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暮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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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幸對信息時代的隱私安全并不放心,她會把真正重要的事情記在床頭柜的筆記本里,筆記本里記錄的大多是自殺方法,圈圈點點,像評價商品一樣多維度打分。 這個世界實在算不上宜居,原本程幸只是隱約有一個會英年早逝的直覺,自殺的計劃在咪咪因病離世后被迫提前,她這些天一有時間就會物色死法,場所方法時間都是問題,像解一道幾何題時必須動用的輔助線,動筆前考慮并不是兩點的連接,而是既成后的公式套入,于她而言,身后事的處理遠難于生前名的塑造。 她目前還沒有確切地想好怎樣死,她是不愿意給別人添麻煩的,跳樓上吊割腕這類死法尤其會給事發地造成不良影響,傳出去也會成為都市靈異故事預備役,她不想成為一些人精神衰弱的源頭,畢竟人類如此脆弱,人之精神如此容易被摧毀,她就是最好的個例。 服用抗抑郁藥物和自殺并不矛盾,程幸和她的心理醫生相處得很好,她對自己童年的創傷倒背如流,只要主動提起,醫生就會給她開出剛好夠她睡個好覺的藥量,她并不有意批判這類心理咨詢,不是他們,她可能也活不到現在,心理咨詢是她的銷金窟,也是她的救命索,只是她現在想要放手了。 她在上下班通勤地鐵上總會不自覺地回望自己短暫的一生,二十幾年的人生似乎沒有什么值得紀念的地方。 隨著年歲漸長,她的記憶也越發模糊,歡樂和悲傷都沒有名字,從前泣不成聲地傾訴給心理醫生的故事如今在腦海里只是淡淡一筆,似乎被拋棄被放棄也成了無關緊要,她分辨不出這種無所謂的態度是不是因為她也決定放棄自己了。 程幸工作不到一年,至今仍未記住地鐵站彎繞的構造,換乘時只是亦步亦趨地跟著人潮走,人較多的一方是她的方向,這一判定方法從來不曾失效,人潮總是意味著安全。 說到這里她又不免自嘲,身為一個將死之人她依然會害怕被地鐵門夾或擔心腳被自動扶梯的密齒咬住,她不自覺加快的腳步顯得她好像在趕著去活,但她心知無論如何這種容易上社會新聞的死法是她所不愿的。 她小跨了一步跳上階梯,摸著暗綠的塑膠扶手如握緊生還的門票,墻面上當紅明星的笑臉靠近又走遠,近乎完美的臉龐光光敷在墻磚上,被切割成矩形。 程幸對于死亡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身體完整,法醫驗尸的時候一看便知她是自殺,生下來就父母空缺的人會懷有這種希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當然作為一個年輕的生命,或許她選擇捐獻遺體會對社會更有用一點,但她不在乎這些虛名,盡管與此同時她抗拒以張揚的方式在死后聞名,人本來就是很矛盾的。 就像她上班統計公司同事的出差情況,一個個打電話詢問交通方式和目的地,但她下班又只會研究通往同一個地方的方式一樣,人本來就是很矛盾的。 周一上班陳向東并沒有為難她,只是在經過她的工位時總會扶一扶腰,大概是他的腰很靈敏地在遇上始作俑者后條件反射地疼痛。 程幸心中自然有愧,但事情既已解決,她也不必以行動表達不夠真心的歉意,照舊踩點下班。 在閘機打卡后她的工卡掛鉤纏住了一縷頭發,齊肩的發絲在扭頭后便落入視覺盲區,她努力地偏頭解開卻收效甚微,索性倚在玻璃門上耐心地揉松發尾的結,正在此時,她又聽見了她的名字。 “程幸?!甭方瓕どひ羰胬?,喚她的音量高于日常對話,卻不至于使她受驚。 這一次她認出他的聲音不止靠音色,她發現他喊她的名字時會正確地咬出后鼻音,從未離開過南方的程幸很少聽見這樣鄭重的咬字,如果說前鼻音是穿插進早讀課的慵懶的哈欠,那后鼻音像教材配套磁帶里的詩朗誦。 路江尋小跑到她面前,“需要幫忙嗎?”和上一次一模一樣的問句。 程幸無措地眨眨眼,抿唇思索著今天的社死標題怎么起,出聲拒絕或同意都是多余,因為路江尋已經直接上手幫她整理了,依然像上一次一樣。 他的動作很輕,程幸一動不敢動,她脖頸上感知到他體溫的皮膚起了薄薄的一層雞皮疙瘩,身體接觸也是她的人際交往盲區,她的反應像是受到刺激而弓起身子毛發倒豎的貓咪。 