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殿春 第91節
這件事,再給他一些時間,會過去的。 好什么好,誰要和他好,沈觀魚見他又扭頭跑了,有些狼狽地擦著臉上的眼淚,她沒想到自己這么簡單就能哭出來,忍不住生起自己的氣,將靠枕丟了出去。 靠枕滾落在來人的腳邊,夏昀彎腰撿起,抬頭就見沈觀魚眼圈發紅,“小姐,若是舍不得陛下,不如就……” 沈觀魚打斷他:“我喜歡他,和我要離開并無半點相干?!?/br> 夏昀也沒再說話。 不過沈觀魚也終于能自由出月馥宮了,只是陛下有吩咐,那些宮女都得緊緊護在身側,生怕皇后娘娘出一點差池。 趙究不去月馥宮,沈觀魚卻總會在出門的時候偶然遇見,她就裝沒看見他,根本不理會。 這期間蓮鈺曾來請她出宮游玩,被趙究喊去教訓了一頓,閉門思過的日子又延長了。 但她不知為何這般堅持,還往月馥宮送了禮物。 沈觀魚根本不知道蓮鈺的再三示好,趙究卻已將一切看在了眼里,為防打草驚蛇,假意收了蓮鈺的禮物,其實根本未遞到沈觀魚面前。 如此一個多月后,西北風換成了更兇的北風,在窗外呼嘯,有陽光的日子一日少過一日,天灰灰的,不知什么時候就要下起雪來。 沈觀魚肚子里的孩子才三個月,還不是很明顯,外人根本不知道,更看不出來,只覺得陛下不理會她,這個皇后每回出門陣仗卻大得厲害,怕不是強撐的排場。 況且趙究將近兩個月不來月馥宮,封后大典也無,就有人猜測沈觀魚沖撞了陛下失了恩寵,成了個有名無實的皇后。 那些中秋宴上被陛下說得死心的人又活泛了起來。 趙究卻在想著今年雪災的事,只趁著糧價低平的時候多置糧倉,不然到時霜凍厲害,殺麥殺菽,來年糧價只怕漲得厲害。 而且沈觀魚有孕了,前頭說讓她雪災后放糧濟災只怕不能了,又得另想法子。 兼之西南戰事纏身,北邊大營又要派人視察,越國使臣入京,趙究忙碌起來,除了每日問詢沈觀魚可還安好,其余瑣碎事情就沒有注意太多。 這一個月來,文家和白家終于成了姻親,文妙璃和白徽一道進宮謝了恩,趙究瞧著階下一對新婚夫婦,鶼鰈情深的模樣。 誰能想到他們一個和成庅有私,一個做了長公主的入幕之賓呢。 趙究穩坐釣魚臺,賜了他們一些禮物,說了幾句話就讓他們離開了。 出了存壽殿,太后的人就來接了這對新婚夫婦過去,作為長輩自然要交代一些話。 白徽上一回進內宮還是中秋宴的時候,他和文妙璃說道:“你說就這么一路走下去,能經過月馥宮嗎?” 文妙璃心中厭惡,說道:“白指揮使,這才新婚就這么不給你夫人面子嗎?” “我不過開個玩笑罷了,夫人莫氣?!卑谆针S意說道。 一大早的夏昀就帶回來一個消息:越國的使臣就要進京了。 彼時沈觀魚正在做一雙小鞋子,聽到這個等候已久的消息,反應并沒有很大。 經過這一個月,她從最初沒來由的多愁善感,又滑向了死水一片的極端,沈觀魚把這些不正常都推到了懷孕上去,心情慢慢變得輕松起來。 若是順利,她大概要在京城外過冬,可不能一點準備都沒有。 但她既然要死遁,身上就不能帶銀票,若是月馥宮丟了點什么值錢的東西,死遁就不可信了,這倒難住了沈觀魚。 “那個人,準備好了嗎?”沈觀魚低聲問夏昀。 夏昀壓低了聲音:“他一直躲在沈府中,東西也準備好了,就等著小姐的吩咐了?!?/br> “好,依例陛下會在宮外的接見使節,到時候禮部會清點陛下賞賜與越國的禮物,咱們的機會就只有一次?!?/br> 夏昀說道:“那臣這就將消息遞出宮去了,讓他好好準備?!?