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朕小青梅 第9節
第11章 用過晚膳,趙瀅先回了荷風院,而薛玉潤又練了一個時辰,趕在太皇太后入睡前鳴金收兵。 她走出瓊珠殿時,天色已經全然暗了下來,不知從哪兒飄來隱約的笛聲,如泣如訴。 薛玉潤環顧四周,不由打了個寒顫。她有點兒怕黑,白日里令人望而欣喜的濃蔭綠柳,在濃郁的夜色之中顯得分外的詭譎幽暗,就好像…… “我好像看到那棵樹背后藏了個人,她的頭發在飄——喔,是柳枝啊?!毖τ駶櫟穆曇羝鸪鹾茌p,等宮侍提燈一照,她大松一口氣。 燈火壯了膽,她的好奇心又占據了上風:“瓏纏,你說,我如果現在去僻靜處晃悠一圈,會不會也能遇到什么畫中仙、花下魂呀?” 瓏纏走在她的軟轎旁,哭笑不得地道:“姑娘,這又是哪本話本子看來的?” 說到這個,薛玉潤就來了興致:“長離居士的《相思骨》。旁人都愛寫些佳人相思成疾、香消玉損的故事。長離居士不一樣了,他寫的是檀郞為心上人蕭娘而亡,不愿飲下孟婆湯轉世投胎,寧愿受油烹火烤之苦,當個見不得光的鬼,也要留在蕭娘身邊護她周全?!?/br> 這可比那些才子抱得佳人歸、坐擁三五美妾的故事不知有意思到哪兒去了,瓏纏微微睜大了眼睛:“那他們最后相認團圓了嗎?” 薛玉潤幽幽地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我才看到第一冊 快結尾的地方,剛到檀郞化鬼、蕭娘立誓復仇,余下的話本子都收在先生那兒呢。還是竹里館的珍本,買都買不著了?!?/br> 那一套五本的《相思骨》,就是薛玉潤貼在墻上的“兵家必爭之地”。 瓏纏沉默片刻,感同身受地道:“難怪您今兒差點練到連晚膳都不想吃?!?/br> “那是。先生好不容易松口,我可不能錯過這個機會?!毖τ駶櫩吭诓捷偟囊伪成?,臉上是勢在必得的神色:“竹里館的第二冊 珍本里,據說還畫了化鬼的檀郞呢?!?/br> “書里說,從前的蕭娘是‘桃葉眉尖易得愁’,而檀郞‘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薛玉潤對看過的第一冊 了如指掌,她正打算對瓏纏好好講述一下檀郞和蕭娘感天動地的故事,卻瞥眼瞧見遠處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她話音一頓。 燭火昏暗飄搖,少年在潑墨似的夜色里朦朧得不甚真切。只覺得他踏月而來時,肅肅如松下風。走近了些,借一抹月色清輝,終于瞧見他鬢若刀裁,眉如墨畫,迎著幽揚的笛聲,真如畫中仙、花下魂一般,“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 “檀郞……”薛玉潤神思微恍,下意識地低聲喃喃。 少年如畫的眉眼微微蹙起,聲音帶著與熱夜不符的寒意:“喚誰呢?” 這冷冰冰的聲音瞬時將薛玉潤喚回了神。 “陛下怎么來了?”步輦止步,薛玉潤半跳下步輦,在少年面前福身行禮。 “朕隨意逛逛?!背齽t看她一眼——薛玉潤的臉上寫滿了“怎么是你”的遺憾——楚正則抿了抿唇,沉聲道:“倒是你,方才在喚誰?” 他的聲音冷凝,薛玉潤沒聽出藏在無波古井下的驚濤,理直氣壯地道:“喔,我喚的檀郞?!?/br> 那一瞬,她還以為檀郞從書里走出來了呢。 “檀郞?”楚正則聲調舒緩,嗤笑了一聲:“你又不是蕭娘,喚什么檀郞?!?/br>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蕭娘?”薛玉潤跟他相爭慣了,想都沒想就先反駁。待反駁完,她忽地回過神來,狐疑地看著楚正則道:“等等——你怎么知道‘蕭娘’?你看過《相思骨》?你不是從來不看話本子的嗎?” 楚正則一默,立刻摸向自己腰間的荷包??裳τ駶櫼查L了記性,右手敏捷地握住他覆在荷包上的左手:“我就知道你要拿rou脯堵我的嘴,哼?!