她聽見發絲纏在金屬里的摩擦聲,繩鋸木斷地凌遲她。 “好了?!甭方瓕ぽp盈地松開手,兩指捏著工卡一角,把不展現個人信息的一面朝上遞給她。 程幸瞧見他光潤泛粉的指甲,末端修剪整齊,甚至頂端還有恰到好處的半月痕,如此健康。 “謝謝你?!背绦译p手接過工牌,在“謝謝”后加一個“你”字據說會顯得更禮貌,禮貌的近義詞就是疏遠。 路江尋笑了笑作為回應,程幸發現他幾乎嘴角沒有向下的時候,她想把他的嘴角往下扯,問他裝得累不累。 “好巧在這里見到你?!甭方瓕ぷ灶欁缘刈咴谒磉?,隔開很恰當的社交距離,程幸連私人領域被入侵的不適感都來不及產生。 因為我和你舅舅是一個公司的。這種話太有攻擊性,并不是她的風格。 “你是來接你舅舅的嗎?”她問出口后的一秒鐘覺得自己冰雪聰明,點出原因并且轉移他的注意力。 “不是,我恰好經過,說到我舅舅,”二人到達轉角時人行橫道指示燈恰好轉紅,路江尋于是悠閑地將腳尖擺到朝向程幸的角度,“我舅舅已經反思過了,他之前對你態度不好,他很抱歉,但他不好意思當面道歉,所以我替他請你吃飯補償你,好嗎?” 程幸怎么也沒有想到他的回答這么專注地圍繞著她,說是反思,陳向東并沒有如何為難過她,路江尋的話乍一聽邏輯通順,但目的性很明顯。 “不用...”她對上路江尋真誠的目光,拒絕得磕磕絆絆,反倒像是欲迎還拒。 路江尋的眼角輕微下垂,瞳仁墨黑,有單純之感,密而長的睫毛因著他向下的目光描摹他的眼神,添了幾分神秘,倒是很值得研究的長相。 程幸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瞥見對面綠燈亮起,便慌忙抬腳要走,沒有注意到腳下一塊不平的石磚,險些被絆倒,整個人踉蹌著向前。 “小心?!?/br> 路江尋反應極快地扶住她的肩膀,明明隔著一段距離,他卻準確地把她攬在懷里,待她站穩后便立刻松了手。 程幸并沒有被冒犯的不悅,畢竟在摔一跤面前,被虛虛地抱一下不算什么,何況路江尋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像是霧蒙陰天的濕潤空氣混雜晴朗午后新鮮修剪的青草味,沖突中調和,程幸皺了皺鼻子。 綠燈不等人,她道了聲謝后便汲汲趕上人潮末尾。程幸走路總是低頭,兒時因為走路踩到前一個同學的腳后跟被老師責罵過,此后她便惴惴地養成了這個不算太壞的習慣。 斑馬線的白色色塊上有幾道深色的輪胎印,程幸盡力將腳尖卡在白漆的邊緣線上,她在心里默默數著步子,還有五步,就能道別。 “你有什么想吃的嗎?”路江尋在踩上第一塊灰色石磚后問她,剛才她的拒絕仿佛沒有吹進他耳朵里。 “沒有。我說了不用?!背绦页镀阶旖?,抬眼望著不遠處鮮艷的地鐵站標志。 除去心理咨詢,程幸在日常生活中表達欲缺缺,她大可以編個食欲不振或吃過晚飯之類的原因搪塞路江尋的盛情,但她只是冷然回絕,不愿同他多費口舌。 “好吧?!甭方瓕ねA讼聛?,程幸也跟著站定,準備道別。 “沙縣小吃怎么樣?” 路江尋抬手指向馬路斜對面一家不起眼的店鋪,陳舊的招牌被銹跡磨去了幾個筆畫,漢字的規整卻依舊,路燈不適時地驟然點亮,暖黃的光線涂在他筋骨分明的手腕內側。 程幸的目光順著他的手腕往上走,再一次對上他誠懇的表情,眼神的懇切會比嘴角的上揚更容易偽裝嗎? 她再不耐煩,也沒有同別人平白發火的道理。 路江尋似乎打定主意要請她這頓飯,不撞南墻不回頭似的,如果他給出的提議是沙縣小吃旁邊的肯德基麥當勞她反而會把態度擺得更決絕些,切斷他的后路,可那是沙縣小吃,即便在躋身新一線城市的江市,一頓沙縣小吃也不一定會比坐一趟地鐵機場線貴,權衡利弊以后程幸認為拒絕這頓飯會給自己帶來高于25塊錢的麻煩。 算了,她對自己說。 “好吧,如果你堅持?!彼褚粋€被砍到無可奈何的賣家,垂下目光看近旁的盲道,向前一路延伸至無邊際,向右卻被瀝青馬路驟然切斷。 這個世界大概也不適合盲人居住。程幸想。 “嗯?!币粋€單字也能流露出路江尋的笑意。 程幸很難得敏銳地感受到旁人投射來的目光——路江尋在看她的頭頂,他給對話收尾時恰好一陣風拂上她的面龐,尚未到梧桐絮滿天飄零的時節,風里裹挾著清新的草木氣味,她不由得深呼吸兩下,像在汲取氧氣。 也不全是因為沙縣小吃。 因為她很喜歡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