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殿春 第70節
終于那些洗衣的宮人里站起來一個人,析春瞧著并沒有受傷,她撲上來抱住了沈觀魚:“小姐!” 管事太監聽到聲響匆匆從屋里出來,見浣衣局內忽然闖進來人,又瞧她素裙亂發,衣飾無品無級,便抽著鞭子問她是那宮跑出來的宮女。 扶秋忙攔在面前抓住他的鞭子,但也不知道怎么解釋,沈觀魚見析春尚無大礙,說道:“公公莫怪,我是齊王世子妃,進宮面前太后的?!?/br> “齊王世子妃?”那太監陰陽怪氣地,他們這種看人眼色的,消息自然通達,“是前齊王世子妃吧,可莫擾了浣衣局辦事,陛下怪罪下來,只怕你們吃罪不起?!?/br> “求公公放了這個丫頭可好……”她出來匆忙,將手腕上的戴著的一個玉鐲子塞他手里,“出來得急,稍候定有重禮相謝?!?/br> 那管事的卻推開,道:“這是昨夜陛下罰到這里的人,任你多少銀錢都不能帶走?!?/br> 沈觀魚拉著析春就要往外走,扶秋在后邊攔住那個太監,浣衣局本就無人守衛,自然輕松出了門去。 那公公細著嗓子尖叫道:“大膽!你們只是要違抗皇命不成?!?/br> 沈觀魚根本不管,析春卻站住了,扯停了她。 析春知道小姐在宮中孤立無援,除了陛下憐憫,誰都幫不了她,小姐不能再因為自己的事惹怒陛下了,“小姐,只是洗洗衣服而已,奴婢沒事的,您先回去吧?!?/br> 沈觀魚搖頭:“我先帶你回去,再去求陛下,你別留在這里?!?/br> “小姐,我沒事,只是洗洗衣服而已,我在這兒等你?!?/br> 她晃了晃被拉住的手腕,勸沈觀魚先放手,等小姐不犟了,析春又走了回去,對扶秋說:“你也回去吧,勸著點小姐?!?/br> 管事太監叉著腰冷嘲熱諷道:“這怎么又回來了,不是膽子挺大的嗎?雜家定要上報陛下,統統治你們的罪!” 沈觀魚打斷了他的話:“公公,你別打她,一下都別打,” 她神情漠然道:“她不到一日就會出去了,到時我若見她身上有一道鞭痕,就要了你的命?!?/br> 管事太監跟掐了脖子的雞似的瞪圓了眼,不知道她怎么有骨氣說這樣的話。 但他油滑,也不把話說死,總歸一日后這小丫頭出不去,再教訓不遲,便冷笑道:“那雜家就候貴人佳音了,前世子妃殿下?!?/br> 析春又坐回了那個小板凳上,秋天的井水瞧著就冷得透骨,沈觀魚的繡鞋濕透了,更明白她洗不了多久一定會手疼。 她轉身走出門去,又去而復回,立在外頭偷偷看著。 析春打小陪著自己,沒像扶秋一樣習武,哪里干得了這樣的重活,連擰衣裳的力氣都沒有,眼神還不時小心打量管事太監。 將這一幕深深刻進了腦子里,深悔自己牽累了她,沈觀魚扭頭步履匆匆地走了。 心里也變得清醒冰冷,從趙究知道玉牌真相起她就愧疚,可她又何必愧疚。 自己會掛那玉牌,也是因為不喜趙究自作主張給她喝坐胎藥,憑什么他想要她就得生,從不問她是什么意思。 想明白了,沈觀魚心里冷了下來,趙究根本沒有半點尊重她,何必為這樣的男人自苦,此時及早看清不是好事嗎。 扶秋見她依依不舍,繡鞋都濕了,傷心勸她:“小姐,咱們先回去換了衣裙吧?!?/br> 沈觀魚搖頭,有些虛弱地說道:“扶秋,你先回去吧?!?/br> 小姐不走,扶秋怎么肯走:“小姐,我在這兒陪你,你別做傻事好不好?” 她知道小姐自二小姐過世后就沒了什么依戀,若不是為了她們,只怕翻案之后就要隨二小姐去了,后來也不會有進宮這回事。 