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殿春 第90節
渭南王試探問道:“皇兄請臣弟飲酒,一不見歌舞,二不見絲竹,難道是皇嫂管得嚴?” 趙究吐出兩個字:“太鬧?!?/br> 渭南王也不挑揀,又問:“皇嫂可還安好?” “趙宓,朕昨日翻了大理寺的卷宗,有一樁疑案想不明白,拿來問問你?!壁w究自說自話。 “皇兄都想不明白,臣弟一個游手好閑的郡王,吃喝玩樂倒懂,哪里知道這些東西?!?/br> 趙究根本不理會,將案子里的人去了性命年份,又刪改許多,才緩緩說了出來。 “皇兄是想問這個長官有沒有錯?身為長官只在意自己的仕途,只是一位女子冤死,失察之罪自然是脫不開的?!蔽寄贤趵硭斎坏卣f道。 “那長官畏罪自盡,苦主的兒子不知,卻娶了長官的女兒,同她有了孩子,這兒子又是否有錯呢?” 渭南王將美酒喝了一盞又一盞,“這兒子不知道還好,畢竟女兒也是無辜的,若是知道還無動于衷,這可憐的娘親真是白養了這個兒子一場了,要臣弟說,就該與那女兒和離,這輩子都不見就好了?!?/br> 沒有這個可能…… 趙究黯然看著杯中酒,仰首一飲而盡,誰也不能讓他放手。 作者有話說: [1]溫庭筠《更漏子·相見稀》 感謝一直追到這里的人啦!你們給了我努力碼字的動力! 第63章 酒冷 渭南王醉眼蒙眬, 流著鼻涕滿地亂爬地找暖爐。 趙究也不理會他,長風滿袖,孤零坐獨酌, 清冽的酒液沾濕了他的下頜,滴到腰間的荷包上, 洇濕了白鶴。 溫酒的小爐早已被吹熄了火,酒越喝越冷,趙究想去個溫暖的地方, 想將他的玉頂兒抱在懷里, 比這烈酒更能暖他心懷。 然而這只是五日里無時無刻不升起的念頭罷了,趙究最終也只是說:“將渭南王送回王府吧?!?/br> 康業是唯一將趙究這幾日變化看在眼里的一個人,看著眼前孤冷如墨之人,他不知道那日陛下究竟知道了什么。 但他伺候這么多年,見到趙究在御書房里, 將一切都砸了的時候,都懷疑陛下是不是被人奪舍了,他何曾這般瘋魔。 事情只怕不小, 而且是和皇后娘娘有關。 從前的陛下比那刻漏、日晷還要一板一眼,好像生來就會算計人, 生來就不會被感情左右, 這才穩穩當當地登上了皇位。 直到陛下和沈娘子在一處, 康業才發現, 陛下有些貧嘴、霸道、愛開玩笑這些年輕人的小毛病,沈娘子讓陛下活得有人氣兒了。 總不能一直這樣冷著不說話啊, 康業暗自著急。 陛下這幾日晚上都趁皇后娘娘睡了, 才悄悄去看她, 卻不準人說, 皇后娘娘見不著陛下,更是沒有半點反應,但也久不見笑顏色了。 兩只鋸嘴的葫蘆把日子過成了這樣,平白相互折磨,底下的人也不好受。 “陛下,天這么冷,月馥宮那邊暖和,不如過去坐坐吧?!笨禈I上前,小心提道。 趙究的舉杯的動作一頓,轉過頭來。 “月馥宮?” 他皺眉喃喃重復,整張臉被風吹得慘白沒有血色,只有唇和眼尾透出艷到詭異的紅色,像已經爬滿細碎裂痕的薄瓷,動靜稍大點,整個人便碎了。 康業不敢再看,低頭繼續說道:“皇后娘娘懷著陛下的龍子,辛苦得很,聽聞這幾日開始吐得厲害,陛下不如去看看?” “看看……朕去看看”趙究扶著他起來。 康業見陛下終于松動了,心里高興,說道:“哎呀,好陛下喲,您這樣過去,只怕得熏了皇后娘娘?!?