/br> “去吧,另外去把徐脂慧請進宮來?!鄙蛴^魚得問她借點銀子使。 隔了一個多月沒見,徐脂慧穿著織金百花裙,虎虎生風地走了進來,端莊的吉服也不端莊了,在灰暗的天氣里明亮得像跳躍的一團火。 可她的臉色并不好看:“皇后娘娘可知道外邊都是怎么傳的?” 說完還上下掃視著沈觀魚,卻不見她面有愁色,一張臉跟廟里的觀音似的,眉眼慈悲出了天際。 沈觀魚并不在乎:“定都是些不好聽的話,我為何要聽?!?/br> 徐脂慧在她對面坐下:“那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自然是假話?!鄙蛴^魚邊為她倒茶邊說,“我一點事都沒有?!?/br> “觀魚,我自己能看得出來,”徐脂慧左看右看,面色變得嚴肅,“我以為有了陛下的寵愛,你能變回當初未嫁前無憂無慮的樣子,可你現在……和嫁入王府時一模一樣?!?/br> 徐脂慧這話猝不及防,如撞鐘一般,一下子震蕩到了她的三魂七魄,茶盞里的水帶著茶葉溢了出來。 夏昀忙接過她手中的茶壺,徐脂慧則有些擔憂地問:“你沒事吧?” 沈觀魚低頭拿帕子擦拭著手,滿不在乎道:“成親的人哪能和從前一樣呢?!?/br> 不,有人能一樣,她面前坐著的就是。 打小就是指揮使獨女,出嫁后有娘家撐腰,夫君驕縱著她,婆母又和善,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到處跑,只要不違犯國法,誰也不會把她怎么樣。 所以徐脂慧能一直不變,也有余力來擔憂沈觀魚過得好不好。 她太好命了,又一眼看穿了沈觀魚的窘迫,看穿了沈觀魚已經面目全非。 沈觀魚似乎能聽見自己平靜的面具上碎出了一道裂痕,她掐緊了手心,不讓鼻腔里的酸澀沖上眼睛。 她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這么走到了這個地步。 “我請你來,是有要事相求?!鄙蛴^魚聲音里藏了顫抖。 徐脂慧卻能感覺到她的難過,坐到了她旁邊去,拉著她的手,“你說,是什么要事?” 沈觀魚竭力穩住情緒,說道:“我想跟你借些銀子?!?/br> 徐脂慧瞪大了眼,四處打量:“陛下難道少你吃穿,你才要銀子打點小太監小宮女?” 也不對啊,沈觀魚身上那輕盈保暖的松雪姑絨可是價比千金,暖爐里燒的也是皇上才能用的銀絲炭。 沈觀魚忙捂住她的嘴,“是我那兩個婢女,她們犯了錯被逐回了蘇州,我想偷偷稍錢給她們,又不敢讓陛下發覺?!?/br> 原來如此,她拍拍胸脯:“這事簡單,我回家之后就讓人去辦?!?/br> “不,你聽我說,你去錢莊存些飛錢,將憑證藏在定吉茶樓海棠花枝后的磚縫下邊?!鄙蛴^魚仔細地囑咐她。 徐脂慧茫然睜大了眼睛,不就是給她的婢女一些錢花嗎,用得著這么小心嗎? “為何……” 夏昀適時說話了:“此舉也是為了不牽累周夫人,到時自會有人拿憑證送到蘇州去的?!?/br> 徐脂慧看看二人,夏昀到時安之若素,沈觀魚有些逃避她的眼睛。 她面色逐漸有些凝重:“好,我今日回去就悄悄派人去辦?!?/br> “脂慧,此事不要告訴任何人,你就當沒有發生過,可好?” 雖不明白,她還是點了點頭。 事情說妥,沈觀魚rou眼可見地松了一口氣,兩個人說了一會閑話,沈觀魚拿出皇后的體面,賞了她許多金銀首飾,還有上好的布匹。 徐脂慧看著那流水似的寶貝,心道要將皇后給的體面好好拿到外邊顯擺顯擺,看外邊的碎嘴子還敢說三道四的。 