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殿春 第101節
“你們鑄下大錯,還是快些繳械投降吧?!壁w究薄涼的眼睛一一掃過眼前眾人。 這三年被他不斷抬舉起來的白徽,成庅,長公主游說的禁衛統領之一……這樣一群烏合之眾聚在一起,妄想趁他離宮之時竊取帝位,實在是讓人笑掉大牙。 蓮鈺掙開鉗制,朝趙究喊道:“阿究,救救我,阿究!” 到今天這一步,都是她自己走出來的,趙究冷眼看著她陪著一個姘頭造反,沒有半點憐憫:“蓮鈺,為了一個男人,你糊涂到這個地步?” “陛下,陛下,原諒我,我是一時糊涂……” 說著爬著朝趙究這邊過來,文妙璃卻上前一劍捅穿了她的心口,鮮血濺了她一臉,面容詭異而可怕。 文妙璃心中快意,又一個惹她不高興的人死了。 今夜的她在殺了文家人后,徹底陷入瘋狂,喜歡上了這種溫熱鮮血沾滿雙手的感覺。 長公主看向白徽,伸長了手求他救救自己,可白徽只是震驚,鮮血潺潺涌出,感覺生命漸逝,可白徽無動于衷。 趙究說得對,自己為了一個男人失去理智,甚至去策反禁衛統領,陪他謀反,卻得不到他的搭救,蓮鈺終于明白自己到底有蠢。 但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她懷著不甘望向馬上的白徽,拖著血紅的裙裾,在長階上徹底咽了氣。 白徽對于蓮鈺的死也只是微皺了眉,更多的是沒想到自己的夫人能瘋成這樣。 成庅見此情景,越發地沉默。 白徽不再猶豫,提起一桿槍,槍芒直接對著皇帝,趙究手中亦握著一柄。 早在端午之變的時候,白徽就見識過趙究的驍悍,甚至不能和明蒼書院那個青竹似的貧寒學子聯系在一起。 他凝神驅策起戰馬,然而未沖到趙究面前,身旁的成庅就出了手,長劍橫刀劈在他面前,白徽勉力躲過,震驚地看向了他。 成庅殺招接著追上來,白徽只能奮力抵抗,再無法分心。 到這時候了他如何還能不明白,這個所謂志同道合的成庅,原來是趙究的細作。 文妙璃站在臺階上,亦是恍然大悟,本以為是她用身子哄騙拉攏過來的人,結果不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罷了。 趙究的槍還垂著,根本就沒打算跟白徽打,還似乎對成庅反水并不意外,更加佐證了想法。 此時黑甲軍留一部分拱衛趙究,剩下的朝對面殺去,在成庅和白徽對陣的時候兩軍廝殺在了一起,現在才是皇城真正血氣彌漫的時候。 趙究在這片戰場中早已勝券在握,在一片流血漂櫓的人間煉獄之中,竟有幾分閑適自在的滋味。 最終白徽的人馬失了助力,根本不敵黑甲軍的鐵騎,被徹底吞吃干凈,黑甲軍一擁而上拿下了和成庅拼斗的白徽,將他押到了趙究的面前。 成庅就在階上跪下,說道:“陛下,臣幸不辱命?!?/br> “成卿大功一件,”趙究說完,看向白徽,“你也是個不錯的,可惜走錯了路?!?/br> 白徽咬牙道:“你知道我要謀反,難道不知道我與皇后……” “你與皇后?”他像聽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薄唇牽起笑紋,“不如問問你的夫人?!?/br> 白徽眼中浮現一絲茫然,似沒有理解他說這話的意思。 被提到的文妙璃緩步走上前,神色從容,在走到成庅身邊的時候,她站住了腳,沾血的衣裙輕拂他的甲胄,就如同從前許多次偷情時的耳鬢廝磨。 今夜的謀反她未必不知道會失敗,但對于將白徽,將整個白家推入深淵,文妙璃實在樂意之至。 