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有歸處 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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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br> 驍王殿下站在岸邊,說:“我不愛穿白的?!?/br> 柳弦安瞠目結舌地看著他。 然后就從夢中驚醒了。 他猛地坐起來,心臟“砰砰”跳得極快,水面下的陰影變得極度清晰,他倒吸一口冷氣,扯過被子捂住頭,不懂自己怎么會夢得如此細致周正。此時外頭的天已經黑了,萬籟俱靜,想來阿寧也早就已經歇下,所以并沒有人發現柳二公子的夜半異狀。 他覺得這可真是太失禮了,驍王殿下第一次來做客,自己卻連衣服都舍不得給人家夢一件。在黑漆漆的被窩里趴了一陣子,柳弦安覺得自己的心跳稍微平息了一些,于是重新坐起來,抱著膝蓋看了會兒窗外。 這一晚的月色很亮,亮得都有些詭異了,銀盤泛紅邊。山野一望無垠,高高的草葉被風齊齊壓彎,有回聲陣陣回旋,嗚嗚沙沙,如泣如訴。 有時候,太寂靜的空間,反而容易使人喘不過氣。柳弦安擦了擦額上細汗,又下床到桌邊喝了杯水,覺得橫豎睡不著了,那我不如繼續去把尸體解剖完吧。 于是他拎起小油燈,就去干活了。 停尸房里的燭火被一盞一盞點亮,柳弦安關上門窗,只留了一線透氣的縫隙。杜荊的尸體看起來要比白日里更加猙獰百倍,柳弦安湊近認真觀察,想要辨明究竟是因為蠱蟲仍在游走,還是因為燭光太晃動的緣故。 梁戍站在窗外,透過那條縫隙,看著柳弦安幾乎要將他自己的臉整個貼上去,一時間也……別的暫且不論,他難道不嫌那玩意惡心嗎? 程素月也在,她原本是被梁戍打發去買糖糕的,結果下山之后,所有的鋪子都已經關了,哪里還有糖糕賣。但程姑娘是了解自家王爺脾氣的,于是硬是敲開了一家糕點鋪子的門,讓老板現場蒸了一鍋,所以回來得遲了些。 她抱著懷里溫熱的糕點,感慨萬千而又感動萬千地說:“柳二公子可真是太厲害了?!?/br> 她說話的聲音已經壓得很輕,但柳弦安的耳力是極好的,所以依舊停下手里的動作,扭頭看向窗外。 梁戍將糖糕從程素月手中接過來,示意她回去休息,自己則是推開木門:“什么時候來的?” “剛剛,沒多久?!币姷津斖醯钕?,柳弦安立刻就又想起了瀑布沐浴之事,于是他選擇繼續低頭和杜荊對視,在一片血呼刺啦里,心轟轟如高天飛揚。 梁戍并不知道三千世界里發生的事情,所以叫他:“把手洗干凈,先出來吃點東西?!?/br> 柳弦安用鑷子夾起一條蠱蟲:“不吃,我還沒有忙完,也不餓,王爺去分給別人吧?!?/br> 梁戍不悅:“不是你自己要的糖糕?快些?!?/br> 說完便出了門。過了片刻,柳弦安果然跟了出來,兩人找了塊平整的石頭,梁戍將糖糕遞給他,自己解下腰間的酒囊。 柳弦安用竹簽扎起一塊,咬了一口,甜甜的桂花蜜就淌了出來,同白鶴山莊的廚子做的不一樣,但一樣好吃。這幾天的夏夜已經不冷了,吹著涼絲絲的風,吃著溫熱的點心,挺舒服。 梁戍擰開酒囊。 柳弦安的鼻子也很好用,他問:“是西風吟嗎?” 梁戍意外:“你還懂酒?” 柳弦安說:“經常喝?!?/br> 不是醉飲,而是小酌,喝到半夢半醒時是最妙的,閉眼便能登上萬重宮闕,與仙人一道摘星攬月。 梁戍將酒囊遞給他。 柳弦安嘗了一小口,嗆喉而辛辣,真如西北的風一樣來勢洶洶,打得人睜不開眼睛,但在辣勁過去之后,卻又有一股綿綿久久的甜。 “是好酒?!彼麑⒕颇疫€回去,繼續吃自己的糖糕,又想起來問,“那個叫盧壽的師爺,王爺查的怎么樣了,他也是白福教的人嗎?” “不是?!绷菏?,“不必再管他,石瀚海已經查明,他就是個缺心眼的傻子?!?/br> 至于杜荊的弟子,也沒能審出什么有用的東西,并非他們不想供,而是雖然拼了命地想供,但實在對內幕知之甚少,半天也只能說出杜荊深得白福教的教主信賴,所以才會被派往赤霞城中放蠱,倘若這次事情順利,便會照貓畫虎,在其余城鎮也如法炮制。 “這就是邪教的目的嗎?”柳弦安問,“先令天下大亂,自己再以救世主的姿態出現,手法聽著也沒什么稀奇?!?/br> “但用來蠱惑人心,造一尊假神是足夠了?!绷菏?,“還有一件好玩的事情,根據他們供述,這回的蠱蟲是那位大教主親手炮制,苦心研究數年,曾洋洋得意,號稱即便是白鶴山莊的柳莊主,也難以察覺?!?/br> 結果柳二公子上山還不到半天,就粉碎了這場陰謀,可見蠢貨就算再苦,也苦不出什么結果,倒不如不苦。 柳弦安說:“但確實不難?!?/br> 梁戍道:“就是這句話,就是這個語調,將來見到白福教那位教主時,你再同他重復一遍,看能不能把他當場氣死,也省了劊子手那一刀?!?/br> 柳弦安笑,將剩下的糖糕包起來:“杜荊的尸體,我再有一天就能處理完,王爺最近也會待在山上嗎?” 梁戍搖頭:“與杜荊勾結換糧的官員究竟是誰,目前已有了眉目,我要先將這件事處理完?!?/br> “那王爺去忙吧,山上的事就不用再費心了?!绷野驳?,“我會照顧好百姓?!?/br> 梁戍把人送回停尸房,看著他的身上的寬大舊袍,突然問:“要不要我差人給你送幾套衣服?” 柳弦安一愣:“???”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并無什么不妥,便非常謹慎而又忐忑心虛地問:“王爺……不愛白的?” 第16章 梁戍的確不怎么喜歡白色,因為實在太干凈了,干凈得像一捧雪,就應該飄在同樣干凈的天穹,被世人仰望。西北風沙彌漫,戰場又處處都是血霧與殘肢,純白若是到那種環境里走一遭,真不知要被沾染上多少臟污。 但不喜歡歸不喜歡,他還沒有專橫到不許旁人也穿白的份上,說要送幾套衣裳,純粹是因為柳二公子慣穿的舊袍實在寬大累贅,只適合待在竹林深處與白胡子老頭神仙論道,不適合下凡干活。 “今晚早些回去休息?!绷菏?,“明日城中另一名大夫也會上山,他雖然沒什么醫術,但至少要比現在那些不通醫理的幫傭強一些,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他去做?!?/br> 柳弦安答應下來,目送對方離開后,便又回去接著研究杜荊的尸體。他倒不覺得這個活辛苦,相反,每發現一條不一樣的蠱蟲,都能從腦海中的藏書里找出相對應的記載,還覺得挺有意思。 夏季天熱,尸體哪怕經過處理,也存放不了多久,柳弦安這晚便在停尸房中多待了兩個時辰,直到天色微微發亮了,方才渾身酸痛地回到住處,并沒有叫阿寧伺候,而是自己打來兩盆清水,擦身洗漱,上床休息。 可能是因為疲倦,也可能是因為從前沒干過活,柳二公子所有事都做得很慢,旁人花一刻鐘的,他至少得要半個時辰??雌饋砭拖袷菓蚺_上的小紙人,咯吱咯吱走來走去,將時間拉成兩倍長,看客再心焦,他也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有條不紊,自得其樂。 將一切都收拾停當后,柳弦安干干凈凈地鉆入被窩,正要舒服入眠,卻又突然想起一件極重要的事,于是將眼睛重新睜開,在心中虔誠默念好幾回,不要做夢,不要做夢,不要做夢。 