同時還盤算著自己得給沈觀魚安排一筆不菲的銀錢,讓沈觀魚沒有后顧之憂,不管是不是像她猜測的那樣。 “趁著還未下雪,咱們出去走走吧?!鄙蛴^魚牽起她的手。 徐脂慧點頭:“好,而且文妙璃、白徽昨日不是新婚嗎,他們今日也進宮呢,咱們要不要過去瞧瞧熱鬧?” 沈觀魚對徐脂慧愛湊熱鬧的性子實在是不理解,“那邊有甚熱鬧好瞧,不如去瞧瞧本宮和……種的菜,已經可以收成了呢?!?/br> 在人前她又恢復了皇后的自稱。 即使是不宜走動的身子,沈觀魚也惦記著讓人澆水,前兩日去的時候,那些菜已經可以摘了,沈觀魚盤算著吃不了太多,不如腌了做酸菜,又能消磨些時間。 如今徐脂慧來,正好跟她顯擺顯擺自己的手藝。 她不說徐脂慧也知道,定是陛下陪著沈觀魚種的,她忍不住替小姐妹難過,但難過歸難過…… “啊,進宮竟是要做農活的???”徐脂慧一個世家出身的大小姐,毫不掩飾地嫌棄。 沈觀魚卻不管,“你換身衣服吧,這身吉服不便?!?/br> 罷了,誰讓她是皇后呢,徐脂慧換上了沈觀魚的衣裳,“你這衣裳顏色也太素了……”她挑揀出一件明艷的。 沈觀魚又不是去拜見太后,衣飾簡單不失禮就好了,走出月馥宮,若不是徐脂慧落到她身后,別人只當徐脂慧才是皇后。 走了不一會兒經過秋園,里邊緊挨著太液池,建了不少樓閣殿宇,走進秋園因北風零落得單調的垂花門,登仙閣就在眼前。 徐脂慧就看見長公主身邊侍女,“長公主也進宮了嗎?”她遮了個手簾往上看,“聽說昨日人家大婚,她還送賀禮了?!?/br> 第64章 表妹 聽到徐脂慧那長公主給文妙璃和白徽送新婚賀禮說事。 沈觀魚皺眉, 以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不是與長公主交好嗎,現在奚落她不好吧?” 徐脂慧也跟她咬耳朵:“我跟孫子似的再三登門,結果她只讓文妙璃和白徽進門, 干那種腌臜不入流的事,而且上回中秋宴她還是沒理我, 再說了,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 “長公主不理你,還不是因為你騙她我是面首, 這事實在離譜, 不然這時候你還能去勸勸她?!?/br> “咳,我那是一時糊涂,不過都到今日了,我看應該是氣完了,現在人家成親, 她心里肯定難受呢,我上去雪中送炭,安慰一下?!?/br> 沈觀魚說道:“上去耐心與她開解開解, 沒準就和好了?!?/br> 徐脂慧也覺得長公主再不原諒她就不禮貌了,況且這大冷天的, 她是真的不想跟皇后去收什么菜。 “那臣女先行一步?!彼b模作樣地行了個禮。 沈觀魚目送她和侍女說了幾句話就上樓了, 自己也繼續往前走。 徐脂慧走上樓梯, 剛露頭就看見長公主在和一個碧色斗篷的女子背對著樓梯在說話, 那女子言辭之中竟然有幾分激烈。 這京城中哪位小姐敢跟長公主這般說話,就算是蓮鈺的親meimei都不成。 徐脂慧趕緊往下退幾步藏好腦袋, 轉身朝準備離去的沈觀魚揮了揮手, 想讓她上來壓陣。 夏昀注意到了, 說道:“娘娘, 周夫人在朝您招手?!?/br> 沈觀魚剛回頭,徐脂慧就跑下來拉她胳膊:“娘娘,上頭好像不安生,您陪我上去吧?!?/br> 生怕她拽倒了沈觀魚,夏昀忙阻攔道:“周夫人,莫要失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