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美食) 第372節
“楊衍手上沾了不知多少條人命,”黑子磨刀的手頓了一頓,復又繼續磨了下去,“所以,這次不是隨便殺人!” 江平仄看著磨刀的黑子,淡淡的“嗯”了一聲:“光趙家舅爺幾個的人命,就足夠楊衍償命了?!?/br> 這二十年雖然磨去了他們的意氣,可有些事是骨子里堅持到底的,譬如不濫殺無辜。 一陣馬蹄“得得”的疾馳聲自遠處而來,離得越近,馬蹄聲也越大,待到行至行腳店門前,卻驀地一收。 正在磨刀的幾人臉色頓時一變。 “收刀!”江平仄一聲令下,一陣倉促卻又有序的收刀動作之后,有人自門口走了進來。 來人是個官員,身上一身縣令的官袍官帽,帶著的幾個差役留在了門外,并沒有跟著他走進來。 “客官,”黑子笑著提起一壺茶水上前,問道,“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蹦侨四抗鈷吡诉^來,鋒利異常,“我來讓你們收手!” 什么?不大的行腳店內空氣仿佛驀地一涼,幾個站在邊上的伙計伸手摸向身后的貨架。 正提著茶水的黑子臉色微變,卻還不待他開口,那人便開口道:“某莊浩然,告訴你們楊衍出城消息的就是本官!” 黑子微變的臉色驀地一滯,旋即松了口氣,轉頭瞥向廚房門口。 江平仄從廚房里走了出來,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莊浩然,蹙了蹙眉,問道:“計劃有變?楊衍不出城了?” “不,他依舊出城?!鼻f浩然倒是沒有瞞著他的意思,開口坦言,“不過請幾位暫且收手,不要動楊衍!” 江平仄臉色不變,看著面前的莊浩然,開口問道:“為什么?” 他同莊浩然之間的合作最先是莊浩然主動找上的他們。雙方給出了極大的誠意,也把心思和所求盡數放到了明面之上。 江平仄他們所求自然不消多說,而莊浩然,他不是個喜歡受人威脅和桎梏的人。尤其這些天在楊衍的威脅和桎梏之下做的事,他早就受夠了! 原先,沒有對楊衍動手一是手頭無人,二則是不確定楊衍會不會將他的把柄透露出去。 江平仄從來不是個坐以待斃之人,這些時日一面受制于楊衍幫著他做事,另一面也在暗中試探楊衍,甚至有時候故意做事拖延,探一探他的底線。 經過這些時日的試探和拖延,他這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被楊衍放在眼里,即便是拖延,楊衍也根本沒有在意。反而更似是借著他的手和名在暗中為自己做事。 當然,試探的結果不定全對,若當真輸了,他莊浩然也無話可說。 主意打定之后,他便開始想辦法尋人解決楊衍,江平仄一行白帝舊部就是在這個時候進入他的視線之中的。 兩方一拍即合,莊浩然給了刺殺楊衍的機會,江平仄等人出人。 原本商議的好好的計劃,其中一個卻在此時突然改口了。 為什么? “是王散要求莊大人收手的嗎?”江平仄問道,想到王散這個人不覺得意外,“他處事圓滑、兩不相靠,要你抽身不奇怪?!?/br> 莊浩然是王散一派的官員,王散有要求,莊浩然自然只得聽命。 “若是如此,莊大人自己收手可以,我們的事卻是不牢莊大人費心了?!苯截频恼f道。 言外之意,他們不準備收手,也不會收手,一切照舊。 “不是王大人,”莊浩然搖了搖頭,神情微妙,“莊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是王大人的話,也不會全然聽從?!?/br> 從先時他被楊衍威脅的事就可以看出王散是個什么樣的人,他是楊衍的棋子,難道于王散而言就不是棋子了? 這一點,莊浩然并不奇怪,畢竟王散也從未掩飾過這一點。 “是姜四小姐同季世子的要求?!鼻f浩然說道,從王散先時以他為探路石開始,他便不會把全部的身家都壓在王散身上了。 比起王散來,這兩位顯然更對他的胃口。 “他們道楊衍現在還不能死?!?/br> 為什么?江平仄愕然,莊浩然的話,不管是前面那句,還是后頭那句都讓他震驚。 為什么姜四小姐同季世子道楊衍現在還不能死? 那張線條復雜恍若鬼畫符一般的畫紙只一看便讓人頭昏眼花。 林彥伸手扶了扶額,將手里的拐杖遞了過去,口中忍不住道:“這拐杖上的印記和圖騰我才查到些眉目,你便要過去了……” 語氣中不免委屈,查找線索正查的順風順水、一帆風順之時,有人卻突然跳出來,強行打斷了他,還將他開道的手杖拿了回去。 “待我拿到里頭的東西,便還給你,你繼續查?!苯仡伣舆^拐杖,手指摸向了拐杖那些復雜的暗紋之上,從起始處開始,一路向下滑動,時而停歇輕輕叩了叩,時而往返迂回又再度向下劃去。 林彥的視線一開始還跟得上女孩子的動作,待到最后已全然眼睛跟不上動作了。 隨著女孩子一聲“好了”,咔擦一聲,機關開合的聲音響起,女孩子將拐杖提了起來,從拐杖的杖身里掉出了一只卷軸。 卷軸呈明黃色,外側的祥云龍紋已然昭示了它的身份。 這是一張圣旨。 姜韶顏將拐杖扔回林彥手中。 季崇言蹲下身將圣旨撿了起來,卻沒有立刻打開,而是頓了頓,將它遞給姜韶顏,神情若有所思:“圣旨竟然在這里,我大抵能猜到圣旨里寫了什么了?!?/br> 姜韶顏接過圣旨,看向季崇言,:“我當也猜到里頭的內容了?!?/br> 說話間兩人視線交錯對視,相視一笑。 拿到拐杖的林彥:“……”不知道為什么牙口突然有些酸……阿蘇呢?哦,他的阿蘇去前院看著她的酒館了,不在這里,自也沒人同他對視。 說話的工夫,女孩子已然把圣旨打開來了,兩人低頭看了片刻之后,半點不意外的道了句“果然”。 果然? “果然什么?”林彥問道。 女孩子倒是沒有廢話,爽快的將圣旨塞到了他的手里,道:“你自己看看吧!” 楊衍最大的秘密,就在這張圣旨上了。 林彥狐疑的接過了圣旨,只掃了一眼,便驚的險些沒咬到自己的舌頭 “楊衍是前朝皇室的遺孤?” 第五百六十七章 謀定 很多事先時只是覺得有些微妙和奇怪,如今看到了這封圣旨回頭再看,卻突地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楊衍的背景當然查不出任何問題,因為確實有楊衍這個人的存在?!绷謴┡踔掷镞@張發黃的圣旨,神情復雜,目光落在那寥寥百字間來回沒有動。 那位楊老夫人身家清白,出自書香門第。成親之后育有一子,丈夫沒過多久便去世了。她獨自一人將孩子撫養成人,孩子也足夠爭氣,成了姑蘇城近百年間唯一連中三元的狀元之才。雖說不巧遇了亂世,壯志并未立刻得酬,不過待到新朝建立,多年布局之后一躍而起,成為天子寵臣,大周新貴。 這樣的一個人,看起來并無問題。不止沒有問題,楊衍走出的路怕也是這天底下尋常人家出生的子弟最盼走出的一條路,可說是天下清貧讀書子弟的表率。 “這件事的高明之處在于楊衍身份的認定,”姜韶顏說著,看向那張發黃的圣旨,神情復雜,“有楊老夫人認定,他的身份就不會有任何的問題?!?/br> 因為領旨、親手為楊衍認定這個身份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位楊老夫人本人。 圣旨上寥寥百字的內容足可以讓他們猜測到當年發生之事了。 人皆有私心,從百年前文帝的異想天開開始,這件事便不可能成。不但不可能成,最大的私心還恰恰來自于被選中的那些孩子本身。 為何自己的孩子不能承襲帝位?私心一起,本就將要倒塌的大靖皇室崩塌的更快了。 原因無他,高高在上的“天子”本人便是促成大靖崩塌的罪魁禍首。 