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有歸處 第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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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要去哪里看熱鬧,那自然是監牢。 小廝此時已經聽說了宋長生的死訊,他臉上呈現出一種欣喜若狂的詭異笑意,竟是連裝都不裝了。獄卒靠在牢門口,看他這副中邪不治療的模樣,便不陰不陽地提醒,你犯下此等罪行,怕是要被王爺千刀萬剮,怎么還高興得起來? 小廝并不理會他,只在口中喃喃自語,獄卒看得越發不屑,口中啐了一口,轉身想回去,卻被人一掌擊昏,“砰”一聲倒在了地上。 身著白衣的侍女面蒙輕紗,小廝見到她后,喜色更甚,急忙撲到監牢門口:“是圣女讓jiejie來渡我的嗎?” 侍女一刀砍斷鐵鏈,拉過他的手:“走!” 此時天已經黑透了,阿寧躲在暗處,借著慘淡月光,看著這二人一路離開了府衙。 旁邊的御前侍衛見他像是對這種熱鬧極感興趣,索性將人從衣領上拎起來,一道飛身跟上前去。 阿寧猝不及防,被灌了一肚子的涼風。 他手忙腳亂地用布巾捂住口鼻,御前侍衛見狀,便好心提醒:“不會有人發現我們?!?/br> 但阿寧還是堅持要捂,因為風喝多了,容易寒邪入體。 白鶴山莊的弟子,天大的事也大不過養生,時時刻刻護胃健脾。 御前侍衛:“……” 侍女帶著小廝,一路隱入暗巷。 小廝問:“我們是要去見圣女嗎?” 侍女尚未來得及作答,一道劍影便從天而降。 “??!”小廝驚呼一聲,被侍女重重推到另一旁,高林單手持劍橫掃,堪堪削飛了他的發髻。小廝只覺得腦頂一涼,披頭散發跌坐在地,他眼睜睜看著侍女與高林斗在一起,遠處還隱約傳來犬吠,心中慌亂,掉頭就跑。 直到他跑遠了,身影徹底消失,高林才將侍女一腳踹給聞訊趕來的衙役,自己又縱身朝另一頭追去。 “咳咳!”那名侍女被眾人一路押進府衙,剛進門就開始扯自己身上的白紗與面具,扯了個七七八八,最后竟露出一張男人的臉。旁邊驍王府的護衛打趣,沒看出來啊,你小子,裙子一穿,居然還是個風姿綽約的美人胚子,就是胖了些,下回記得把胡子刮干凈。 “滾!” 另一頭,小廝也滾得十分麻利,他沒法回家,更沒法出城門,便借助夜色,徑直向著記憶中那處屋宅狂奔,眼看前頭已隱約現出熟悉的樹影,他不要命地攀上圍墻,跳進了這處魂牽夢縈的“圣地”。 作者有話要說: 小柳:說動一下,就只動一下。 第89章 這處屋宅里靜悄悄的, 并沒有聲音。 “圣女?!毙P又喚了一聲,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只將面前空蕩蕩的椅子當成圣物來供奉。 月光照進窗欞, 令屋內的一切都顯得格外慘白, 時光像是在這一處凝固了, 萬物隔絕與世,街道上偶爾的犬吠人聲也傳不進他耳中。另一側的窗戶大開著, 高林與一眾侍衛隱在暗處,守著小廝這場虔誠至極的膜拜,從亥時到子時, 再到丑時, 若不是他時不時會稍微挪動一下身體, 侍衛們幾乎會以為自己是在盯著一具尸體、一座雕塑。 一拜就是整整一夜。 守的人也守了整整一夜, 卯時天已漸亮,隔壁主街上的人也逐漸多了起來。高林道:“這就是一座空宅,他也只是一枚棄子, 釣不出更大的魚了,抓吧?!?