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像夢游似的，被面前的少年牽著，走向這條小道。

    忽然間眼前變得開闊起來。

    穿過這條小道，里面是一大片藏在植物園深處的樹林，高聳的樹林邊上種滿了灌木，看起來像片小森林，在遲曜牽著她闖進去的瞬間，黑暗被無數星星點點的熒光驅散，整片“森林”陡然間亮起，千千萬萬只身處低空的螢火蟲縈繞在周圍。

    像一片由螢火匯成的海。

    一片仲夏夜里的，盛大螢火匯成的海。

    林折夏感覺自己正身處在一片星光環繞的地方，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被點亮。

    在這片“星?！崩?，遲曜聲音難得放緩地對她說了一句：“生日快樂?！?/br>
    林折夏感覺今天這一整天，遲曜帶著她把屬于夏天的所有美好都收藏了起來。

    這份生日禮物，遠遠超過她之前的想象。

    “謝謝，”她說，“你怎么會想到帶我來這里?！?/br>
    “查了下資料?！?/br>
    遲曜又說，“又問了徐庭，他說他之前來過?！?/br>
    林折夏“噢”了一聲：“這里真的很漂亮?！?/br>
    然后兩個人靜靜地站在這片熒海里。

    整個世界變得很安靜，安靜到，林折夏隱約覺得還有什么事要發生。

    她和遲曜之間的那種奇特的預感，在此刻卷土重來。

    在遲曜想張口說什么的時候，林折夏站在這片熒海中，打斷了他：“遲曜?！?/br>
    她看向他，認認真真地問：“你是不是要走了？”

    “你是不是，要去京市，”這個話題一旦開了頭，后面的話想說出來就順利很多，“……去陪叔叔阿姨??？”

    遲曜也在垂眼看她。

    感覺時間過了很久，很久之后，她聽見遲曜“嗯”了一聲。

    原來這就是十八歲。

    她和遲曜，是不可能一直一直，一直這樣繼續生活下去的。

    命運的岔口不知不覺間，走到了該分別的時候。

    遲曜原本就不知道該怎么說，在他的設想里，林折夏可能會哭鼻子，可能會像初中時候讀女校那樣，哭著問他能不能不要走。

    畢竟這個膽小鬼最怕的，就是分別。

    但他唯獨沒想過，林折夏會是這種冷靜的模樣。

    她甚至顯出一種略顯稚嫩的堅韌。

    “我猜到了，”林折夏對他說，“我是不是很聰明?！?/br>
    遲曜又“嗯”了一聲，說話的語氣異常溫柔：“你是全世界最聰明的膽小鬼?！?/br>
    “我不是膽小鬼了?！?/br>
    早就不是了。

    而且，是因為他，所以她才變得勇敢起來的。

    只是沒有想過，勇敢的林折夏，會迎來和遲曜勇敢告別的這一天。

    “京市那邊資金鏈出了點問題，打算先把房子賣了，”遲曜簡單解釋，“我媽在醫院，下個月動手術，我得過去照顧她?！?/br>
    “阿姨生病了？嚴重嗎?！彼龁?。

    “手術有點風險，”遲曜說，“暫時還不確定?！?/br>
    “……”

    在這些事情面前，再多的話都顯得無力，林折夏輕聲說：“希望沒事，阿姨看起來就是那種活到一百歲還能用氣勢威懾其他老太太的人?！?/br>
    林折夏本來還想說，她其實攢了一點壓歲錢。

    而且如果需要的話，林荷和魏平也一定愿意幫助他們的。

    ……

    但是她太了解遲曜了。

    這個人太驕傲，未必接受這種“幫助”。

    “你什么時候走呀？我去送送你?！?/br>
    林折夏最后說：“不過你千萬別以為，你走了，就可以不管我這個最好的朋友了?！?/br>
    “我還是會給你發消息的，我會給你發很多很多很多消息?！?/br>
    “你要記得回我的消息?！?/br>
    林折夏起初是真的不難過，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說到這里，后知后覺地泛上來一陣細微的鼻酸：“不回消息的話，我就，我……算了，隔那么遠，我也打不到你?！?/br>
    遲曜卻說：“不會?！?/br>
    “什么不會？”

    “不會不回你消息?！?/br>
    “那你會多給我發點消息嗎?！绷终巯挠謫?。

    “多少算多?！?/br>
    “每天幾百條吧，反正要比我多?！?/br>
    “我看起來很閑嗎?！?/br>
    “那五十條?！?/br>
    “……”

    “十條，”林折夏最后說，“十條總行了吧，早午晚安就占三條了?！?/br>
    遲曜掃了她一眼：“所以，我每天都得給你請安？”

    “給大哥請安，”林折夏說話慢吞吞的，“……不是很正常的事么?！?/br>
    兩人很幼稚地在討論一天要給對方發幾條消息。

    最后遲曜也沒說他到底要發幾條，話題很快過去。

    兩人之間又莫名安靜了一會兒。

    林折夏忍不住叫他：“遲曜?！?/br>
    “你……應該不會談戀愛吧?！?/br>
    理智告訴她，她不該提這種危險的問題，不該把話題往這種地方引導。

    但是她控制不住。

    京市那么遠，他會轉進新的學校，認識新的人。

    和遲曜分開之后，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的身上會發生一萬種可能。

    這一萬種可能里，會不會有那么一種可能，是他可能會遇到一個喜歡的人。

    “我的意思是，高三還是很重要的，如果你去了京市，最好不要把心思花在雜七雜八的事情上，”林折夏帶著私心，所以越說越沒底氣，聲音也越來越小，“……所以，你最好還是要好好學習，學習才是最重要的?！?/br>
    “如果你談戀愛的話……”

    林折夏的話說到這里戛然而止。

    談戀愛的話，又怎樣呢。

    遲曜談不談戀愛，她又有什么立場去干涉。

    在她的話戛然而止之后，遲曜忽然問：“那你呢?！?/br>
    少年說話的時候，聲音跟著眼睛里的光一起黯下來，瞳孔變深，她的回答似乎對他來說異常重要：“你會談么?！?/br>
    “我當然不會了，”林折夏用一種以身作則的語氣說，“而且我要是敢談戀愛，林荷第一個打死我?！?/br>
    “我也不會?！?/br>
    遲曜說話時，看著她的眼睛，“……不會談戀愛，會好好學習?！?/br>
    說完，他又抬起手，主動做了那個他一直嗤之以鼻的幼稚動作，他曲起尾指，尾音略微拉長：“你要是不放心的話……要不要拉個勾?！?/br>
    周遭滿是黃綠色螢火。

    像是滿天星光被上帝摘下來，放在了人間。

    林折夏小心翼翼地勾上遲曜的手指，心想，這個“拉勾”就是她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禮物了。

    哪怕。

    只是一句大概率不會作數的話。

    一句一旦真正分開后，就會被時間磨滅在漫長歲月里的無聊誓言。

    但起碼，在今天她和遲曜拉過勾。

    她可以把這句話藏進她關于十八歲的永恒的回憶里，藏進這個夏天，藏進那個無法示人的仲夏夜。

    第53章

    回去的車上, 林折夏又睡了一路。

    他們乘的是最后一個班次，車上人沒幾個，整輛大巴車漆黑一片。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 有她和遲曜。

    這個夢, 從她跟著林荷下車開始, 她抬頭看了一眼南巷街街牌，然后她帶著陌生和戾氣, 頂著大太陽坐在對面樓棟門口。

    她聽到身后那聲“咔噠”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