大抵這就是所謂的陛下帶頭“謀反”吧! “所以暴君年幼時便表現出了異常,仁帝并非非沒有故意縱容的嫌疑?!奔境缪哉f起這些,倒是十分平靜和坦然,“捧殺是個不錯的手段。只有天子不仁,方才是替換人選的好時機?!?/br> 這些錯綜復雜的布局說到底不過是出自各方的私心罷了。 仁帝親手推了一把大靖晃動的根基。 “所以,楊老夫人是如何被選中的?”林彥捧著發黃的圣旨道,“她一介民女,同朝堂毫無關系,為何如此忠心?” “正是同朝堂毫無關系,所以才會完全撇開朝堂黨派之爭的想法,只聽君命?!奔境缪缘恼f道,“不懂的人才是最好控制的?!?/br> 當然,不是什么不懂的人都可以被選中成為人選的,楊老夫人被選中自有其緣故。 “其實,從楊家對女眷的教導也可看出,楊老夫人出自的那個書香門第是如何個書香門第法?!苯仡佅氲綏罴夷切┕殴值囊幘?,此時倒是越發明白那些規矩是怎么來的了,“她所謂的讀書讀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教授的是禁錮女子的教條?!?/br> 所以楊家女眷總是蒙面示人,對外從不露面,因為楊老夫人覺得這是“傷風敗俗”之舉。 當然,楊家女眷也只是面上遵從而已,唯有楊老夫人一人是骨子里就這般認為的。 姜韶顏開口淡淡的說道,“楊老夫人這樣的人,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是她自幼接受的教導。她的丈夫,那位楊姓書生自幼體弱,身體欠佳,成親沒幾年便去世了,孩子承了其父的體質,也早早去了。于楊老夫人而言,怕是已不知道為何而活了,她需要一樣支撐她活著的東西?!?/br> 天地君親師,顯然,君王的命令于她而言就是余生最大的支撐。 仁帝在那些文武百官面前處處受制,本事手段看起來平平,這并不是說他當真平庸,真真要說起來,該是那等百年大族培養出的子弟能力更要高于他罷了。 可在楊老夫人面前,仁帝的權術和心志都足夠應對了。他精挑萬選出來的楊老夫人不但會給楊衍一個挑不出半點岔子的出身背景,還會當真以楊衍為天,哪怕要她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想到秀兒口中所言的楊老夫人對楊衍微妙古怪的態度,此時看來一切都能解釋的通了。 說是慈愛更是恭敬,不是母子實則“君臣”。 隨著這個身份的出現,那如今遠在姑蘇城的楊衍…… “我不信一個自幼便被所有人教導要‘當上君王’之人會甘心居于人下,為人臣子?!奔境缪蚤_口說道,“自幼耳提面命,骨子里的認知便是君王,怎肯堪為人臣?便是個無能之人心中都會有怨,更何況楊衍這等人?” 楊衍是偽君子也好、是小人也罷,他的為人可以詬病,他的手段卻無話可說,他絕非庸才。 一個有能力之人,比起心中怨恨,定是更屬意自己動手,想辦法達成自己的目的。 所以,若楊衍就是背后之人的話…… “他如今不能有事?!奔境缪缘?。 非但不能有事,楊衍在想方設法找的東西,他們也當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前朝的勢力先上棋盤顯然更好。 這才是他們去信莊浩然那里讓他“保護”楊衍的理由。 不過“保護”歸保護,楊衍在做的事,他們還是要弄清楚的。 “以莊浩然的手段不至于連這點事都會弄錯,楊衍定然在尋一件東西,”姜韶顏說道,看向季崇言,“你覺得他在找的會是什么東西?” 季崇言道:“若我是他,謀劃多年,要找的,當是能動搖大周根基的秘密?!?/br> 就如當年仁帝縱容暴君發瘋一般,根基出了問題,才撼的了大周這顆巨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