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璋 第119節
“不會的?!彼〕氖?,笑得感激,“九娘,我明白你的好意?!?/br> 話已至此,楚姜也不再說些什么,便只敘了些閑話,一路來到了灞橋。 等上不到半個時辰,便有揚塵從東邊撲來,眾人忙翹首,漸漸得見兩騎飛躍,身后是幾輛樸舊的馬車。 虞少嵐隔著煙塵,離著柳葉,聽到木落聲,心中的期許甚至超過了其他人。 下一刻,她一眼便認了出來,那女子一身胭脂色,戴著帷帽,秋風之中颯沓而來,未見面容,她卻由心一撼,若此灑落,當真不曾辜負了自己的一場期待。 終見其下馬,露出一張與楚姜極為相似的面容來,卻氣質分明似涇渭,不如楚姜的冷,她像是一團熱烈的火,像晚霞映照在湖面,泛著誘人的波光。 看到太子朝她走近,虞少嵐卻不由揪緊了心,然而太子離得尚有幾步遠時,便停住了,不過說了幾句話,又回身來喚她,讓她也過去。 她看到楚贏溫和的眼神,莫名地想要親近她,便上前去與她見禮,聽到楚贏清朗的笑,“虞女史,殿下信中對我們夫婦說過你,如今看來,卻是他藏著掖著了,若非見到真人了,我是不信這世上還有小娘子能如我家明璋一般討人喜歡?!?/br> 她心中有些驚訝,竟不知自己在她心中能與楚姜相提并論,見她笑得明媚,對她的好感更大了些。 第150章 定瀾樓的主人 本來楚贏回到長安,也只是女兒家詩會雅集上多提上她幾句,然而她與左敬之卻帶著一本益州游志回來,其中寫遍了巴蜀的名山勝水,描繪之余,又多有引證,楚崧及兒女們只略看了幾篇便是贊不絕口。 楚崧嘆道:“只看其中山嶺風月、江海怒流,便已叫人向往?!?/br> 楚姜也道:“只看這一《劍門關記》,鉤采群書,句斤字削,讀來便似那崔嵬崢嶸的關隘就在眼前,又一眼棧云寒雨,關柳知春,等讀到最后卻叫人嗟嘆蜀相苦心……” 楚贏被如此吹捧,也毫不謙虛,反笑道:“且趕緊叫府上先買上夠一年的書紙,我與敬之可是送了抄本出去的,怕是過了些時日,長安書肆里的紙都要告急了?!?/br> 左敬之也笑道:“岳父不要以為阿贏是在說大話,今早我們出門時,在門口便已經攔上了幾個書肆的話事人,爭著要為我們印書,且不知這是因岳父你高升了,還是我們這游記當真叫人如此讀之忘俗,總之這一回,我與阿贏是勢必要將游歷蜀地花費的金銀全給掙回來?!?/br> 楚崧笑罵一句,“俗氣,怎拿俗物比文章!” 楚贏便撒嬌道:“怎么比不得,我們是打算明年開春了便往黔中去的,然后再入滇地,這一趟也該要個三五年了,我們只在蜀地這兩年,都賣了兩座莊園了,您與舅姑又不肯接濟我們,光靠著變賣家產,我們連玉門關都走不出去,父親,您可行行好,為我們這游記提一篇序,也算是名家作序了?!?/br> 楚崧眉一挑,“聽你這語氣,我還不算名家?” 左敬之忙道:“岳父大人您自然是,不然我與阿贏也不會這大清早地便來守您了?!?/br> 楚贏也趕緊賣好,楚崧這才應了下來,口中仍不忘數落這夫妻二人。 等過了日中,二人得了序詞,忙不迭地向顧媗娥請了個安便離去。 顧媗娥看著二人,心頭竟說不上來是什么滋味,與青驪道:“長安都說這元娘性子熱烈,似火一般,還擔心與她相處不好,可這回見著,她連一句不好也沒跟我說過,真叫我詫異了,我是從未見過這樣的小娘子,竟是這錦繡長安不愛,偏愛爬山下河的?!?/br> 說完又忍不住贊了一聲,“可是她那游記,實在寫得好,我這般粗于文墨的人見了,也不禁對她筆下那山水生出了些向往來?!?/br> 青驪抱著幼兒笑道:“這更說明了咱們郎主教養兒女們盡心,光這兩個女兒,哪一個也不比男兒差,再看十四娘年紀雖小,可也伶俐喜人,這可不能怪人家夸世家最愛夸楚氏了,分明就是個個琳瑯,將來我們小郎君,可也要像兄姐們那般出眾才好!” 卻說楚贏那廂,正離開時撞見了在囑咐下人套馬車的阿聶,問道:“明璋是要去哪兒?” 阿聶道:“今日定瀾樓里有新辯題,女郎要去聽,十四娘也去,元娘可同去?” 