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荒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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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假期,程幸跨了小半個城區去逛郊區集市新開的書店,途中被高聲叫賣的路邊攤販攛掇著買了一束花。 她又一次懊恨自己的優柔寡斷,可誰讓那攤販周身擁著一種熱情而艱苦的氣質,包裝紙和絲帶在他枯柴的手中紛飛,花枝剪斷處滴著清水,被簡易包纏的花束也有了崖邊鮮花瀕死的生機般。 付過零錢后,程幸從攤販手中接過琳瑯的花時才覺后悔,也不忍心扔掉,只是書店是沒辦法繼續逛了,鮮花太有招搖意味。 橙色的郁金香用透明塑料紙包著,花香掩在交迭的花瓣里,收斂鋒利的氣味,拋開顏色形態本身,它內斂到像無生命的死物,或許能把它當成書一般無所謂旁人打探的配飾。 但她實在無法忽略懷中一抹艷色,她今天穿的是一身黑,絢爛顏色像一團躍躍欲燃的火,時刻準備灼燒荒原,將枯草烤成焦灰,將碧空熏出血色,咄咄逼人。 一路走到公交站,程幸盡力將花藏在懷里,但卻徒勞,自旁擷取的目光都在嘲諷她似的,她的心情比朽死的干花還破敗,決心下車后便將花扔掉。 公交往地鐵換乘的路上垃圾桶少得可憐,花束包裝塑料的皺褶不耐煩地抓撓她汗濕的手心,程幸還在權衡鮮花和包裝是否應該分開丟棄,指示燈轉綠,她惶惶追上人群走到馬路對面,舉目四望卻有些茫然。 五一假期,江市迎來許多口中咀嚼著不同腔調的旅客,跟著他們可以走到爛俗景點,也能摸到清潔地鐵。 她排除聚集的旅行團黃色鴨舌帽,瞇著眼睛便找到了掩在樹蔭的地鐵站標識,安撫地順了順懷里的花。等找到垃圾桶就把你扔掉。 眼下這是一條餐飲街,餐廳的中英文的招牌一個趕一個,偶爾像踩到極微小石子一般碰上日語韓語,語種大集合,為國際化都市干杯,落地窗鑲得像是一個單詞的多個釋義一一引用,大同小異的布局。 敞開迎客的大門中不時流淌出一絲難辨真假的鋼琴聲,曲高和寡似的,程幸側目隨意瞥一眼音源所在,卻沒成想看見了路江尋——他的背影很好認,幾乎沒有認錯的可能,大抵是她給他整理頭發熟練到眼睛也記住他的后腦勺形狀。 程幸心中訝異,也不知受何驅使,抬腳便往回走,鬼祟地低頭對著手機屏幕胡亂劃動,急切慌張到似一個迫切查看路線的異鄉人,直走回餐廳的邊緣才重又沿來路走,這下她倒絲毫不覺自己突兀怪異了。 行走時她目光定定落在落地窗內,路江尋選的是他們吃飯常坐的位置,不靠窗不靠墻,他對面身邊的靠椅卻都空蕩,他手邊放了個筆記本,好像在記著什么,吃一口寫兩筆,做功課一樣認真。 程幸瞬間有一種了然的感覺,卻朦朦朧朧,只能看見輪廓。 路江尋學著她常做的動作,支著下巴,輕輕嘆了口氣,轉而又出神望著對面的空座,看著有些呆愣。 程幸走出窗框都仍在思考,想起路江尋點餐時總是有幾分篤定,她的忌口他一直記得,但不是在點餐前一概而論地拋出的前提,而是眼見服務生在記錄下一道菜時隨口附加的后綴,毫不刻意卻又專注,但那熟練本就不正常。 她之前一直以為他是如他所言,為了應酬或聚會來過多次,才至于如此熟稔。如今再看,他可能是獨自前來餐廳預習演練過每一餐飯,只是他這樣做能有什么意義呢? 心里埋下一顆困惑而訥于求解的種子,卡在石磚縫隙,隨時要撬開罅隙生出荊棘。 她不敢再想,怕真相太傷人。 