現在大勢已去,能再在白徽心上捅幾刀,她更是開心:“全是我騙你的?!?/br> 白徽即使被壓著,也竭力轉頭看向她,文妙璃愛極了他此刻難以置信的神情,“皇后和你沒有一點私情,她根本不知道這些事,那些話還有信物,全是我編造的?!?/br> 他擰緊了眉:“你在說什么瘋話,中秋宴那晚……” “那晚是我給你灌了藥,你碰的是我的丫鬟……對了,那天晚上,我倒是和成指揮使玩得不錯,指揮使,你還記得嗎?” 文妙璃拿繡鞋踢了踢成庅的鎧甲,她不怕死,所以囂張得很,藏在貞靜皮囊下的扭曲完全暴露出來。 成庅抬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呈現出和文妙璃完全相反的沉靜。 白徽聽明白了,他如今走上這條路,全都是這個女人一手算計的。 她就因為當初自己對她不看重,就處心積慮到了今日,不惜臉面籠絡長公主,出賣身體給成庅,為的就是要他白家九族全無。 連文家都能殺光的女人,能做出這種事,真是一點都不奇怪。 這些真相重錘一般砸在他的腦子了,白徽猛地暴起,兩側的士兵差點按不住他,趙究寒槍之間插向他的肩膀,把憤怒的豺狼死死釘在地上。 白徽山窮水盡,報復無門,便轉頭咬牙切齒道:“你把沈觀魚留在延山三年,可我的人去延山找過,她根本不在那里!” 趙究長/槍捅穿了他的喉嚨,血液噴濺出來,“她很快會回來,就不勞死人cao心了?!?/br> 白徽的眼珠子瞪突著,在地上抽搐了幾下,沒了氣息。 文妙璃看著自己的夫君,讓皇帝捅死了,愉悅地笑了笑,她早知道自己要死的,這么多人給自己陪葬,真是太值了。 那柄殺死了蓮鈺的劍橫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成庅卻忽地起身抓住了她的刀刃。 “你……”文妙璃只說了一個字,后頸一痛,軟倒了下去,被成庅接住。 趙究微微側頭盯著他,那眼神在詢問他此舉何意。 “成庅別無所求,但求陛下留她一命?!背蓭鄢w究磕頭。 成庅竟然想留著這個殺光自己全家的瘋女人,趙究有幾分訝異。 不過何樂而不為呢,他只要一直藏著這個反賊,就永遠被捏在自己手里,翻不出天去。 癡情種子也是有癡情種子的好處。 “若是她出現在人前,立斬不赦?!庇芍渌耸帐皯饒?,趙究扯著韁繩離開。 成庅跪地磕頭:“謝陛下隆恩?!?/br> 視線挪回文妙璃臉上,她安靜地閉著眼睛,那瘋病好像沒有出現過,成庅將她臉上的血擦干凈,用斗篷包住,抱著人出了宮門。 趙究不坐御輦,只是慢慢策馬在宮道上走著,太平缸里的水將地上的血一沖,躲起來的小太監們又都出來忙活了, 內外都清朗干凈了許多,馬蹄踏在帶水的石板上,聲音清脆。 這三年陛下變得陰騭寡言了許多,康業伺候起來也是小心翼翼的:“陛下為何不在知道他們有異心的時候就處置了,任他們將內宮踐踏成了這般……” “沒有他們,誰替朕把這宮里多余的人名正言順地清理干凈呢?!?/br> 趙究等的就是這一日,如今該冒頭的人都出現了,宮里不喜歡的人也都毫無負累地死光了,他才出現收拾殘局。 連御書房都沒有去,趙究去了宮門緊閉的月馥宮,下馬推開宮門,里面是仿若另一番天地,漆黑,靜謐,已經快要入秋了,滿園的肆意伸展的花枝沉睡在夜色里。 這宮里派了一個嬤嬤守著打掃,晚上連燈籠也不會點,白日里鎖著,才沒有人第一時間闖進來。 趙究將甲胄一片一片脫下,丟棄在外邊,等進了殿,只剩單薄柔軟的里衣,他從高大的將軍變回了煢煢孑立的單薄人形,夜風伴著花香吹了滿懷。 