/br> 小廝已經被凍得半僵,被拖起來時, 身體麻痹得像是有針在扎,他沒有掙扎, 好像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整個人都被洗成了邪教的工具傀儡。高林率人將屋宅掘地三尺地搜了一遍,這里被清掃得極為干凈, 只在柜子里找到了一根銀簪, 鑲嵌著寶石與蝴蝶。 他將這東西帶回了府衙。 梁戍問:“那處屋宅的主人是誰?” 高林道:“登記在城中一屠戶的名下,官府已經將他緝拿, 眼下正在審。這人也是邪教的教眾,而且地位不低,身上有白福教的刺青圖騰?!?/br> “房中只搜出了這簪子?” “只有這根簪子,余下的,連塊破布都沒剩下,比狗舔過還干凈?!?/br> “我們見過這根簪子?!绷野苍谂蕴嵝?,“過年時在集市上,這一套蝴蝶樣式的銀簪,共有四個,我替阿愿買了其中三個,余下這一個,因為顏色過艷,所以沒要,王爺可有印象?” 梁戍命高林去查,首飾攤的老板很快就被帶了來,他回憶半天,供出了那名黃裙姑娘,道:“就是那個,一直問柳三小姐漂不漂亮的。那日王爺與柳公子離開之后,她在我攤子上挑挑揀揀半天,最后被身邊的人催促,匆匆買了這個,出手闊綽,丟下一錠銀就走,連找零都沒要?!?/br> “還有沒有說別的?” “沒有,她就只同柳公子說了那幾句話?!?/br> 不問東不問西,只問柳南愿究竟有多美。待首飾攤老板離開后,柳弦安對梁戍道:“那會不會就是易容后的烏蒙云樂?” “有可能?!绷菏?,“她進城,或許就是為了蠱惑小廝,亦或是為了賜予某種獎勵,好令他更死心塌地成為邪教棋子?!?/br> 宋長生一手制造出了白頭頂的爆炸,毀了他們苦心經營許久的中原江湖勢力,在白福教眼中,這么一個叛徒自然非死不可,否則教義將來絕難服眾。梁戍便利用這一點,在渡鴉城內放出消息,賜金賜銀,偏將宋長生尊為破除邪教的大英雄,令所有百姓都看在眼中——只要站在白福教的對立面,就能要名有名,要利有利。 在名利的驅動下,城中果然興起清剿邪教之風,在這種局面下,梁戍又加強了對宋長生的保護,除了大夫與小廝,旁人根本無法靠近。每日里他所用的餐食與湯藥,總之只要是進口的東西,皆由驍王府的人親自準備,別說毒藥,就連蒼蠅也飛不過去。 暗殺與投毒的路子都被堵死,擺在白福教面前的只有兩條路,第一條路是就此放棄,但他們十有八九不會選,那么就只剩下了第二條路,從目前仍能接近宋長生的大夫與小廝丫鬟下手,尋找殺人的機會。 柳弦安道:“對他們而言,最省事的方法,就是送來一張能殺人的藥方,并且使我們相信那就是解藥。否則即使成功收買下人,毒也投不進宋先生碗里?!?/br> 高林提醒:“但他們未必會立刻動手?!?/br> 梁戍道:“那就逼他們盡快動手?!?/br> 高林猶豫:“怎么逼,故意漏一個破綻?那幫孫子既精明又謹慎,怕是不好引蛇出洞?!?/br> 柳弦安在旁道:“這個簡單,只要讓他們以為宋先生快要痊愈了,并且在痊愈之后,還會立刻被送往西北大營就行?!彼屯鞅贝鬆I,有千軍萬馬護著,白福教將來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再難暗殺,所以他們若想清除宋長生,就必須得抓緊這段時間。 于是宋長生臉上的藍色脈絡就在神醫的“治療”下,一天一天變淡了起來,看似正在迅速好轉。但其實柳弦安是當真不知那叫什么毒,也沒本事醫,依舊只用了普通的解毒清熱藥材,以及一點易容的手法,每天遮一層,再涂一點胭脂提提氣色,倒也騙過了滿屋子的大夫和下人。 眼看著宋長生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好,白福教果然有了動靜,小廝主動捧了一本破舊“古書”尋上了阿寧。