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殿春 第100節
“阿樹,”沈觀魚喊他,“我們乘船出海吧,過兩三年之后再回來?!?/br> “好?!?/br> 做下這個決定之后,二人就往渡口去了,但手上的通關文書已經不可用,害怕通緝文書出來,沈觀魚和夏昀又做了另一番喬裝,悄悄溜上貨船。 船在江上飄搖了半個月,終于要到入海的白鱗港,由此乘坐如山般的大船,就能到海外去。 “這幾日的雪下個不停,北地的港口只怕已經凍上了,幸好出來得果斷?!鄙蛴^魚望著那個高高圓圓的窗戶說道。 她的肚子已經微微鼓起來了,和她纖挑的身子其實不大相襯,但裹在冬日的厚棉襖里,根本看不出來。 “咱們去的是南方的入???,倒是不會結冰?!毕年揽此酶活w元宵一樣,十分安心。 “白麟港到了!”外頭船夫嘹亮地喊了一聲。 夏昀和沈觀魚下了船就在港口的食肆里用起了飯,這里用飯的都是些搬貨的工人,沈觀魚在此處實在不便,況且他們還要去錢莊取銀子。 拿著憑證進了錢莊,沈觀魚才知道徐脂慧實在是太夠意思了,這里邊的銀子都夠他們舒服地活幾輩子了。 “阿姐,咱們取完嗎?”夏昀問她主意。 “換成銀票,一次取完?!鄙蛴^魚果斷地說。 若是趙究注意到這個賬頭,他們三年之后回來生活,這錢就不能再動了,不然簡直就是直接告訴趙究,他們回來了。 幸而這里依著東海大港,是僅次于京城的大錢莊,這些數目對沈觀魚他們來說很大,錢莊卻輕松就能拿出來。 臨走了伙計還會叮囑一句:“客人,切勿露財?!?/br> 沈觀魚和夏昀道謝離去了,夏昀說道:“去這里最大酒樓用飯吧,阿姐要吃得好一點?!?/br> 她點了點頭,“大酒樓消息也靈通?!?/br> 正是用飯的時候,酒樓匯聚了南來北往的客商和本地富戶、文人。 他們邊吃飯邊說著各地最新鮮的消息,跑堂的提著冒熱氣的水壺,來回地各桌的茶壺添熱水。 從冷風里一走進這扇門,仿佛是另一個世界,有幾分熱火朝天的感覺。 一路穿過幾張桌子,就聽見有小官員和書生模樣的人似乎在說宮里的事,隱約聽到幾句“欽天監”“皇后娘娘”之類的話。 沈觀魚和夏昀對視一眼,在靠邊的位置坐下,不至于離得太近,也不會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么。 那小官說:“我看了最近的邸報,皇后娘娘為今年雪災,自請去延山修行祈福了?!?/br> 書生問:“這才入冬不久,哪里就有雪災了?”他一輩子都在南方,有些難以想象。 “上頭說是皇后娘娘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做了個胎夢,夢里神仙說,今年因為端午之變,前廢皇子犯了謀天之怒,才要降下災禍,但皇后娘娘的爹爹,已逝的海晏公不忍黎民受苦,求了神仙恩典,托夢告知于皇后娘娘,讓陛下能早做準備?!?/br> 跑堂地過來擦桌,順道問兩位客人吃什么,夏昀見沈觀魚聽得入神,就自己做主點了幾樣菜。 “鬼神之說不可盡信,但在雪災未到之前有所準備,會少死不少人呢,而且國朝要有儲了,這也是件好事?!蹦菚P心的倒是家國大事。 小官搖頭晃腦:“如今陛下治下的大靖國運蒸蒸日上,要是來一場雪災,未免不美,當初娶侄兒媳婦這事聽著不好,但沒準是那是齊王世子福氣根本壓不住,你看陛下一娶,不就見出好處來了嘛……” 趙究這些舉動代表著什么,沈觀魚看得明白。 他還是不肯放棄,皇后在延山祈福多久,取決于趙究什么時候找到她。 第69章 三年 那小官和書生說到陛下和雪災的事, 又聊到了陛下提前囤糧平糧價,又讓各縣鎮組織人手通知孤村早做防備,幫助修繕房舍之舉。 