/br> 趙究想見玉頂兒,想把她抱在懷里,把這幾日的不忍相見的緣由都告訴她,根本忍不到回去沐浴。 趙宓說得這輩子不見根本就是放屁!他就是要和玉頂兒長相廝守! 偏這是小內侍登閣說道:“陛下,夏昀求見?!?/br> 趙究以為他是來稟報這幾日沈觀魚的情況,說道:“可是月馥宮有事?” “皇后娘娘知道封后大典撤銷之事了?!?/br> 趙究眼神一黯,算了算今日是請脈的日子,“是楚十三說漏了嘴吧,她是何反應?” 夏昀“娘娘當時孕吐得厲害,沒有反應過來,奴婢解釋說是陛下怕娘娘勞累,娘娘也不見有什么反應,只讓奴婢來和陛下請示,讓她能出去走走,而不是整日悶在月馥宮里?!?/br> 她……竟如此無動于衷嗎? 趙究站穩了身子,品著夏昀的話,從醉意里尋出一分清醒,滿腔想去見她的熱忱跟喝了冷酒一樣,肺腑里都透著寒意。 康業心里急得就差跺腳了,這夏昀究竟會不會說話,皇后娘娘定是假裝不在意,這一層怎么不說出來。 趙究面色轉為淡漠,說道:“如今月份還淺,讓她安心坐好胎,只在月馥宮內走走就是,等穩了再說吧?!?/br> 見陛下眼中期盼轉為涼薄,夏昀想:如此就好,再無情些,小姐才能毫無牽掛地離開。 可夏昀是來為沈觀魚求個自由走動的恩典,不能就這么走了,又說:“可楚先生說娘娘郁結于心,對皇后娘娘坐胎不利……” “她,為何事不開心?” “許是太孤單了,這么多天除了楚先生來請脈,娘娘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br> 這個夏昀,蠢材,蠢材! 康業心里暗罵,趕緊找補:“皇后娘娘定是想念陛下了,有孕之人難免心思細膩些,娘娘不肯說。才找個借口讓夏昀來,其實就是盼著陛下能去瞧瞧,再說說話?!?/br> 見康業把話救回來,夏昀低頭不說話。 趙究良久才說道:“走吧,去月馥宮?!?/br> 沈觀魚正垂頭繡著那只仙鶴,她特意畫得精細,繡得也費時間,如今自己最多的就是無用的時間了。 “陛下駕到!” 驟然聽到外頭傳聲,沈觀魚眼花了一下,針尖直直扎進了手里。 她未加理會,轉身對著殿門行禮,趙究拂開珠簾走了進來。 沒想到才幾日,他似乎過得不大好,往日神采變得黯淡許多,已要深秋,身上卻穿得卻落拓單薄,視線又落在他與珠玉相撞的手,清寒長瘦。 沈觀魚不再看了,他是皇帝,自有關心掛礙他的人,“給陛下請安?!彼t遲才道。 “免禮?!?/br> 沈觀魚依言起來,坐回了繡墩上,再看向趙究,坐在另一邊,兩個人隔得很遠,兩兩相望俱是無言,似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讓她無端想到了趙復安。 趙究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聽聞你想出去走走?” 沈觀魚點頭:“是,還望陛下成全?!?/br> “朕讓徐家女多進宮看看你,你月份還小,外出走動就不必了?!?/br> 她直接問:“要多大月份才能叫穩?”說罷抬頭與他對視,眼神里帶著倔強和挑釁。 “你是在質問朕?” “臣妾走不出京城,走不出內宮,如今連月馥宮都出不去了,要臣妾多謝陛下隆恩嗎?”沈觀魚話里帶著刺。 康業哪想到請陛下過來,兩個人就要吵起來,登時后悔。 