高林嘖道:“還當他們會編造出一個多么天衣無縫的故事,來誘使我們上鉤,原來就只是這一本破書?!?/br> “倘若我們事先沒有防備,這一本破書的出現,說不定還真能幫他們完成計劃?!绷野步忉?,“書中記載解毒的藥材,雖說并不都常見,卻也全是正常人能用的,其中還有幾味極好的補藥,看不出任何殺人意圖?!?/br> “我懂,這個我懂?!备吡謸尨?,“分開都是好藥材,但熬在一起就會變成毒藥,我雖不懂醫術,但茶樓的故事可沒少聽?!?/br> 柳弦安搖頭:“熬在一起,也是補藥,并沒有毒?!?/br> 高林不明白:“那這費什么勁?” 柳弦安道:“只有一種可能性,這些藥材是沒有毒的,熬在一起也沒有毒,但若和宋先生此時體內已有的毒物相融,就能變成取人性命的劇毒?!?/br> 高林恍然大悟,這野路子,確實陰狠狡詐。 柳弦安帶著藥方,一頭扎進浩瀚如海的書海中,又開始發動白衣朋友們一起翻找答案。梁戍第一次路過房間時,見他正趴在桌子上發呆,第二次路過房間時,他正躺在軟塌上睡覺,第三次,正雙手叉腰站在窗邊看著遠方。 這般特立獨行的干活方式,也難怪柳莊主會拎著棒子天天打兒子——一般人確實不懂。 只有梁戍懂。晚上睡覺時,他將在軟塌上趴了一整天的心上人抱在懷里,問:“忙了一整天,累不累?” 柳弦安深深地嘆氣,很累啊。 梁戍就湊近親他。 親親是不用費腦子的,不用動,還很舒服。于是柳二公子心里極樂之事的定義,就又多了一樣,他被對方咬著唇瓣,一直咬到夢里,世界也是濕漉漉的。第二天,頂著紅潤微腫的嘴唇繼續去干活。 阿寧天真無邪:“公子怎么大冬天上火?” 柳弦安翹著腿仰面躺在軟塌上,一邊在腦海中翻書,一邊回答,哦,不是上火,是王爺咬出來的,我讓他輕一點,但還是搞成了這個樣子。 阿寧:“……” 不用這么詳細地告訴我! 三千世界里的朋友們忙了好幾天,現實中的柳弦安也將各類推測寫滿了幾十張紙,藥材名密密麻麻,最后硬是憑借那張小廝送來的“解毒”藥方,推出了宋長生真正所中的毒,又針對真正的毒,開出了一張真正能解毒的方。 梁戍尋來時,完成任務的睡仙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風吹得滿屋宣紙亂飄。他頗為頭痛地嘆了口氣,將人打橫抱起來,帶著往臥房走。 “嗯?”柳弦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睡吧?!绷菏?,“不必醒?!?/br> 柳弦安卻稍微將頭抬起來一些:“王爺看著像是心情不好?!?/br> “累成這樣,還能看出我心情好不好?”梁戍一腳踹開房門,將人輕輕放在床上,“也不算心情差,就是在算將來得買多少錦緞絨毯,才能鋪滿整座驍王府,治你這撿一塊地就能睡的毛病?!?/br> 柳弦安笑了一聲,嘴里也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便轉身繼續睡了,睡了將近十個時辰,直到徹底緩過乏氣,才專門找到梁戍糾正,在驍王府里鋪滿毯子,那叫縱容慣著,鋪滿鐵板才叫治病。 “那你是想要我慣著,還是想要治???” “慣著?!?/br> 多慣一點,慣到無法無天,正好梁戍也是這么想的。他笑著將人拉進懷中,拇指輕輕幫著按揉太陽xue:“宋長生在服下你開的新藥后,身體果然大有好轉,不過他現在依然裝得與先前無異,未叫旁人看出來?!?/br> “那就可以施行下一步計劃了?!绷野采炝藗€懶腰,“渾身酸?!?