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聽他松口，頓時喜極而泣，不住朝皇帝謝恩。

    一旁的來福將一切看在眼里，一時之間也不知是感慨更多，還是同情更多。

    于景渡的身體恢復得比想象中更快。

    吳太醫原本說他要兩三日才能起身，但到了第二日于景渡就能下地走路了。

    只不過他先前昏迷得太久，這會兒身上沒力氣，走路時需得讓人扶著。

    “殿下，您該休息一會兒了?！崩桎h扶著他走到院中的石凳旁坐下，“吳太醫都說了，不可cao之過急，要慢慢來。左右您現在的舊疾已經徹底沒了，往后好好養著身子，還愁不能徹底恢復嗎？”

    于景渡從懷里掏出帕子想要擦汗，但拿在手里看了半晌又放了回去。

    黎鋒見狀便知道他是不舍得用容灼那帕子，忙讓人取了條干凈的巾帕來給他。

    “今日一早，六殿下被接進宮了?！崩桎h開口道。

    “意料之中?！庇诰岸傻溃骸按耸率墙^巖帶著容灼來告發的，所以他應該不會懷疑到本王的身上，朝中除了本王之外，能有這么大野心的人并不多?！?/br>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已經知道是太子做的了？”黎鋒問。

    “八成?！庇诰岸傻溃骸斑@個節骨眼將人接回來，為的是穩住太子吧?！?/br>
    黎鋒道：“屬下還以為，陛下對太子多少是有幾分信任的，沒想到這么容易就懷疑他了?！?/br>
    “你不了解他，這么多年來，他一直是這樣，做事全憑自己高興。今日心血來潮了能將你捧上天，明日就能把你踩進泥地里?！庇诰岸傻溃骸八膼烹[之心也好，愛子之心也罷，都當不得真?！?/br>
    偶爾拿來利用一下還可以，若是依靠這個，只怕注定是要失望的。

    于景渡心里一直都清楚，無論皇帝對他多好，這種好都是有限度的。

    只要太子不犯什么大錯，他就永遠是名正言順的儲君。

    皇帝哪怕再喜歡于景渡，也不可能平白無故將儲君之位從太子那里拿走給他。

    這一層于景渡看得透，但太子卻偏偏不這么想。

    皇帝那令人捉摸不定的性子，給了太子極大的不安全感。

    他沒有自信能一直受到皇帝的青睞，所以總想給自己多留一條后路。

    畢竟在太子看來，于景渡比自己優秀太多，所以他總覺得自己的儲君之位坐得不踏實。

    因著這樣的自作聰明，他屢次對于景渡下死手，今日還弄出了私兵營這種犯了大忌諱的事情。

    “多行不義必自斃，他這么愛找死，倒是給咱們省了不少麻煩?！庇诰岸傻?。

    “殿下，您要不要進屋休息一會兒？”黎鋒問道。

    于景渡擺了擺手，起身繼續扶著他的胳膊在院子里溜達，“容灼那邊你再找兩個穩妥的人盯著，萬一走漏了風聲，只怕他會有危險?！?/br>
    “殿下放心，江少卿那邊都做了安排?！崩桎h道。

    “江繼巖的人……“于景渡想了想，“還是挑兩個暗衛吧，不然本王不放心?！?/br>
    黎鋒聞言忙點頭應下了。

    “殿下若是想見他，屬下可以和江少卿商量一下，能不能安排容小公子再進宮一趟?！崩桎h道。

    他這提議倒也沒別的心思，只是想著見一見容小公子，他們殿下可能會恢復得更快。

    “安排？”于景渡道，“他先前來見本王，是以為本王快要死了。如今你再安排他進來，他會任憑你安排？還是你想將人綁了來見我？”

    “屬下失言了?！崩桎h忙道。

    于景渡嘆了口氣道：“記住，他和你們不一樣，他不是本王的下屬，本王也不會對他發號施令?！?/br>
    畢竟，一直以來都是他欠容灼的銀子。

    當日午后，江繼巖便來了一趟福安宮。

    依著常理，昨日于景渡醒了，今日怎么也該傳到他耳朵里了。

    他和于景渡的私交在皇帝那里是知會過的，所以他若故意不來見于景渡，反倒顯得心虛。

    “他怎么樣？”于景渡見了江繼巖第一句話就是問容灼。

    江繼巖倒也不意外，答道：“容小公子如今很安全?！?/br>
    “很安全？”于景渡審視了他半晌，“為什么要用這個詞？”

    江繼巖沒想到對方這么敏感，一句話就聽出了關鍵。

    他原本還有些猶豫，想著要不要顧忌對方的身體，暫時先隱瞞容小公子住在大牢里的事情，免得他們殿下又急火攻心?？上?，在于景渡面前，他道行還是太淺。

    “昨日見過陛下之后，陛下吩咐……讓容小公子暫時待在大理寺?！苯^巖道。

    “你把他關進了大牢里？”于景渡面色當即就變了。

    “陛下吩咐的事情，我不敢置喙?！苯^巖道：“而且這個節骨眼我若是露了馬腳，容小公子的一片苦心不就白費了嗎？他自己也說了，不讓我告訴殿下?！?/br>
    “那你就讓他待在大牢里？”于景渡質問道。

