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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予懷點頭:“是,那宮人說,他能讓這樹再活三月?!?/br> 書青沒有再說什么,這半年以來,他已經說的夠多了。書青心中明白,他勸不醒殷予懷。 看著船只遠去的背影,書青愣愣地看著遠方,許久許久。 兒時相伴,幽州的十二年,他們一同回到汴京,又是八年。 他看著殷予懷一步步登上高位,一步步在手中攥緊權勢。 算計,權謀,那些曾經與殷予懷朝夕相伴的東西,在這半年之中,距離殷予懷無限地近,卻又距離殷予懷無限地遠。 近是為了離開,遠是離開后的結局。 書青永遠忘不了殷予懷那日的模樣。 殷予懷散著玉白的衣帶,從滿是酒盞的窗臺上跌落,最后傾倒在一片酒香之中。 零落的酒,失意的人,四處滿是酒盞,人恍若七分醉意。 他知殷予懷千杯不醉,故而一切都是謊言。 也便知道,殷予懷這半年來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某一日的離開。 不止是離開汴京,也不止是離開幽州。 而是,卸下所有包袱,風輕云淡地離開這世間。 唯有殷予懷于這世間風輕云淡,才是...去尋他心中的那個人。 書青看著船只慢慢飄遠,他看見一棵干枯的桃樹,在他眼中晃啊晃,晃啊晃,仿佛下一刻,便要落下來粉色的花。 * 從宮中帶出來照料桃樹的宮人,名為楊三,最初有些害怕殷予懷。 那是皇城的太子殿下,是大殷的儲君,本該是他一個小小的樹奴一生都見不到幾次的貴人。但是如今,他楊三卻和這位貴人在同一艘船上,還要一同去幽州。 最初,楊三是有些害怕的,但是后來,又過了一兩日,楊三便一點都不怕了。 在楊三眼中,他總是淡著眸,沉默地坐在船只之中,一坐便是一天。 就像,他身旁那棵枯樹一般。 就像,他就是那棵枯樹一般。 早已,等不來春日。 冬日寒涼,去往幽州,他們本不該行船。 那時殷予懷只是淡淡問了一聲:“水路和陸路,誰能更快一些?” 楊三思索一番:“水路,水路快一日。只是冬日,水路寒涼,陸路會舒適一些?!?/br> 殷予懷沒有怎么猶豫,便輕聲說道:“那走水路吧?!?/br> 主子有令,楊三如何敢不從。 他們便走了水路。 水路真的很冷,楊三駛船時,總是會對殷予懷說:“殿下,外頭冷,您快些進去?!?/br> 殷予懷每次都只是淡淡搖搖頭,望著輕輕劃開波痕的水面:“孤不冷?!鄙踔猎谟幸淮螚钊f多之后,輕輕飲下了杯中的酒:“不冷,反而太熱了?!?/br> 那時細雪飄落他的肩頭,他仰起修長脆弱的脖頸,淡淡地飲完了一壺酒。 偶爾,他看一看身旁半枯不枯的桃樹,用手輕輕地撫摸它干枯的樹皮,看著手一碰便要掉下來的樹屑,眼眸也如同那些向下墜的褐色的樹屑一般,緩緩地向下垂。 酒盞也就緩緩墜在地上。 楊三這時候再看過去時,便發現殷予懷恍若醉了般,但是過些時候再看過去時,眼眸中又只有淡淡的一片。 如霜如雪,淡漠而貧瘠。 在殷予懷身上,楊三沒有看見宮中那些貴人的高高在上。 只是覺得,如何看,殷予懷那棵如枯木一般的心,也不在這世間。 直到殷予懷被那個身著素凈白裙的女子撞到之前,楊三都是那般想的。 * 酒樓大堂中。 殷予懷淡淡用起了膳,即便他只是身著一席云白錦袍,頭上簡單簪了根木簪,也吸引了許多人的注目。 畢竟,清貴的氣質,是衣飾掩不住的。 楊三有些忐忑地看著周圍,心中嘆了嘆氣,是他的問題。 他從前不知曉,原來這種大酒樓的包房,是需要提前訂的。 那時,店小二滿懷歉意上來:“兩位客官,包房如今已經沒有了,只有大堂有位置了,您看——” 楊三剛想拒絕,殿下什么身份,怎么能在大堂用膳。 楊三還未張口,就聽見一盤的殷予懷淡淡說:“那便大堂吧,不麻煩了?!?/br> 小二連連道歉,楊三心中提起一口氣,待到殷予懷在大廳坐下時,楊三心中還是覺得不可置信。 他小聲說道:“殿下?!?/br> 殷予懷沒有抬頭,淡淡說了一聲:“出門在外,別這般喚我?!?/br> 楊三立馬改口:“公子,幽州酒樓很多,小人為換個酒樓?!?/br> 殷予懷淡淡搖頭:“不用了?!闭f著頓了一下:“你也坐下吧?!?/br> 楊三忐忑坐下,便看見一向不怎么說話的殷予懷,罕見地同店小二交談了起來:“小哥,我們初來幽州,對膳食不太熟悉,小哥能夠幫我們推薦一二?” 不等殷予懷看過來,楊三忙將銀兩遞了上去。 店小二臉上綻開笑:“用不了這么多,我立馬用這些去為公子布置一桌膳食?!?/br> 楊三忙接道:“麻煩小哥,剩下的就給小哥了?!?/br> 殷予懷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茶水倒影中,他頭上的那根簡陋的木簪。 他眼眸柔和起來,輕聲在心中說道:“鸝鸝,你看,我們到幽州了。這里是幽州最大的酒樓,聽說膳食,能媲美宮中廚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