方才睡了。 還真就沒再做夢。 柳弦安這一覺睡得很香,沒有驍王殿下搗亂,他直到中午才起床。阿寧正在門外配藥,聽到房間里有動靜,便推門進來,一邊幫著他洗漱,一邊道:“程姑娘早上給我們送來了好幾套衣裳,說赤霞城被封了很久,各種物資都短缺,裁縫鋪子里也沒多少好貨,只能勉強湊到這些,雖然不好看,不過方便做事?!?/br> 柳弦安先前是從沒穿過這種深色短打的,但他對穿一向不挑,便取了套換上,阿寧又往他脖子上掛了個圍裙,笑著來回打量:“這樣看起來就更像大公子啦!” 房里沒有鏡子,柳弦安只能去院中水盆照倒影,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像大哥,這時從門外又進來一個男人,問道:“柳神醫是住在這里嗎?” 柳弦安轉過身,男人可能也沒想過,粗布短打的背影會配這么一張世無其二的臉,明顯一愣,再開口時,語調明顯恭敬三分:“我叫桑延年,是赤霞城里的大夫,石大人差我來幫著神醫一道照顧百姓?!?/br> “桑大夫?!绷野驳?,“那我晚些時候先將一些須注意的事情都寫下來,至于具體要做什么,阿寧會教給你?!?/br> “好?!鄙Q幽暧謫?,“那神醫現在要去何處?” “繼續去尸體上找蠱蟲?!弊蛲淼奶歉膺€剩了半包,柳弦安一邊吃一邊往外走,“今天是最后一天,桑大夫若是感興趣,也一起來吧?!?/br> 桑延年答應一聲,趕忙跟了過去。他是個天生的混子,對自己的醫術有幾斤幾兩重,心里清楚得很,愛面子又貪財,經常在藥上動手腳,因此沒少挨揍。此番被石瀚海抽調上山,還要義務照顧什么中蠱的人,心中自是不樂意極了,原本打定了主意要繼續消磨日子,但在見到柳弦安后,也不知怎的,腿腳突然就利落起來。 在進停尸房前,柳弦安將最后一口糖糕塞進嘴里,又取過一邊的手套戴好。杜荊體內的蠱蟲一直沒有被取盡,所以尸體的模樣是一日猙獰過一日,他揭開白布想看看今天又有什么新表情,一旁的桑延年卻已經被嚇得連連驚呼,跑出房門去嘔吐了。 柳弦安把嘴里的糖糕咽下去,拿起鑷子,沒空理會他。 桑延年差點將他自己吐得脫水,下午時還發了熱,躺在床上有氣無力。阿寧苦惱道:“這哪里是來幫忙的,分明是來搗亂的,我這就去告訴程姑娘,讓她趕緊把人帶走?!?/br> “也不算添亂,至少他自己能給自己退燒,又不需要你我照顧?!绷野驳?,“去找人燒水?!?/br> 這兩日,山上所有的浴桶都被找了出來,石瀚海又從山下送來一批,用作藥浴。百姓泡完便會排著隊來柳二公子與阿寧處取蠱蟲,這是實打實考驗醫術的活,一時片刻也教不會旁人,只能自己多辛苦些。 往往一整天的時間下來,柳弦安看什么都是重影,阿寧用一條在藥水中浸過的手帕替他敷住眼睛,又道:“那我去準備東西啦,公子先別睡著?!?/br> 柳弦安敷衍地“嗯”了一聲,下一刻,便又不知神游到了何處去。眼睛上的帕子涼涼的,有冰片和薄荷腦的香氣,聞起來挺舒服。他用手指在桌上輕輕叩擊著,口中也不知斷斷續續哼著什么歌,還沒來得及找仙人相和,困意卻已經襲上大腦,大道飛速旋轉起來,神思也被撞散了。 而就在柳二公子全身心地放松,準備在這一片混沌中來一場大夢時,薄荷的香氣里卻突然混入了一絲別的氣息,沉而厚重,凜而馥郁。 這是梁戍身上的檀香味,柳弦安的眼皮微微跳動了一下,一方面想告訴對方,今天三千世界統統打烊,請改日再來做客,但另一方面又覺得,反正只是一場夢,自己若能努力醒過來,那么就不必再費心解釋了。 按照柳弦安懶的程度,明顯后者要更加省事,于是他試圖睜開眼睛,想趕在梁戍出現之前夢醒,那條帕子卻像突然有了千鈞重量,壓得人動彈不得。 