去學習、吸收、討論,把手上的事做到卓越的地步。 等到夏令營結束,已經七月中旬。 返程前夕,她收到涂初初的電話。 講話沒什么重點,一會兒問,“盞盞你在上海這一個多星期過得怎么樣呀,心情還好嗎”;一會兒說,“給你發了音樂節的電子票,航班別買北京了,直接飛青島吧”。 她很有耐心地聽著,等涂初初繞了個大圈子,才總算沮喪兮兮地,終于回到重點上:“盞盞,你跟我哥……真的沒有和好的可能了嗎?” 溫盞“咔噠”一聲,扣好行李箱。 要說完全不想回頭,當然不可能。 商行舟是她喜歡了那么多那么多年的人,怎么會短短幾天,就完全放下了。 但是…… 她很肯定:“現在分開,比較好?!?/br> 再糾纏下去,不過是多痛苦幾天和少痛苦幾天的差別而已。 涂初初嘆息,沒再糾纏:“好,那你一個人過來?!?/br> 溫盞在青島落地,是兩日后,下午三點正。 這個季節海風輕和,空氣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