完全沒察覺隔壁桌就是在延山“修行祈?!钡幕屎竽锬?。 他們桌的菜上來了, 沈觀魚還在聽著,夏昀動手先舀了一碗烏雞湯, 遞到她的手上:“阿姐,趁熱喝,小心燙?!?/br> 沈觀魚稍稍回神, 沖他笑了一下, 吹著手里的瓷碗。 一直到小官和書生吃完走了,二人都沒有說一句話,沈觀魚慢慢地喝著烏雞湯,有些神思不屬。 “阿姐知道陛下這是什么意思嗎?”夏昀扒著飯說道。 如此情深幾許,能不能抵消掉那些無意的強勢和忽冷忽熱呢。 沈觀魚抬眼, 見他吃得馬虎,夾了一片蜜汁火腿到他的碗里去,又拿帕子擦了擦他的臉。 夏昀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問話的冷淡也不見了。 沈觀魚決意要做他的阿姐,她從前怎么照顧沈落雁的, 現在也怎么照顧他。 她笑著說道:“我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 阿樹, 我沒法不在意他, 他也是孩子的爹爹,有時候很好, 有時候又真的可惡……” 飯菜的熱氣在冬日里熏蒸著人臉, 她的神色模糊又溫柔, “但情愛從來不該是一個人的全部, 我原先覺得家人都死了,這世間已經沒有值得留戀的,若有不順意的,把余下的人安排好,死了也就干凈,但是現在有了孩子,還有了你,你們都是我的家人,那我就該好好活著,把祂好好養大,給孩子做個榜樣…… “阿樹,你想做些什么?” “我想陪著你們,就過尋常的日子?!逼渌?,都是不足說的。 “阿樹也是孩子的好榜樣,”沈觀魚眼睛笑得跟月牙兒一樣。 夏昀的臉莫名其妙就紅了,說道:“咱們接下來不知道要在海上飄搖多久,趕緊吃完了,去買點備著吧?!?/br> 說罷低頭扒飯,沈觀魚一想到船上的日子,心有戚戚,也珍惜起這頓岸上的飯菜來。 三年之后。 皇城里蔓延著戰火,幾座宮殿在大火中熊熊燃燒,照亮了大半座皇城,篡位的亂軍在宮道上長驅直入,將擋在面前的人全部殺掉。 “妙璃……你怎么在這里?”文太后被人從慈寧宮里拖出來,在見到文妙璃騎在馬上那一刻,有些不敢相信。 熊熊大火將她的臉晃得光怪陸離,文妙璃輕聲說道:“陛下去延山看皇后了,不然妙璃也進不來?!?/br> 文太后沒了儀態,從地上艱難地拍起來,痛心疾首地說道:“你可知道這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快去跟陛下……” 話還沒說完就被身后的士兵踹了一腳,撲倒在地上,文太后何時受過這種對待,又氣又懼,同時感覺到了文妙璃有一絲不對勁。 也是摔在了地上,她才看清身旁的死人竟然就是徐太妃? 看清她臉的那一瞬間幾可說是魂飛魄散,多年的宿敵就這么死了,不知道被哪個闖宮的士兵拖出來殺死了。 文太后不想也這樣死掉,她顧不得自己是長輩了,哭著求道:“妙璃,快救救哀家!” 文妙璃卻笑著溫善:“姑母該想到有今日的,我這兩年忍辱負重,為的就是這一天,文家人已經死光了,是我帶人親自殺光的,姑母也該上路了?!?/br> 聽聞她殺了文家所有人,文太后瞪大了眼,瘋了嗎?她是瘋了吧,竟然殺了自己全家! “你不怕天打雷劈嗎!” 見一向穩重自持、儀態萬方的姑母嚇成這個樣子,文妙璃哈哈地笑著,心里暢快極了。 管他天打雷劈,就來劈死她好了。 不過在這之前,文太后得比她先走一步。 文妙璃溫婉的皮囊下藏著無人得知的瘋癲,從文家人把她當物件一樣和各家人相配盤算得失的時候,那股子瘋癲就被喚醒了。 她偏執又瘋狂地,要將所有對不起她的人全都殺個干凈。 