點亮外殿的紫檀六角宮燈,瑩暖的燭光照亮了一角,一切都和三年前關閉宮門的時候一樣。 進內殿經過的桌子依舊放著那幾件小衣服,下邊是沈觀魚給他做的里衣,還有他從衣柜找出來的沈觀魚的里衣。 趙究把它們疊在一起,好似一家人從未分離過。 摸了摸仍舊柔軟的衣料,他心里有些遺憾。 算算日子,孩子已經兩歲多了,他問過渭南王家,一歲多的孩子已經穿不上了這些衣裳了,但有娘親陪在身邊,大抵是不缺衣裳穿的。 “孩子會說話了吧……” 趙究不是傻子,這三年足夠讓他想明白了一些事,也從憤怒到委屈,最后逐漸平靜了下來,如今所愿只是找到她,兩個人可以心平氣和將一切說開。 將宮內陳設一一撫過,趙究閉著眼睛,時間恍然就回到三年前,一切都沒變,沈觀魚現在就臥在羅漢榻上,低頭做著衣裳,只要他伸手,就可以抱到人。 但趙究并沒有伸手,他閉著眼睛往前走,躺倒在了床上,幻想著沈觀魚在他身邊睡著,呼吸輕淺。 唯有在這里睡下,才能有一夜的安穩,可這樣的日子,他還能堅持多少年? 海上,一架長三十丈,寬十三丈的寶船在平穩的海面上行進著。 “阿吉慢慢走哦……” 扎著雙丫髻的孩童扶著墻壁,在隨著海浪搖晃的大船里奮力地抬著步子向前走,咬牙的臉鼓鼓的,跟一團雪上了胭脂一樣,可愛得讓人忍不住親一親捏一捏。 沈觀魚躬身跟著他,手虛虛地放在她嘎吱窩下面,預備她要摔倒的時候及時接住她。 這時船艙的門被打開了,夏昀端著,這三年他身形比之前高大了些,面容依舊白皙柔和。 “舅舅!” 董吉祥看見夏昀,那要奮力勇攀高峰的神色瞬間不見了,小腿突然搗騰了起來,朝他撲過去。 夏昀身手靈活,將飯食放在桌上,在她倒地之前及時接住了吉祥胖乎乎的身子。 “舅舅,飛!”吉祥胳膊腿兒張得跟胖風箏似的,這是她最近深愛這個玩法。 夏昀沒有不答應她的,當即舉著她轉圈,讓她如愿飛了起來。 董吉祥穿著繡著老虎的大紅褂子,展開短短的四肢,陶醉地覺得自己像外面搏擊水面的海鳥。 看在她阿娘眼里則像一只紅燒麻雀。 看著小吉祥方才撲過去的速度,沈觀魚直起腰捶了捶,想往她屁股上揍兩拳。 “舅舅,吉祥飛了!” 沈觀魚打開船窗,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夏昀把這倒霉孩子丟出去。 夏昀忍不住笑出來,把吉祥抱坐在他的手臂上,說道:“再飛阿娘要不高興了?!?/br> “阿娘要不高興了?!奔楦吲d地拍拍手。 沈觀魚決意跟董吉祥一般計較,對夏昀說道:“你別事事都依著她,慣得不成樣子了?!?/br> 夏昀讓吉祥坐到自己腿上,說:“我就慣她這一會兒,才一歲多的孩子,跟我們坐了這么久的船,很辛苦的?!?/br> “很辛苦的?!奔槌灾年绖兒玫奈r說道。 行吧,甥舅站一邊,孤立她這個娘親,沈觀魚撐頭望著海平面,賭氣不吃飯了。 “阿姐,過來吃飯吧?!?/br> “吃飯吧,”吉祥吃飽了,過去抱住她娘的腿,“吉祥跳舞給阿娘看?!?/br> 說著扭著短胖的身子,夏昀則在旁邊吹著笛子給她伴奏,悠揚地低聲烘托這胖蟲子一樣的舞,吉祥圓臉一片認真。 “噗——”沈觀魚再也繃不住臉,笑了出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8-27 21:25:42~2022-08-28 22:48: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