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灣剪影 第9節
拉著她走出夜市,人少了,周栗的拳頭瞬間揮來,周孟航左閃右躲,避開她的三腳貓功夫,還把她手上的煎餅搶了。周栗罵他神經病,要搶過來,兩人打打鬧鬧,沒看到身后來了人,周栗直接撞在那人身上,正想著道歉,那人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叫出她的名字—— “周栗?” 雖然是問句,但語氣里卻一點疑問都沒有,對方顯然篤定了是她。而周栗和周孟航停下來看眼前的人。 對方著裝偏正式,甚至有幾分貴氣,與這個嘈雜臟亂的小地方格格不入。在這樣的地方認出她的人,并且與她和周孟航年紀相仿的人,大概只有初中同學。周栗看向周孟航,對方朝她搖搖頭——不認識。 她撐起笑臉,腦子里還在瘋狂搜索眼前男人的名字,男人笑著看她和周孟航站在一起的身影,意味深長地來了一句:“真神奇,大家的生活都繞了這么一大圈了,你們居然還在一起?!?/br> “......” 今天這是怎么回事?這下不止周栗,周孟航也傻了。 “我是以前職校那個......”對方主動公布答案,他輕咳一聲,似乎也覺得尷尬:“追過你的?!?/br> 周栗想起來了。她和周孟航大眼瞪小眼,似乎都覺得眼前的場面離奇得不行,她訕笑,禮貌道:“大哥......呃不是,那你來這里是......?” 眼前這位精英人士派頭的男人,正是當年職校的“大哥”,周栗的狂熱追求者,同時也是她和周孟航的“月老”。 不怪只和他見過幾次面的周栗認不出來,也不怪和他交過手的周孟航毫無印象,這位“大哥”如今的樣子和從前差距甚遠,以前有多不入流,如今看來就有多“高不可攀”。本就比他們大幾歲,服飾的加成更是增添了一些年齡上的距離感。 他們都不是消息閉塞的人,好歹也在大城市呆過幾年,不難看出這位“大哥”從頭到腳這一身有多昂貴。 “大哥”除了形象變化巨大,性格也是翻天覆地,和周栗說話時甚至微微屈身,遷就周栗的身高。他主動報上自己的名字:“我叫李峻軒?!?/br> 余光看到周孟航手上的紙袋,他笑說:“我父母在這里出攤,你們手上的煎餅應該就是從他們那買的?!?/br> 玄幻,真玄幻。兩人都還記得剛才老夫婦說的“兩個孩子都上了省重點”“工作不錯”等信息。 周栗已經顧不上煎餅了,好奇心完全被吊了起來。 “你是那個......剛畢業的還是已經成家了的?我記得你比我們大三屆?!?/br> “剛畢業?!崩罹幓貞浧疬^往,似乎也有些感慨:“我后來被父母送去我們鎮的一個高中讀書了,第一年高考沒考上好學校,重讀了一年?!?/br> 周栗已經不會說話了,和周孟航兩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路邊停著的黑色豪車,沒猜錯的話,車主應該是眼前這位。 李峻軒注意到兩人的目光,好心解釋:“上大學的時候跟幾個同學創業,運氣好賺了點錢?!?/br> 這哪里是“點錢”啊。這一身行頭,洗碗妹周栗起碼得多奮斗二十年,網約司機周孟航也是。 夜市門前人來人往,不適合久站,三人沒多交談,很快相互道了別。 周孟航的車和李峻軒的車前后停在路邊,看著李峻軒的背影消失在夜市入口,周栗在路邊蹲了下來。 煎餅果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回到了她的手上,她分一半給在她身旁蹲下的周孟航。各自咬一口薄脆的煎餅,屑掉了一地,兩人同時發出一聲嘆息—— “哎!” 第10章 弱點 周孟航很有執行力。 從青州回來沒兩天,周孟航就扛著攝影設備到“好味”來了。周栗在幫林清女士準備食材,看到他來便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周栗的想法是讓周孟航幫忙拍照,她再做成推文放到網上去。周孟航給她推了一個平臺,她為此注冊了一個新賬號,準備到時候好好研究一番。 現在才八月初,原本不著急的,但周孟航心血來潮就愛到處跑,后面不一定有空,早拍早好,所以兩人決定今天就“開工”。 林清女士做了半輩子飯,在鏡頭前做飯是頭一回,周栗感覺她顛勺的動作都含蓄了點。周栗在旁邊企圖聲控主廚:“林清女士,拿出點平時的氣勢來行不?