    江繼巖被他問得直發毛，苦著臉看向黎鋒，那意思讓他幫忙打個圓場。

    黎鋒一挑眉，開口道：“容小公子身子嬌貴，的確不適合住那種地方?！?/br>
    江繼巖聞言差點背過氣去，卻聞黎鋒又道：“他不讓江少卿告訴殿下，應該是怕殿下擔心?！?/br>
    黎鋒這話可以說是快準狠，直接扎進了于景渡心里最軟的那處。

    于景渡一想到容灼昨晚是在大牢里過的，心里就揪著疼，小紈绔膽子那么小，在江府都不敢自己一個人睡。大牢里不知道住過多少死囚，死過的人也不在少數，對方在那種地方怎么能受得了？

    兩人眼看他面色更差了幾分，當即都不敢再輕易開口。

    “殿下……”半晌后，黎鋒試探著開口。

    “你在宮外顧著點他家里的人?！庇诰岸沙^巖道：“讓段掌柜多走動走動，照顧一下容夫人?！?/br>
    “是?！苯^巖忙道。

    “別的你不必管了，走吧?！庇诰岸傻?。

    江繼巖原以為他要發火，沒想到他竟這么容易就將此事揭過了。

    待江繼巖走后，于景渡在院子里坐了好久都沒動。

    黎鋒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只老老實實守在一旁，也不敢輕易開口。

    “也難怪他不選本王，寧愿將來跟著段掌柜去走南闖北，也不愿留在本王身邊?！庇诰岸煽嘈Φ溃骸氨就踝耘c他相識以來，確實沒給過他什么，反倒是他一直在受委屈。那日他還朝本王抱怨，嫌本王從未送過他什么東西?！?/br>
    “容小公子不知道，您不送他信物，是為了保護他?！崩桎h道，“而且殿下護住了他的家人，容小公子是承您這份情的?！?/br>
    “那又如何，還不是害得他進了大牢？”于景渡苦笑道。

    “那殿下打算……放容小公子離開京城嗎？”黎鋒問他。

    “本王說過，若事情敗了給他一條退路?！庇诰岸傻溃骸凹热粵]有敗，說明老天爺也在幫著本王，這退路自然就不算數了?！?/br>
    “可是如今這情勢，若是讓陛下知道您與他交好，定然要起疑?！崩桎h道，“屆時不止是王爺，就連容小公子也會被牽連?！?/br>
    于景渡忽而一笑，“那就要看本王有沒有這個本事，值不值得他托付了?！?/br>
    “王爺想做什么？”黎鋒問道。

    “要想證明本王此前與他沒有關系，不該用避嫌的方式?！庇诰岸傻?。

    “屬下不大明白?！?/br>
    “你會明白的?！庇诰岸烧f罷深吸了口氣，“出了一身汗，讓人準備熱水，本王要沐浴更衣?！?/br>
    黎鋒雖不知他要做什么，但還是依言照辦了。

    午后的御書房里。

    剛被接進宮的六皇子正在竭盡全力朝皇帝“表演”自己的成長。

    向來不學無術的他，這些日子在京郊不止要干農活，還利用閑暇的時間寫了不少文章，今日特意拿了一摞紙來，讓皇帝檢查他的功課。

    皇帝目光在那摞紙上一瞥，目光十分復雜。

    “這些日子你倒是長進了不少?！被实鄣?。

    “兒臣這些日子日日自省?！傲首拥溃骸捌鹣鹊搅饲f子里的時候，兒臣還有些靜不下心來，但到了后來，兒臣就知道父皇的苦心了?！?/br>
    “哦？”皇帝問道，“朕的苦心是什么？”

    “父皇想讓兒臣靜下心來，別再毛毛躁躁?！绷首拥?。

    若是從前，六皇子這性子是決計不可能收斂的。

    他本就不算太聰明，再加上自幼驕縱，連太子都約束不了他。

    但這些日子被逼著干了不少農活，他總算是體會到了被罰的痛苦。

    人在痛苦面前，總是很容易妥協，甚至會學會討好和迎合。

    “父皇，兒臣想過了?！绷首拥溃骸澳朔P兒臣罰得好。今冬您心疼兒臣，讓兒臣回來過冬，等開春之后，兒臣想繼續去莊子里再歷練歷練，只求自己能成長得更快?！?/br>
    當然，他心里肯定不是這么想的。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皇后指點過他，讓他說些好聽的話哄皇帝高興。

    果然，他此言一出，皇帝便笑了。

    只是這笑并非是欣慰的笑，而是被自己這個兒子蠢得笑了。

    “陛下，宴王殿下來了?！眮砀ｉ_口道。

    “老三？”皇帝聞言從書案邊起身道：“快讓人進來?！?/br>
    六皇子笑意僵在臉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好父皇將他那摞心血之作隨手往桌上一扔，起身親自迎了出去。

    “你怎么起來了呢？”皇帝有些擔心地問道：“太醫不是說讓你三五天再下地嗎？”

    “兒臣這性子坐不住，父皇是知道的?！庇诰岸傻?。

    皇帝給他賜了座，自己也順勢坐在了他旁邊。

    六皇子強忍著翻白眼的沖動，上前朝于景渡行了禮。

    “你六弟方才還和朕說，開了春要繼續去莊子里種地?！被实坌Φ溃骸熬岸?，你怎么看？”

    于景渡看了六皇子一眼，開口道：“兒臣以為，每個人自有其長處和短處，取長補短是好事，但也不能盲目。至于種地，六弟就算學上一年半載，難道能比得過一個普通的長工？”

    “你怎知我不能？”六皇子不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