趙究只是安靜下來,并未似其他人想的那樣大發雷霆,其實就算沈觀魚拿手往他臉上扇,趙究都不會生氣,反得心疼她太生氣傷了自己的身子和手。 他并非故意將她關在這里出氣,而是真有安胎的考量,怕外頭的風雨,臺階的高高低低。 但見她憋悶到試圖激怒自己,趙究知道這件事是自己做錯了,無端冷落孕妻,沈觀魚什么都不知道就零落在月馥宮里,有氣也是應該的。 思量了片刻,趙究到底是點頭同意:“你若要出去,就帶上先夏昀還有宮女,穿好衣裳帶著暖爐,別去太高的地方,別去水邊,別去風太大的地方……” 沈觀魚起先還在聽著,忽然間胸口泛起酸水,忙轉身去尋瓷盂,又是一番要把心都嘔出來。 趙究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匆忙地走過來,輕拍她的背:“怎么了,這是怎么了?!?/br> 沈觀魚嘔得說不出話,夏昀在一旁說道:“回陛下,只是尋常的孕吐罷了?!?/br> “尋常怎么會嘔得這么厲害!”趙究未接觸過孕婦,乍見沈觀魚如此,失了冷靜。 “楚先生說,女子都是這么過來的?!?/br> 沈觀魚嘔得頭昏眼花,還要聽趙究在耳邊喋喋不休質問夏昀,頓時怒從心頭起,待拿帕子擦凈了嘴,轉身干脆將他推開,“滾!” 皇后娘娘把陛下推開了,還讓陛下滾,這如何聽得看得! 康業脖子一縮,不敢在內殿待著,默默朝夏昀招招手,兩個人退了出去。 幸虧他們走得快,沈觀魚接著就噼里啪啦口不擇言起來:“我不給你生了,你!你去找楚十三要一副落胎藥來!咱們就這樣落了干凈,一拍兩散!” “你要跟我一拍兩散?” 趙究眉頭狠狠皺在了一起,起伏的胸膛昭示著他在竭力壓抑住的怒火。 他背負著對生母的愧疚尚不曾想過放棄她,結果是她要跟自己一拍兩散。 沈觀魚被他的眼神嚇了一下,不知為何,眼淚沒防備的就自己掉了下來,她有些狼狽地抹著眼淚:“我不想受你的氣了,滾出去,別再來了!” 那幾滴眼淚一落下來,趙究胸口里的火“嗞——”的被澆滅了。 趙究也是聽楚十三說過的,孕婦容易憂思過慮,需要夫君比平日里更仔細地體貼關懷。 自己冷落她已是不對,何苦又跟她置氣,趙究想著又靠過來。 沈觀魚見他還要靠近,抬手卻擋不了他過來,無可奈何地被趙究密密實實地抱在了懷里,埋首在他肩上,才嗅到那些淺淡清冽的酒液。 趙究緊緊地抱住她,那顆缺漏了多日心才被填補完滿,他說道:“不是,別說那種傻話,玉頂兒,我近來只是……” 趙究忽然住了嘴,不再說了。 從方才沈觀魚為了這幾日的無端的冷落,就能要落胎藥的反應來看,若是將這種事告訴她,沈觀魚就會是頭一個放棄二人關系,不再糾結的人。 她或許是喜歡他才生氣落淚,但轉頭也能忘了他過好自己的日子。 沈觀魚等不到他的下一句話,推著他問:“當底如何?” 一見面就是這成這樣一地雞毛,趙究心中無奈,說道:“沒事,你別生氣了,我也不是來招你氣的,落胎藥要這種任性的話往后不許再說,你若想出去走走,小心些就是?!?/br> 沈觀魚見他松了手站起來,茫然問:“趙究,你究竟怎么了?” 趙究只是搖頭:“你還懷著孩子,別管其他的了,往后,我們都會好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