這可是要放到網上宣傳的!” 這話一出,林清更緊張了,動作不由又拘謹了幾分,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使力。周栗急死了,吆喝得像超市大甩賣的售貨員。得虧店里現在沒人,不然也該被周栗嚇跑了。 周孟航舉著相機站在一旁,按理說這時候他應該在放肆嘲笑她,但他沒有,臉上的表情很淡,專心致志地盯著鏡頭看。 拍完一段,周栗比林清還累,仿佛干活的人是自己。她轉身出了廚房,去冰箱里摸冷飲,一手抓兩瓶。過了一會兒回來,周孟航正跟林清說話,周栗往兩個飲料瓶里各扔了根長吸管,一手一瓶,左右伺候著女主角和攝影師。 天氣熱得人干渴,周孟航就著周栗的手喝了半瓶冷飲,對著林清耐心道:“看到機器會緊張對嗎?待會兒我找一個不顯眼的位置,你就當我不存在,你平時怎么做的,一會兒就怎么做?!庇謱χ芾鯂诟溃骸澳阋矂e搗亂,越說越亂?!?/br> 周栗不服氣,正要嗆他,看到林清認真點頭的模樣,決定忍氣吞聲一回。 很快重新開始拍。 這回林清比剛才從容了一些,周孟航站在側邊,還是那副正正經經的樣子,但狀態松弛了很多。周栗覺得他拿起相機和放下相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即使這只是周栗隨口讓他幫的一個小忙。 原以為只是拍拍照,周孟航突發奇想,覺得制作過程也可以拍下來,剪成教學視頻發到別的平臺。雖然“營銷”是周栗提的,但周孟航的頭腦明顯比她好用得多,或者說“專業”得多。 “好味”每天除了賣現炒,也有做好在餐車里供人挑選的菜品,幾天一換??斓斤堻c,工人要下工了,林清接連炒了幾個菜,周孟航順勢又拍了幾個素材。 拍完,兩人也不多阻礙林清做事,一起出了廚房。周栗手里還拿著飲料瓶子,他又低下頭,還是就著她的手喝。 瓶中的橙色液體見底,周栗才反應過來,動手推他肩膀:“你還真把自己當大爺了???!” 周孟航手里還拿著相機,被她推得身形一晃,輕罵了一句“土匪”,恢復了以往的樣子。 “用完就丟???剛剛不是還對我好好的?!?/br> 可不是嘛?吃的喝的都送到嘴里,就差給他揉肩捏背了。 在周栗發火前,周孟航把相機丟給她,讓她檢查一下成果。周栗不會用,又還給他,周孟航一張一張給她翻。 “大概就是這樣,到時候我會把照片調個色調,你再放到網上。如果打定主意要在大學生消費群體下功夫,也可以讓清嬸做一些比較有新意的菜系——” “藏在鄉鎮小店的創意菜?”周栗脫口而出。周孟航挑挑眉,周栗說:“我看平臺上標題都是這樣取的?!?/br> “差不多這個意思。果然是早早去大城市上學的,學習能力不錯啊?!彼桓比孀涌山痰臉幼?,周栗被夸了,不覺得高興,反而覺得他欠揍。她奪過他的相機,舉起來懟著他一頓亂拍。 沒有對焦,也完全不考慮角度。 十張虛了八張,周孟航看著她的杰作,眉頭皺得都可以把周栗家餐館的蒼蠅夾死了,他一言難盡地盯著周栗看了好半天,才說:“你去大城市上學,就學了這???” “......” 怎么還侮辱人呢!周栗湊到他身旁,欣賞自己剛剛隨手拍的照片。 倒也不能說很丑,畢竟照片里的人長得還不賴,只能說角度很“刁鉆”。因為距離太近,他臉上的毛孔都呈現得一清二楚。鼻側有一顆很小很小的淡痣,平時不注意看不太出來,卻在鏡頭里被放大了。他的眼睛直視著鏡頭——是書里常常寫到的桃花眼,兩扇眼皮褶皺頗深,兩邊臥蠶也明顯,好看得不太正經。 因為眼型的原因,他的眼睛好像時常在笑,真正笑起來更是漣漪陣陣,比如現在。他眼里漾起笑意,似乎挖苦她是一件多有趣的事情。 周栗被這個笑容晃了一下,都忘記跟他抬杠了,她提起一個一直想問的問題:“你怎么會跑去學攝影???” “機緣巧合喜歡上了?!敝苊虾教岬竭@個的時候,語氣是很真誠的。 “一開始是覺得攝影能留住很多轉瞬即逝的東西,很酷。后來開始系統地學習,不知不覺就堅持下來了?!彼鹣鄼C給周栗看,教她怎么調試和定焦,相機回到周栗手上,鏡頭還是向著他,周孟航又朝她笑了一下,她再次按下快門。 正準備驗收成果,廚房里林清突然發出一聲驚呼,把周栗嚇了一跳,放下相機跑了進去。周孟航跟在她身后進了廚房——林清炸豬rou燙到手了。 周栗抬起抬起母親的手,檢查手臂上的一片燙傷。 