這般想著,她舉起了劍,文太后喚不到護駕的人,忙要爬起身來逃跑。 可她哪里跑得過四條腿的馬,很快就被文妙璃追上,在精貴的衣料也擋不住劍鋒,文太后很快割破了血rou,一路逃跑的路上滴滿了她的血,最終力竭倒地而亡。 長公主本是追隨白徽進宮的,沒想到一路下來文妙璃的舉動根本不似常人她心中震撼不止。 這個女人是突然發瘋還是一直沒有正常過? 文妙璃見有人盯著她,轉頭看了過來,長公主被文妙璃詭異的眼神盯得心頭一寒,掉轉馬頭去找白徽去了。 此時白徽正在將抵抗之人全部誅殺殆盡,但因為有長公主幫手,今日值夜的禁軍統領是他們的人,所以并不費多少力氣。 此刻只要關閉宮門,去御書房偽造詔書,阻止各地軍鎮馳援京城,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寫好的詔書就放在桌上,他們正大肆翻找著玉璽。 長公主過來,文妙璃也跟著過來了,直接說道:“長公主流的可是趙家的血,趙家人都是要殺光的,留她一個像什么話?!?/br> 蓮鈺猛地看向文妙璃:“你敢對本宮說這樣的話!” 這文妙璃當真是猖狂了,當日甘愿給未婚夫和她搭橋的女人,今天張口就敢說要殺她,這般能屈能伸,當真讓人刮目相看。 白徽抬眸看過來,眼中沒有半點溫度,他們行的是謀朝篡位之舉,長公主確實不應該留,成庅作為旁觀的,更是一言不發。 見白徽沒有反應,蓮鈺這才慌亂了起來,想到文太后方才的死狀,她忙色厲內荏道:“梁知虎可是我找來的人,你們敢殺我,難道不怕……” “他已經是反賊了,”文妙璃只揮了揮手:“提到外頭去殺,別臟了詔書?!?/br> 真有人上來擒住了蓮鈺胳膊,她沒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掙扎著不肯出去:“白徽,” 白徽說道:“伺候了你這么久,長公主也該知足了,現在殉國也能給你留下個好名聲?!?/br> 這三年下來,他被文妙璃潛移默化地影響,想要救沈觀魚出宮的念頭慢慢發生了偏移,既然他有本事爭位,何必要偷偷摸摸救人呢,這至高無上的位置,哪個男人不想坐一坐。 到時別說是沈觀魚,整個天下沒有到不了手里的東西。 正好趙究一再給他實權,成庅和長公主的助力更是讓白徽越發有了本錢去肖想,知道趙究去延山這一日,禁衛統領換成了他們的人,這是個難得的時機,他怎么會錯過呢。 成庅這三年共一直做著兵馬司指揮使,并未升遷,兩人一拍即合,等改朝換代之后,由白徽坐上皇帝的位置,他為輔佐。 今夜找到傳國玉璽,再把詔書一下,他就是這片國土的皇帝。 蓮鈺才被拖出去,“報——!” 有小將沖進來稟報:“皇帝……皇帝回來了,此刻已過廣安門!” 眾人皆是心頭一跳,互相對視一眼,白徽長袍一甩,率先出了御書房騎上馬,其他人隨后跟上。 而本該在延山探望皇后的趙究,驅著駿馬緩步走在鮮血四濺的金鑾殿前的廣場上。 身后的黑甲軍隊如重山般氣勢兇悍無匹,整齊劃一的踏步聲讓靈魂都震顫不止。 皇帝上一次穿甲胄還是在三年多前,在端午之變的時候。 此刻闔宮燃燒的大火都驅不散趙究周身凜冽的寒意,他整個人似一柄煞氣畢露的寒槍,墨暗的眸子里躍動著嗜血的火焰。 白徽等人也出來了,一時間,兩軍對壘。 趙究抬手,文太后、徐太妃等人的尸身被抬了上來,留在宮里的貴人們全都死了,蓮熙公主隨著豫太妃出宮祈福,才堪堪幸免于難,但若國君更替,她們只怕也沒有活路。 看著那些尸身,趙究眼神未有一絲波瀾,狀似遺憾地嘆了一聲:“可惜啊,來晚一步,未能救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