彼f著,左手一把攥住他的袖子,不許他借機離開。 “皇帝哥哥,你那兒是不是也藏著竹里館的珍本呢?”薛玉潤逼近了些,仰著頭,期待地想聽一個肯定的答案——楚正則低首望進她黑色的眸子里,星輝與燈火在她眸中熠熠,他看到了小狐貍翹起的尾巴。 楚正則瞥她一眼:“你覺得,朕就算有,朕會違逆錢夫人的意思,把話本給你嗎?” 他語調平靜,臉上神色淺淡,可薛玉潤硬是瞧出了“你想得美”這幾個大字。 薛玉潤重重地“哼!”了一聲,氣鼓鼓地握著他覆在荷包上的手,借著他的手指打開了荷包,然后飛快地從荷包里捏了兩塊秘制rou脯,放進口中。 楚正則:“……”他面無表情地系好荷包。 薛玉潤吃完了秘制rou脯,心情大好,也不計較楚正則不肯給話本子的事兒了。 她凈了手,循循善誘地對楚正則道:“陛下,你看了話本子,卻又無人可說,這感受是不是很不好?你看,我就很愿意陪你聊。比如,化鬼的檀郞是不是很好看?檀郞成鬼王了嗎?蕭娘見到檀郞了嗎?” 薛玉潤想自己看下去,可要等太久,心癢難耐,忍不住連珠問道。 “檀郞”這兩個字吵得楚正則耳朵疼:“朕感覺很好,朕無需跟人說?!?/br> “那就只能在乞巧節奪魁了?!毖τ駶櫬勓?,立刻無情地將楚正則拋下,而是踱步到瓏纏身邊,輕輕撫摸了一下彩鸞歸令云和箏,慨嘆一聲:“我只把話本子帶去了識芳殿一次,怎么偏忘了把話本子放進書堆里藏好,被先生發現了呢?” 這是今年初的事。 在宮中時,薛玉潤在識芳殿進學。二公主已經出閣,三公主又嫌錢夫人嚴厲,所以都不跟她一塊兒上學。宮女宮侍肯定不敢翻她的東西,只能是因為她自己忘了理好,所以讓先生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話本子。 楚正則輕咳了一聲,咽下了揶揄,保持了緘默。 薛玉潤微微鼓起腮幫子,沒有意識到楚正則異樣的沉默。 楚正則靜看了一會兒薛玉潤遺憾而懊惱的神色,移開視線,忽而低聲道:“你不想比,就不比。朕要一套話本,即便是市面不再流通的珍本,也不是什么難事?!?/br> 就是要小心點,別被太傅和少傅發現了。 他本已提前請太皇太后周旋一二,讓薛玉潤不必比試。只是沒想到太皇太后把選擇權交給了薛玉潤,而錢夫人跟蔣山長對上,給薛玉潤開了個這么誘人的條件,讓她當即就下定決心要比試。 “陛下,你不是一直對話本子嗤之以鼻的么?”薛玉潤難以置信地看著楚正則,三步并做兩步地走到他身邊來,踮起腳尖,手背貼在他的額頭上,嘟囔道:“也沒發熱呀……” 溫熱的手貼在他的額上,淡香拂面,楚正則微微側目:“……你不如摸摸你自己的額頭?!?/br> 薛玉潤這次倒是乖乖地往后退了兩步,想了想,道:“陛下,求到姑祖母跟前的人就是你吧?” 第12章 “什么叫求?”楚正則抿了抿唇,道:“朕不過跟皇祖母提了兩句?!彼⒉惶嵴f了什么,只嗤笑道:“誰知一套話本子就把你收買了?!?/br> “那可不是普通的話本子?!毖τ駶欈q護道:“檀郞……” 她說了兩個字,就沒有再說下去。 她想說檀郞對蕭娘一片癡心,一生一世一雙人來著。 但轉念一想,眼前的楚正則可是皇上。 好險,差點兒完全忘了自己身為皇后,有一項重要的職責是管理三宮六院。 薛玉潤在心里悄悄地嘆息了一聲。 她大了,也開始對她無話不談的小竹馬有秘密了。 當然,那種偷吃兩盤小酥rou、拿個小本本記下他的二三壞事,把他畫成大豬頭、不動聲色地給爺爺告狀讓他被多罰抄五張大字……這種秘密就不算了吧。 “怎么?你這么想當蕭娘?”楚正則等了半天也沒等來下文,聲音沉下來。 宮侍們手上提著的宮燈,在他臉上留下明暗交錯的光影。 “瞎說?!毖τ駶櫫x正言辭地駁斥他:“我才不要當別的什么人?!?/br> 楚正則眉眼微舒,輕“嘖”了一聲,問道:“那你究竟要不要這套話本子?” “當然要啊?!毖τ駶櫫⒖痰溃骸暗恰?/br> 她想了想,往楚正則身邊靠了靠,壓低了聲音:“皇帝哥哥,你實話告訴我……” 楚正則一看她的模樣,哪里不知道她想問先前“心上人”的事。