林清因為常年當廚,手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傷,燙傷是家常便飯。她的上臂還有一截大面積的疤痕,因為縫過針,又長出了新的rou,傷疤凸起明顯。新燙傷處與這一截傷疤相連,視覺上很嚴重。 周栗一下子慌了,林清安慰著她說沒事,只是看起來嚇人,但不怎么疼。 確實不怎么疼,只是被油濺到了,皮膚紅了一塊,擦點藥就沒事了。 周栗摸著林清縫過針的皮膚,掏出手機要給周儼打電話,周孟航在她身后出聲:“需要我做什么?” 周栗沒回頭,說了一款燙傷膏的名字,讓周孟航去下面的診所買。 沒多久藥就買回來了。周栗給林清的傷口消了毒,小心翼翼地上藥。 上藥比剛燙傷的時候疼得多,傷口起了泡,周栗的動作盡量輕了,生怕把水泡戳破。 “真沒多嚴重?!泵髅魇軅氖亲约?,林清女士還忙著安慰她。周栗當沒聽到,盡可能減輕疼痛地為林清上藥。 每回都這樣,林清工作時凡是有點小燙傷,周栗都要難過幾天。周栗一直很心大,別人怎么挖苦她,轉頭就能忘了,她身上似乎有一種天然的豁達,唯獨林清上臂的傷疤,是她最大的弱點。 “我不是說了做飯要戴袖套嗎?給你買了也不戴,本來就是容易受傷的工作?!彼齼窗桶偷?,林清這么彪悍的性子都不敢在這時候惹她。 林清一邊強調著不痛,一邊說天氣熱戴袖套不方便,被周栗一眼瞪來,便服軟了:“知道了知道了。不敢不聽我們家meimei的,看我這不就吃虧了嗎?” 剛上完藥,碰上周儼回來吃飯。他原先沒看到林清的手,只看到周栗氣成包子的表情,他問林清:“meimei咋啦?誰惹她了?” 林清問周孟航:“meimei咋啦?誰惹她了?” 被迫卷入風暴中心的周孟航問周栗:“meimei咋啦?誰惹你了?” 周栗:“......” 她破功般笑出聲來,差遣周儼去做飯。周儼這才看到林清燙傷的手,他嘴巴鈍,只問買藥沒有,聽周栗說已經擦過藥了,便自覺去廚房攬了做飯的活。 周儼廚藝還不錯,他很小的時候就學會做飯了,雖然現在不常下廚,但動手能力比起周栗來還是強得多。 周孟航也留下來吃飯,今天他算是“好味”的工人,他家里沒人在家,正好在這蹭一頓工作餐。 午飯后,周儼又風風火火出門去了。 林清要把剛剛沒炸完的豬rou炸好。餐館的招牌菜是五花rou,需要用生豬rou油炸后腌制而成,因為步驟比較麻煩,林清通常會一次性炸好大量的豬rou,放冰箱里分次取用。 這回林清戴上了袖套。但大抵是今天做事不太順手,周栗在外頭洗個碗的功夫,廚房里傳出了大動靜—— 林清把豬rou撈起時打滑,一大塊guntang冒油的rou直接摔落在她手上。 高溫透過塑膠袖套傳遞,林清把袖套一摘,果然看到一大片大面積的燙傷,幾乎是在一瞬間就起了水泡。 看上去比剛才的小水泡要可怖得多。 周栗把碗筐一扔,進廚房里,一眼就看到了林清手上的傷勢。她剛剛一直蹲在門外洗碗,進了屋里才發現自己額上出了汗。 汗是涼的。 她急著要打車,回頭找手機才看到周孟航站在她身后。 “我送清嬸去醫院?!彼磻芸?,拉著林清往外走。周栗把店門一關,跟在后面上了車。 診所離工業園不遠,周栗卻覺得這短短一程路無比漫長。林清的手這次燙傷程度跟剛才是兩個級別,火辣辣的疼,她忍著沒出聲,卻是把周栗急壞了,周孟航油門一踩,不出五分鐘,車子停在診所門前。 周栗帶著林清進了診所。她心里焦急,但做事還算有條理,周孟航一直跟在母女倆后面,看到周栗到診室找周醫生。 以前沿灣的孩子大病小病都在這個診所看的,周栗對這周醫生也不算陌生。她拉著林清坐下,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 十分鐘不到的時間里,林清手上的水泡又脹大了一圈,看著嚇人,也實在是疼,林清這回沒逞強,這傷口不及時處理就要化膿了。 周醫生幫林清消毒,傷口還需要打消炎針、上藥包扎,前前后后好一番折騰。周栗站在一旁,看林清在消毒這個步驟就已經疼得滿頭大汗,她不忍再看,出了診室。 周孟航站在走廊上,看到她出來,剛要說話,卻看到她臉上的淚痕。他張了張嘴,話在嘴里溜了一圈,又吞回去。 周栗在他身旁坐下,知道他在看她,緩了緩情緒,才說:“別看我。我只是抗壓能力比較弱,過一會兒就沒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