她擺擺手,“我便不去了,正好她不在,阿聶,你來?!?/br> 阿聶疑惑走近,便聽她問道:“八公主寫信與我說,明璋被那陳王孫引誘,你與我細說說此事?!?/br> 左敬之嘆氣,“你當面問她便是,叫她知道了再同你鬧脾氣?!?/br> “她都要與人約定婚姻了,能與我說真話?” “可是八公主向來與她對著來,她信里能說九娘好話?” “八公主雖性子嬌蠻,心卻不壞,明璋純善,那陳王孫的身世一聽就是個在紅塵里打過幾回滾的,要拿捏一個小娘子的情意豈不是輕而易舉……” 阿聶見她夫婦二人拌起嘴來,暗笑幾聲,不等兩人吵完,楚姜便牽著楚衿出來了。 “長姐與姐夫這是斗什么呢?” 二人回頭,見到是她才各自收了聲,楚贏笑了笑,“無事,我們胡鬧呢!” 楚衿便上去牽住她,“我跟九jiejie去渭水邊上玩,長姐去不去?” 她回頭瞪了眼丈夫,“我還有事呢,你們去就是了?!?/br> 楚姜含笑望著她,“長姐可是有什么話要與我說?” 她又頓了頓,好半晌才道:“罷了,你去吧,我與你姐夫還有一架要吵?!?/br> 左敬之瞪大了雙眼,看她氣勢洶洶地上馬車,亦步亦趨地追著問:“我又做了什么?” 楚姜忍著笑,看到他們上馬離開才走向馬車,向阿聶問道:“可是問你陳王孫的事?” “女郎神機妙算,不過奴還來不及答呢,兩人便吵起來了?!?/br> 她不由失笑,摸著楚衿的丫髻道:“那要是長姐問起來,衿娘要怎么答?” 楚衿歪著頭,“陳王孫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武功蓋世,與九jiejie最般配了?!?/br> 阿聶笑起來:“元娘可不會被這幾句話打發了,眼下是她忙著,等他空了女郎且等著呢!” 她輕笑一聲,“那便不是我的事了,該由陳王孫來應付才是?!?/br> 哪有想娶人家的meimei,只叫女兒家自己對付的呢? 況且以陳詢在益州的生意,說不定早就打上了她長姐的主意,哪里用得上自己去解釋。 等到了渭水畔,有幾處衣香鬢影,羅袖生香,楚姜看到楚衿與其中幾個小女孩子招呼,便叫她自己玩去,留了阿聶帶人看著她,自己則上了定瀾樓。 因她只帶了沈當跟采采兩人,又戴了帷帽,穿戴簡單,進入樓中并未引起多少注意。 而一等上樓,三人才剛進了閣子,便見到在窗邊坐著,笑看過來的陳詢,“我看到你上樓,便先進來等著了,九娘應當不會怪我擅闖吧!” 楚姜掖著笑,“這整座樓都是師兄的,我能如何責怪?” 沈當與采采聽著都是一驚,這定瀾樓在淮水畔矗立了四十多年,初時是楊氏一位郎君興起所建立,后來經營不善又賣與他人,多年來幾經轉手,樓中生意與渭水畔旁的樓館比起來都不算好,漸漸也無人關心這樓轉到了誰的手里。 還是近些年定瀾樓以辯論為噱頭,對進樓的文人不僅送茶水,還會對贏了辯論的人送上一份大禮,生意漸才好了起來,尤其是每年春三月,進京赴考的書生們為了搏名聲,都愛往此樓中來,而諸多文人雅客、朝廷官員,常也樂意來聽上幾場,若是運氣好,還能收上幾個幕僚。 沈當斂下眉目,心道原本以為這樓主該是哪位世家郎君,未曾想卻是他。 窗邊陳詢伸手扶著楚姜坐下,為她倒了一盞溫飲,“九娘怎知這樓是我的?” 楚姜挑眉,“我問遍了各個世家也沒結果,這也不是天家的,思來想去,這長安除了世家與皇家,應當就是師兄你了,再一算,這樓里興起辯論也不過是七年前的事,七年前這樓剛好被一個揚州商人給買下了,那年師兄十七歲,也能主事了,又有今年春日里那遭日月遠否的辯題,我便想,除了師兄也沒有別人了?!?/br> 陳詢眼含情,嘴噙蜜,“九娘真是聰慧,如此都能想到?!?/br> 沈當與采采只覺牙酸,紛紛掩面。 楚姜也毫不相讓,抬手捏住他的下巴,“這張嘴這么會說,等見到我長姐了,你可得讓她歡喜才是?!?/br> “想來對于左少夫人,我是不必多費什么口舌了?!?/br> 楚姜眼睛一亮,“師兄待要如何?” 他故作神秘,“我不待如何,有人替我說?!?/br> “是誰?” “去歲益州地動,他們本該前往金陵的,卻因一位友人受傷耽擱了,他們那位友人,姓廉?!?