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信提著褲子湊個腦袋在一邊看，雪里把打火機交給她保管，她貼身那件背心，奶奶給縫了個兜，是用來裝壓歲錢的，雖然通常都是角角錢。

    在車上的時候她們清點財產，兩個人加起來有三十一塊五，分成兩份，起先各自放在鞋墊里，后來想到萬一鞋掉了呢，于是改放進襪子里，踩在腳底板。

    “這個保管好，這個很有用?！毖├锒?。

    春信趕緊把打火機收進她的兜兜里，幸好還有兜兜，她的書包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柜子里還找到一件長滿霉點點的大校服，雪里也塞進書包里，拉好拉鏈背在背上，靠墻坐著。

    天黑了，春信在她身邊躺下，看到那個書包，問：“這個人去哪里了?！?/br>
    九年級，怎么也得十四五六了吧，雪里說：“不知道，可能被弄去挖煤，或者燒磚，也可能要飯，還可能已經死了?！?/br>
    春信半懂不懂，摟著她胳膊，眼睛出神看著某處，半天才說：“希望他沒有死?！?/br>
    她們在狗rou館后面的磚房里住了三天，下車那天看見的女人已經走了，之后都是男人來送飯，舍不得送狗rou了。

    人不吃飯就會死，何況是這么小的小孩，死了就賣不了錢，所以雖然沒rou，卻也能吃飽，飯菜都是新鮮的，每天還有人負責倒屎盆子。

    對伙食春信還是挺滿意的，她聞不得狗rou味兒。

    磚房外面的院壩里每天都殺狗，被殺的狗都不叫，籠子里的叫得厲害，滿地的血水，被塑料水管全沖到溝里去。

    春信臉貼在窗縫上，腥氣一股股溢過來，她憋著氣還是絲絲縷縷滲進肺腑，胃里犯惡心，覺得眼花，頭疼。

    “別看了，回來吧?！毖├镙p聲喚她。

    春信拖沓著步子回到她身邊，抱著她胳膊躺下，“嗚嗚嗚”哭起來。

    從來到這里，她每天都在哭，常常站在窗前，咬著牙說：“我要記住這些人的臉?！?/br>
    法無禁止即自由，狗不是瀕危物種，開狗rou館、吃狗是不犯法的，但賣小孩犯法，雪里說：“他們會遭報應的?！?/br>
    春信問：“什么報應？”

    雪里說：“這輩子殺狗，下輩子變狗?！?/br>
    “不要?！贝盒耪f：“狗狗那么可愛，我想讓他們變蒼蠅，變大蛆?！?/br>
    “嗯，他們就是?！?/br>
    第四天上午，送飯的人提前來了，雪里猜測，他們應該是找到買家了。

    果然，太陽在頭頂的時候，她們被押上一輛紅色面包車，還是那個關狗的籠子。

    雪里一直背著那個大書包，倒也沒被搶走，車門“嘭”一聲被砸上，春信腦袋緊挨著籠頂，朝著院壩里狗籠的方向。

    車子開走了，她坐在雪里身邊低聲哭泣，喃喃：“狗狗，狗狗……”

    雪里摸摸她的腦袋，“我們救不了所有的小狗?！?/br>
    第22章

    車窗外看不見樓房了，綠樹飛過，天空湛藍無云。

    車速放緩，開始走上坡路，一路都鳴著笛。

    糟了，盤山路，被賣到大山里去了。能不能跑掉可真難說。

    雪里懊惱，這一手好牌讓她打得稀爛，春信還安慰她，“別怕，我們還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我就開心?！?/br>
    和冬冬在一起就好，干什么都好，被賣到大山里春信也不發愁，反正冬冬在呢，世界末日都不怕，心態超好。

    進了山，春信人也精神了，常常睜圓了眼，臉貼在籠子上，定定看著車窗外。過會兒扭頭跟雪里說：“我看到槐樹了，槐樹開白花，花可以吃?！?/br>
    雪里“嗯”一聲，“我在康城的時候，我奶奶給我做過槐花餅?！?/br>
    “好吃嗎？”

    “還行吧?！?/br>
    “什么味道呀？”

    “花味兒，餅味兒?！?/br>
    說了當沒說。

    春信繼續貼著籠子費力地看窗外，看累了就靠在雪里肩膀上，“還要多久才到啊?！?/br>
    雪里捏捏她的手指頭，“你不害怕呀?！?/br>
    春信說：“到底是什么人要花錢買我呢?！?/br>
    她是真想不明白，mama、爸爸，爺爺奶奶都不要她，她的親人全都不喜歡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竟然還要花錢買她。

    車子停下，開車的男人打開籠子提她出去，她原地伸個懶腰，回家似的松快，“終于到了?！?/br>
    男人挺意外她的反應，春信說：“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br>
    對方更加莫名其妙，春信已經跟他聊起來了，“買我的是什么人家??？我爸爸不要我了，我爺爺奶奶也不喜歡我，他們不要就算了，我希望這家人對我好點，別老打我罵我?！?/br>
    想到她是被親爸給賣的，男人倒也不意外，只是笑，別的什么也不講。

    雪里隱約聽見火車的鳴笛聲，她回頭看，車子是從土路上開過來，路兩邊有碎沙，山里可能有沙廠，這是沙廠修的路，大車的痕跡很明顯。

    路邊有棟紅磚砌的平房，兩層高，門前有個院壩，院里有棵樹，沒有圍墻。

    房子不大，一樓是堂屋和灶房，二樓住人，房子里出來兩個女人，提著她們上樓頂。房頂上有間青磚小屋，應該是后來加蓋的，女人也不關她們，鎖了樓梯口的大鐵門就下去了。

    這還不是終點，這里的山還不夠深，只是個中轉站。

    哪怕她們全程跟隨，頭腦也保持清醒，還是不知道這是哪里，面包車走無標識的土路，看不到路牌，當然也就搞不清楚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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