/br> “酸???”梁戍道,“晚上我替你按按?!?/br> 但遭到了拒絕,因為驍王殿下的“按按”,它并不是單純地按,經常連摸帶捏,沒法說。 當天下午,柳弦安便力排眾議,不顧其余大夫反對,用上了小廝送來的解毒藥方。 宋長生也就順理成章“死”了一回。柳弦安甚至根據他真正所中的毒,推出了死前該有什么癥狀,讓宋長生依樣照做,這下就算邪教的人正站在床邊,恐也看不出任何破綻。 至于小廝,梁戍與高林倒都知道他十有八九……或者十成十已成棄子,但還是決定拿他釣釣魚,安排護衛假扮成與白頭頂的侍女,半夜三更去劫獄。目前雖然大魚沒釣到,但好歹釣出了一座屋宅,一個屠夫,并不算虧本生意。 所有事的進展都在梁戍的預料中,唯一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就是城中百姓目前對柳弦安的醫術頗有微詞,因為事實擺在眼前,宋先生都被他治死了嘛!可見傳聞也不能全不相信,這位柳二公子,雖然長得好看極了,飄飄然像個仙子,但內里確實還是個不學無術的懶蛋紈绔。 柳弦安本人對此是很無所謂的,因為他大概能稱得上是這世間最不在意虛名的人,見阿寧蹲在自己旁邊,像是不大高興,便用手中玉扇指著天,問他:“你看那朵云現在的顏色,它難道就是云真正的顏色嗎?我看未必,天的顏色不是天真正的顏色,云的顏色也不是云真正的顏色,天與云的顏色,都是世人認為它們該有的顏色?!?/br> 滔滔不絕講了老半天,把阿寧聽得直瞌睡。 柳弦安的思緒卻已經飛上九萬里,感慨一聲,欸,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 宋長生的死訊,也傳到了白福教的耳中。 烏蒙云悠受傷過重,雖有教主親自診治,又有一大群巫醫祖宗一樣伺候著,但此時依舊沒法動,只能躺在床上,纏裹著厚厚的繃帶問:“如此順利?” “是啊?!睘趺稍茦纷谒拇策?,“已經死了?!?/br> 烏蒙云悠道:“怪不得我看師父今晨心情極好,原來是你又立了一功?!?/br> 院中仍有不少巫醫在忙碌,劉恒暢也混在其中,白福教教主雖然看在鳳小金的面子上,答應他也能替烏蒙云悠看診,但也只是“看”診,一不能施針,二不能開藥,明顯仍不信任。劉恒暢倒也不急,這陣見巫醫要去藥房,就自告奮勇跟了上去,手中拎著沉甸甸的箱子,勤快麻利。 這里的藥房不是普通藥房,是白福教存放珍貴藥材的地方,暗室中更藏有大批毒蠱,旁人絕難踏入,光大門就修有三重。巫醫走到第一重大門口,回頭看了眼身后跟著的劉恒暢,用生硬的口音提醒他,這里是教主的住處,進去之后,休要亂走亂看,否則小心你的命與眼珠子! “是,jiejie請放心?!眲⒑銜弛s忙低下頭。 巫醫帶他一道進了院落。白福教教主的住處,防守自然嚴密,處處都是巡邏的弟子,而劉恒暢也是沒有資格進入藥房的,只能拎著箱子在外頭等,等的同時,身邊至少守了五名弟子,別說是亂走,就連亂看,估計也會被呵斥。 劉恒暢心想,得,白來一趟。 巫醫在藥房內待了許久,少說也有小半個時辰,天上連日頭都隱了,開始刮陰風,劉恒暢被凍得打了個噴嚏,便陪著笑,嘿嘿往房檐下躲了躲,因動靜不大,那些弟子倒也沒怎么搭理他。 虛掩著的木門被風吹開一條小縫。劉恒暢低著頭,視線往房中飄去,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小半間屋子,是一處空置的廳屋,只有一張矮幾,和一幅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