梁戍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在做什么?” 柳弦安假裝沒有聽到,也堅決不肯回頭,生怕驍王殿下這回又是沒穿衣服來沐浴的。 梁戍只好拍了拍他的臉:“醒醒?!?/br> 柳弦安還是沒有醒,主要是不愿意醒,前方隱約出現了一只白鶴,他心中大喜,抬手想要召它過來,好趕緊帶上自己跑路,手腕卻被人一把拽住。 他短暫地驚呼一聲,終于離開夢境。 梁戍拿掉他眼前的手帕,問:“你沒事吧?” 柳弦安倒吸一口冷氣,不懂這人怎么竟能從夢里跟進現實,一時也說不出話,只是瞪大眼睛看著他,心臟跳得如同擂鼓,半晌方才干啞道:“王爺怎么來了?” “山下的事處理得差不多了,便上來看看?!绷菏嫠沽吮?,“我見外頭有許多人在燒火?!?/br> “是,中蠱的百姓需要藥浴?!绷野不剡^神,“活太多了,加上幫工也忙不過來,浴桶不夠用,只能晝夜輪班,幸好有邱大興幫忙,他將所有雜事都安排得很好?!?/br> 邱大興便是那日咋咋呼呼要占山為王的、曾服役于西北大營的男子,這回為了能讓驍王殿下多看自己兩眼,下山后好向媳婦吹噓,他沒少跑前跑后。梁戍問:“只有邱大興嗎,那個大夫呢?” “他啊,”柳弦安放下空水杯,“上山第一天隨我去了趟停尸房,結果直到今日還躺在床上?!?/br> 梁戍揉揉太陽xue,搞了半天,自己這是給他派了個累贅添亂? 這時阿寧端著木盆推開門,口中催促:“公子我們快動身吧,邱大哥已經來……王爺?” 他趕忙放下手里的東西行禮,卻被梁戍制止:“三更半夜,要動身去何處?” “去后山沐浴?!卑幗忉?,“所有的浴桶都拿去給百姓用了?!毙叶罱鞖獠焕?,后山不遠處又恰好有一汪溫熱淺泉,所以柳弦安這兩天都是去那里泡澡。 梁戍指著外頭:“與邱大興一起?” 柳弦安明顯被噎了一下。 阿寧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自家公子,見他并沒有要阻攔的意思,便道:“前兩天公子沐浴時,總有人舔著臉跟來,還有躲在樹上的,趕都趕不走,后來邱大哥知道了,便說由他守在路口,這才總算消停了些?!?/br> 梁戍皺眉:“病人?” 阿寧點頭:“可也總不能因為這個,就不救他們吧,一個個還嬉皮笑臉,氣人得很?!?/br> 梁戍從阿寧手中抽過木盆:“讓邱大興不必再跟,今晚我與你家公子去后山?!?/br> 于是柳弦安又想起了前幾日那奇詭的夢,頓時渾身都不自在起來,他本欲制止,阿寧卻已經聽話地噔噔跑出去,三言兩語將邱大興打發走了。 “……” 這一晚的月色依舊極好,云環似飄帶,將天空也纏得軟而蓬松。那一汪溫泉距離住處并不遠,否則按照柳二公子的走路速度,每晚怕是洗完澡,差不多也就該到了天亮。 待到了溫泉旁,梁戍把木盆放到地上,自己退到小路拐彎處,沒了蹤影。柳弦安稍微松了口氣,覺得現實還是要比夢境好上許多的,他解開衣帶,把自己浸入水中,三千大道方才既然打了烊,他便也沒有再強行開張,只半閉起眼睛,將大腦徹底放空,舒舒服服享受著這一天里難得的自在安寧。 山道另一頭,窸窸窣窣出現了幾個黑影。 他們就是阿寧口中“嬉皮笑臉,趕都趕不走”的混混,連本地人也看不上的流氓痞子。平日里總愛調戲大姑娘小媳婦,口中沒一句正經話,上山后見到柳弦安,更是連骨頭都酥了半邊——其實他們先前對男人沒興趣,現在對男人也沒興趣,但架不住柳二公子生得實在仙氣飄飄,美好得不似凡塵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