程幸心不在焉地拾級而上,手中的花束僥幸逃脫被丟棄的命運,縮在她手心,試圖成為她身體的部分。 自動扶梯的右側總承擔比左側更深重的壓力,淺灰金屬和深黑腦袋各一路,楚河漢界般分明,程幸亦不是追趕時間,須自左側攀登而上的那一類人,她只是安分地摸著扶手,頂上的燈光勻速下落,白亮的光斑像畸形變異的夕陽摔進扶梯齒縫。 她前方是一個背著熟睡的孫女的老婦人,她踩上臺階時險些站不穩,飄飄搖搖如空心朽木,但上半身卻牢牢地箍著孫女的膝彎。 程幸有些冒犯地盯著小女孩的后背,小女孩的膝蓋窩在婦人的手臂,褲腳往上縮至小腿露出一截,紫色荷葉邊的薄襪貼著腳踝,棉質花邊乖巧又圓滿。 升到盡頭時,前方一個老爺爺步上平地后轉過身要代替婦人背上孫女,婦人沒說話,興許是做出了噓聲的口型,兩個人并肩以極慢的速度行進,低聲爭搶孫女的背負權。 程幸慢不過放緩步子的二人,冷臉將他們甩在身后,他們壓低聲音的爭奪卻不曾隨著距離拉開而遙遠半分,程幸直到踩上另一部扶梯耳邊都在排比他們的對話。 不過一方對一方的體諒,一方對一方的疼愛,內容經典到易于想象,只是那對話從未曾在她身上發生過。 她像在翻一本熟極流利的書,卻被書頁割破指腹,舔去鮮血后再去翻那書,竟一字不識。 是了。她才是異鄉人啊。 乏善可陳的想象被她突如其來的自知之明折斷,后半截落進枯草叢。程幸也不敢再去想那友愛的一家。 她只能瑟縮地在心里窩一個小人,小小聲地抱怨他們殘忍,殘忍到把愛大庭廣眾地暴露出來。 程幸習慣原諒霸占地鐵座位貼身熱吻的情侶,卻實在無法原諒那對夫妻,怎么能把她最稀缺的事物以毫不炫耀的姿態展現出來。 她咬緊舌尖,痛的卻是鼻頭,酸楚之意涌上眼角眉梢,因此更用力地咬自己,等到眼淚流下來就無可挽回了,她小心翼翼地將病癥用手護住,生怕它似聞見氧氣的火苗熱烈地長出溫度。 但一把柴就在此時添上。 “mama,抱?!?/br> 小朋友的聲音稚嫩到像是只掌握這兩個詞語,藕節似白嫩的手臂朝mama揮了揮,細弱的手指勾著mama的發絲,又旋即松開。 mama親一口寶寶的臉頰,抱著孩子的手顛了顛,企圖將他抱得更穩當,卻沒想到此舉會收獲到前方年輕女人的驚恐萬分的目光。 程幸意識到自己的反應稱得上過激后立刻轉回頭,她的表情必定是憤恨的,或許嘴角流露出她經年累月的恨意,或許她握緊的拳是要攻擊某一種世間普遍的親情愛。 歸根結底是她太敏感了,是她的錯。 都是她的錯,不應該在幸福的小孩身上看到自己,但是看見寶寶烏黑清澈的瞳仁,她想,她也有過那樣天真的時光嗎? 已經久遠到腦海里只剩被拋棄的記憶了,那些壞片段像太空垃圾浮浮沉沉,不受引力控制,卻又輕易被小寶寶一聲呼喚牽引著撞進她最淺層的思緒里,怎么也甩不掉,那記憶竟然不比她本人好丟棄。 第一次發覺這路長到走不完,扶梯節節攀到沒完沒了,她死死攥著帆布包肩帶,步履匆匆地逃離電動怪獸的巨口,卻已經踩進另一片泥潭。 程幸走到等候區的時候已經快要吐出來,適逢一輛地鐵從眼前駛過,關門時的重響像一記耳光,蒼蒼茫茫地回蕩在她耳膜,一下又一下掌摑。 盡力忍住一下干嘔。像在社交場合忍住流淚一樣。 喉嚨團著一股格格不入的氣,如一顆惡性腫瘤堵在喉口,軟硬兼施地抵擋她求生的呼吸,流通于血管的空氣違背常理地,渴望變成淚水。 五臟六腑都在痛,急促陣痛和綿延鈍痛交織在一起,像混進碗里的紅豆綠豆,甚至連顏色都無處區分,嘩啦啦淌了一地,硬脆的觸感像嬰兒細小的牙齒,一口咬上心臟。 程幸右手指甲摳進指腹,卻止不住發抖,細微的顫抖幾乎將周邊空氣揮出混著血汗的冷風。 竟然在地鐵上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