分明去秋獵前還好好的,因為陛下,小姐也一日比一日多了笑顏,本以為陛下會對小姐好,不說一輩子,可怎么這一趟回來就什么都變了。 沈觀魚抹去她的眼淚,勉強笑道:“我不會做傻事,你們好好的,我就不會做傻事,聽話,先回去吧?!?/br> 見她決意如此,扶秋到底是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等到看不見人,沈觀魚獨自走往存壽殿的方向,濕沉的鞋子難受,可又怎么比得上析春浸在冷水里的一雙手。 康業沒想到沈娘子還會追來,忙迎了上來,沈觀魚問:“我可以進殿同陛下說點話嗎?” “這……”康業把著拂塵思量一番,終究是點頭。 尋常陛下說不見的人,康業怎么也不敢帶到面前去,但這是沈娘子,昨夜陛下一夜傷神為的是誰,怎么可能真的就不要她了。 雖然說二人如今吵翻了,但康業還是愿意冒個險,但也忍不住勸道: “沈娘子啊,和陛下相處,就算是太后這般的長輩,也是處處退讓,如今倒成了陛下遷就著你了,本已是天大的恩寵,可別因為一時意氣弄丟,那時后悔也來不及了,這回若是能見著,可要好好說,陛下總是偏疼你的?!?/br> 康業的言下之意,是她恃寵生驕了。 但他們陌路至此,大概不是因為她的嬌氣。 沈觀魚把康業的話當穿堂風過了,疲憊地點了點頭,康業小心地進去了,她揪著手垂頭在外邊候著。 良久,康業才邁出高高的門檻,朝她輕輕招手,又囑咐不休:“陛下讓您進去,沈娘子別再犟了,多說點軟乎話啊?!被实鄄桓吲d,他們伺候起來也麻煩啊 沈觀魚獨自走進了存壽殿西殿后的暖閣,趙究已經換下了朝服,穿上了潔凈而明朗的寬大道袍,姿態閑雅,寂冷雪霜姿,看樣子是暫時不打算往慈寧宮去了。 在她走過來的時候,趙究看著她的膝節,衣裙輕薄,方才在宮道上跪著走那幾步大概是疼的,再細看,繡鞋的顏色不對,竟是全濕了,便猜到她去了哪里。 等沈觀魚站住了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么靜靜對視著。 沈觀魚沒有在臣子覲見的距離停下,而是到他面前又跪下了,手扶在他膝上,嬌容在近前,裙擺似盈盈盛放的玉曇。 “陛下,我們不吵了好不好?” 她那雙瑩白的皓腕自膝頭滑向他的腰,抱著依進他清冷帶著玉蕤香的懷中。 趙究的手下意識要環住她肩,猶豫了一下,又握緊放了下來。 眼中反倒凝聚了怒氣,為了那個侍女,沈觀魚也真是費心到了一定地步,還會來跟他服軟。 由此,他說出的話依舊冷淡:“朕并未同你吵,你來就是說這個?回去吧?!?/br> 說完要拉下她的手,沈觀魚不讓,更是環緊了他,身子也逶迤動人地貼了上來,刻意放輕的聲音帶著媚態:“陛下不是說要罰我嗎,待會連不敬之罪一起罰吧?!?/br> 她說話時唇瓣在動,讓趙究想起從前那些夜晚,她口中因自己而發出的姝妙音色,教人夜夜流連,待一定神,沈觀魚的清絕的容色放大,趙究說道:“你……” 話沒出口,她軟軟的唇仰頭就親了上來,輕含著他精致的唇線,甜軟的氣息讓趙究心神動蕩,沒意識地就回吻了她。 沈觀魚被這一鼓勵,雙瞳剪水瑩徹動人,膽子也大到不可思議,竟然還拉著趙究的手覆上自己,軟意頃刻撞了他滿手。 知道沈觀魚是什么意思,趙究心動的同時更加動氣了。 她還真是在意這個婢女,分明弄個玉牌對自己千防萬防,現在為了個婢女竟肯主動獻身,連勾引這招都使出來了。 沈觀魚根本不懂男人是什么想法,在他分神的時候還以為是默許,手已經勾上衣帶了,結果那漂亮的玉手輕易掙開了她,似驟然回神,將依過來的人拉開了。 “你跟誰學的這一套?”趙究眼尾薄紅,說話已經有些怒聲,和強自壓抑的隱忍。 被捉開了的沈觀魚聽到他教訓自己,整張臉都紅透了,她做了多大的努力才主動來尋他和好,沒承想吃了掛落。 果然她已經是被厭棄的人了嗎,趙究會不會打心眼里看不上她,嘲笑她? “說話!”趙究聲音威嚴,“你這樣就不怕給朕生個孩子下來嗎,還是又帶了什么藥?” “沒有藥,”她不知道該怎么討好趙究,反而說了昏話,“我若為陛下生一個孩子,陛下答應我一個請求好不好?” 趙究從聲音到眼神徹底褪得沒了半絲溫度,“拿孩子來做跟我求賞賜的籌碼,沈觀魚,你就是這么當娘親的嗎?” 她被訓斥得心頭一痛,誰都不想如此,可是析春和扶秋早已是她的家人,自己要為她們打算好。 “那陛下能放了析春嗎?” 趙究蘊了滿肚子火:“不能,你別想再見她?!?/br> 她還不知死活地求:“不見也行,放她出去好不好?” “你就這么看重那兩個婢女?”他眼中閃爍的光有些妖異難懂。 沈觀魚眼眸堅定:“她們是家人?!?/br> “那朕和她們,你挑一個?!?/br> 她不說話了,二人之間氣氛僵冷成冰,趙究一再失望,起身就要離去。 沈觀魚抱住他的手臂:“我要陛下,我再不見她們,讓她們離宮可好?” 這話讓趙究停住,墨暗的眼幾要望進她心里:“沈觀魚,你在打什么主意?” 她咬牙,快刀斬亂麻似的說道:“她們在宮里惹陛下心煩,我并不缺使喚的人,往后只要知道她們過得好便罷了,以后我在宮里,一身全系于陛下?!?/br> “你不想回蘇州了?” “不回了,我舍不得陛下?!?/br> 她竭力忽視自己心口的窒痛,析春和扶秋還有家人,自己這株無根浮萍,漂到哪都已不重要了。 “這是你說的,朕會放她們離開,但也會盯著,你知道吧?” “知道?!边@是鉗制。 最后兜兜轉轉,他們又回到了這樣的關系。 “好,朕今日就命人送她們出宮?!?/br> 說罷這句,趙究終于不忍心,將她從地毯上抱了起來,去看她膝蓋,果真擦破了一點皮,玉足也被濕透的繡鞋浸得冰涼,扭傷的腳變得更紅,被他捂在懷里。 這便是沒事了嗎? 沈觀魚看他低首輕輕往傷處吹氣,就知道趙究只怕一直掛念著這點傷。 剛逼完她做選擇,偏偏又展露這樣細心關懷的樣子,這乍暖還寒的寵愛,她受得起嗎? “不礙事的?!彼查_了膝蓋。 那俏白纖細的腿改作盤著他,趙究握著她腳踝的手被輕蹬著松開。 垂眸瞧她這膽大的舉動,再移上視線,她靈巧的手指笨拙地扯起了他的衣帶。 “做什么?”方才消壓下去的渴望又浮了上來,趙究沉沉問道,將人攬得很緊。 沈觀魚埋頭不答,她怕一說話就泄氣了。 等她在道袍下逡巡,趙究呼吸都亂了,撫著她背的手血管迸起,眼神變得跟獸一樣。 可再是蠢蠢,趙究也巋然不動,且看她這般勇莽,能走到那一步。 沈觀魚跟沒頭蒼蠅一樣不知章法,猶豫地對上趙究,那雙眼已經變得靡麗而絢爛,里頭泛起的暗光又危險得讓人害怕。 他胸膛緩緩地起落,呼吸深沉,“怕了?”懶倦沙啞的聲音像挑釁。 她不會再怕了,沈觀魚發了狠,自己咬著唇瓣忍著,此時冷眼旁觀的人此時眼底紅成了一片。 想吞吃她的渴望變得熾烈,低眸掃視著她,冷眼看她還能倔強多久。 趙究還是維持著動怒是陰沉的面色,但舌尖和指尖都起了癢,他沉默地在心底數著時間。 “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