/br> 楚姜微驚,“那是廉叔的親舊?” 陳詢聽她對廉申改了稱呼,心頭一陣甜蜜,哪里舍得與她兜圈子,如實道:“正是廉叔的長子,我該喚一聲義兄的?!?/br> 她立時便豎起眉,捏著他下巴的動作一狠,嘴上兇道:“那時候,我可不曾去藥廬呢,陳子晏啊,你是早就打上了我楚氏的主意是不是?那時候你是不是想著算計我父親呢?我倒忘了,最早你還要挾持我呢!” 陳詢眨眨眼,將頭重重落在她手上,眼中似有一團火,“那時候我不擇手段,所以活該我愛上你,九娘要怎么懲罰我,我……” “咳咳咳……” 兩道重得不能再重的咳嗽聲響起,楚姜耳根一紅,撇開手瞪了他一眼,他這才收斂了眼神,牽著她的手輕輕搖著,“是我錯了?!?/br> 她抿著笑甩開他,“誰愛聽你胡說?!?/br> 陳詢又要討饒,沈當卻看不下去了,出聲道:“女郎,這便將辯題送去?” 楚姜端正了顏色,“送去?!?/br> 沈當猶豫:“可是這樓里規矩是只能樓主出辯題?!?/br> 陳詢哪里聽不出他的意思,當即便道:“季甫兄不必多走一趟,叫門外伙計送下去,說是我的交代就是了?!?/br> 楚姜側眼看他,戲謔一聲,“樓主竟然破例了?” 采采登時便知陳詢要說出什么荒唐話來,趕緊跟著沈當一并出了閣子。 果然他下一句便是:“我的全都是你的,這并不算破例,這是樓主夫人的交代?!?/br> 第151章 路遇 楚姜所擬的兩道辯題甫一念出便引起了一陣熱烈的討論,楚姜立在閣樓前細聽了一回,未見到曾與劉嶠來往過的那幾個太學生,便叫采采將一只匣子送下樓去,當作辯論得勝者的獎勵。 陳詢坐在另一側笑問:“九娘為何篤定這匣中之物能引得他們出來辯論?” 她回身輕笑,“那是一冊《易繇陰陽卦》,坊間傳聞其在漢初之時便已失傳,去年我無意得了一本,送給了我父親,我父親又呈與陛下,前不久我父親與陛下還有左太傅三人共讀之后,對其中幾篇頗為疑惑,認為內容或被偽飾過,陛下為止煩悶了幾日,抄了幾本送給太學博士們讀,要他們將那幾篇歸置歸置,最好能辨出真假與否,這幾位太學生雖不日便要離開太學了,可是為師長分憂這樣的事,定然也義不容辭?!?/br> 陳詢起身來,站在她身后向下看去,“要是他們幾個沒有那份心,可怎么好?” “要是沒有,今日樓中出現《易繇陰陽卦》的事便將傳到太學去了,不論我這一冊與陛下手中那一冊是否一致,太學博士們都必然遺憾,若有小心眼的,或許會往這幾人的仕途上使使絆子也說不定?!?/br> 她話音剛落,樓下便有人出現應了辯題了,二人看去,正是那三位太學生。 楚姜含笑,“師兄,看到沒有,他們還怕落到外人手里呢!” 陳詢伸手理著她的頭發,口中盡是奉承,“九娘妙算?!?/br> 她回頭嗔他一眼,“師兄今日嘴皮子耍得歡,可知你在東宮留了把柄了?” “虞十娘么?”他牽著她往屏前走去,眼神中盡是了然之色,“若不是她去,太子怎會放心你我成婚呢?” 楚姜眸中微亮,“師兄早已知道?” 他對她驚喜的神情十分受用,低眉笑道:“她來長安本是奔著劉嶠來的,然而劉嶠謹慎,生怕后院中多出個絕色美人會引人議論暴露了野心,便要送她回金陵,不妨她悄悄留了下來,竟成了魏王的妾室,她的下落我一直知情,那夜宮中我見到太子與陸十一郎的謀算,連你父親也不知情,便知東宮必然也不會放心我做了楚氏的女婿。 若是虞十娘能去太子面前告狀,正合我意,太子一旦得知是我綁了虞十娘,那么虞氏在金陵時發生的事,他都會聯想到我身上來,如此我也算在他面前留了個把柄,我若順勢為他所用,也是理所當然,更因此,他在你我婚事上,才不會多加阻攔?!?/br> 楚姜微赧,望著他的眼睛,良久方笑道:“若是將來殿下將這事說出去怎么辦?他若拿這事來要挾你去做違背良心的事又怎么辦?” 他低下頭,將她攏進懷中,“我信你,你與楚相都心甘情愿輔佐他,我便想他絕不是無德之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