他的反應奇快:“朕沒有……” 前三個字脫口而出,但后三個字,卻不知為何,竟如鯁在喉。 “沒有什么?沒有心上人?”薛玉潤撇了撇嘴,心里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可惜地道:“那頌圣朝影玉箏又得另想法子了?!?/br> 她還惦記著套出他的“心上人”,好從他那兒敲詐那架頌圣朝影玉箏呢。 楚正則沒有應聲,也沒有反駁。他眉心微蹙,神色莫測。 薛玉潤信了楚正則沒有心上人,爾后又哼哼兩聲:“照顧心上人這活還輕松些。要是沒有的話,那我更不要從你這兒拿話本子,白白欠你那么大一個人情了。萬一你讓我繡雙面繡怎么辦?” 薛玉潤越想越覺得這是楚正則的陰謀,她想象了一番她苦苦繡雙面繡的樣子,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斬釘截鐵地道:“我都答應先生了,我還是每日去瓊珠殿好好練箏,靠乞巧節去贏話本子吧,這個法子周全些?!?/br> 聽到她要每天都在瓊珠殿流連忘返,楚正則擰眉看著她,聲音微冷:“所以,你是要每日聽著這笛聲,披星戴月回太清殿嗎?” 原本跟瓏纏和楚正則熱火朝天地討論《相思骨》,薛玉潤已經將這滲人的笛聲拋之腦后了??赏蝗宦牫齽t這么一強調,飄忽的笛聲愈發清晰,她頓時汗毛豎立,一下挽住了楚正則的手:“皇帝哥哥……” “怎么?”楚正則唇邊勾了一點弧度,又極快地展平,好整以暇地問道。 薛玉潤想了想,松開了楚正則的手,咻地一下趕到了瓏纏身邊。 瓏纏低著頭,不敢看楚正則融入黑夜的臉色。 “算了,大不了我帶上芝麻和西瓜,它們忠心護主?!毖τ駶櫹肓讼?,給自己安了個定海神針。 楚正則磨了磨牙:“你帶什么狗、去什么瓊珠殿,就在北殿練便是?!?/br> “誒?”薛玉潤微詫。 楚正則喜靜,她當日說怕搬來太清殿叨擾他,也不完全是一句推辭的話。她小時候性子就活潑,為此沒少跟楚正則起沖突。仔細想想,楚正則至今沒讓人把她扔出宮,屬實也算很“敦仁愛眾”了。 楚正則將她的怔愣盡收眼底。 慣來伶牙俐齒的小狐貍,忽然呆住了。 他心里的浮躁忽地消失殆盡,眼底浮現出了一點笑意,他垂眸掩下了這點波瀾,淡聲道:“朕說,你哪兒也不必去,就在北殿練箏?!?/br> * 楚正則既然開了口,薛玉潤當然不會拒絕。本來,從太清殿去瓊珠殿,一來一回也要浪費不少時間,能在北殿練當然再好不過。 只是,薛玉潤對楚正則這“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的感覺越來越深重,以至于她在北殿架好箏,戴上護指,輕輕撥弄了一下箏弦,便立刻將手覆在了弦上,下意識地看了眼門口。 門外沒有人。天光清亮,陽光斜灑過朱紅的梁柱,又透過門紗照進來,照亮了浮在半空的細小塵埃,是個靜謐而安詳的午后。 瓏纏有些茫然:“姑娘,怎么了?” “讓我留在北殿練箏,是陛下先開的口,對吧?”薛玉潤問道。 瓏纏點了點頭。 “昨晚上的笛聲,真的不是陛下特意派人吹來嚇我的嗎?”薛玉潤再接再厲地問道。 “德忠公公特意去查了,是一個小娘子在練笛?!杯嚴p哭笑不得地問道:“姑娘,您在擔心什么?” “我總覺得陛下別有用心?!毖τ駶權洁炝藘删?,只是思前想后,怎么也想不出楚正則會在哪兒給她挖一個瞧不見的坑,便索性放開了手。 薛玉潤利落地再一次撥動了箏弦——反正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她也是占理的嘛。 箏聲徐徐舒展,在指尖遞一段萬物復蘇的春光。 輕快的箏聲,如山谷中溪水汩汩流淌,讓疲憊地揉著太陽xue的楚正則,手指微微一頓。 “陛下,奴才要請薛姑娘停一停嗎?”德忠輕聲問道。今兒內閣倒是沒有在太清殿吵架,但是方才暗衛遞了密奏來,不知是為著什么事,皇上的臉色便一直不太好。 楚正則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