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美食) 第332節
原本以為自己只是個看客,這宴會同自己也沒有什么關系。誰知宴到一半,有客人不請自來了。 來的女客三十上下,比起在座的這些女客年歲都要長上一些,可那相貌氣度卻是長了一輪也將在場所有的女客都生生比了下去。 相貌雍容貴氣,氣質沉靜有度,走起路來連發髻上的步搖甩動幅度都是張弛有度,這樣的相貌氣度,姜韶顏只在那等老牌權貴的后宅中得見,一看便是出身尊貴又受過良好教養的女子。 “母親!”美婦人走到李大夫人面前施了一禮,開口說道,”這個天芙蓉園的早芙蓉開了,媳婦同融安縣主走了一趟芙蓉園,回來途中經過這里,聽聞母親在辦宴,便來看看!” 聽美婦人一聲“母親”,姜韶顏立時猜到美婦人的身份:這多半就是李大夫人那位繼子李大公子的夫人了。 權貴之族對嫡長子的婚事決計不會馬虎,如這等家里有隴西軍有繼承的更是如此。 這位李大公子的夫人戚氏自不是普通人,一句似是隨口一提的解釋,卻得意的點出了自己同融安縣主的關系,去的又是等閑借不到的芙蓉園,三言兩語便將她的交際圈子襯了出來。 李大夫人朝她點了點頭,面上對戚氏的軟釘子似是連半分都沒有察覺。只一邊讓人安排席位,一邊同她笑道:“既如此,你這做嫂嫂的不如留下來,替我把把關,好叫我為玄竟選一個良婦?!?/br> 這賞花宴名為賞花實為李大夫人為李二公子擇婦這件事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芍朗且换厥?,當著眾人的面如此直白的說出來……還是讓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那幾個先時與李大夫人閑聊的歡快的閨秀面色當即變了變,面上的神色也變得尷尬了起來。 李大夫人卻恍若不覺,只依舊含笑著將戚氏安排在自己身旁坐了下來,而后抬手指向下頭席上的女子們,笑道:“都是好的,只我家玄竟只能擇一婦,你不妨替我掌掌眼,可好?” 戚氏當然不是善人,可同樣的,做了二十多年隴西將軍夫人的李大夫人又豈是好相與的?一句話直接把戚氏架了上去。 若是挑出個不如意的,往后這婆母是不是還要名正言順的怪上她了?若是挑個好的……戚氏眉心跳了跳,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么? 看著戚氏面上片刻的僵硬,姜韶顏舀了一勺牛乳酥山入口,忍不住感慨:這婆媳斗法可真真是兇險! 只是感慨歸感慨,姜韶顏卻不覺得此事能與她有什么干系,正挖著牛乳酥山吃的高興,那廂面上僵硬的戚氏卻看了她一眼,忽地開口了。 “座下這位可是東平伯府的姜四小姐?”美婦人一雙眼睛含笑著朝她望了過來,臉頰邊兩個淺淺的酒窩,面上看起來很是和氣。 可與她面上的一團和氣不同的是她出口的話。 “果真是愛吃牛乳酥山的?!逼菔虾粗艘淮蟀氲呐H樗稚?,說道,“前兩日聽聞東平伯辦差時路過酥冰堂,還特意拐進去訂了一份牛乳酥山讓人送了回去給掌上明珠!” 牛乳酥山這東西不算便宜,可于權貴而言倒也不算貴,夏日常吃。 這幾日天熱的慌,前兩天姜兆辦差的時候經過長安城里做牛乳酥山最有名的酥冰堂,眼看素日里總要排長隊的酥冰堂里無人,便拐進去訂了一份讓伙計送到了伯府。 這件事是辦事途中經過做的,且也未耽擱,便是辦差再如何嚴謹的人,也不能說沒做過這等順道的事,況且連姜兆的上峰也是知曉此事的,并沒有說什么不是來。 本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可戚氏此時說起來,那張含笑和氣的臉下的軟釘子已然拋了出來。 姜韶顏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礙了這位李大公子夫人的眼了。 一旁的李大夫人薄氏笑著在一旁幫忙圓場:“東平伯疼女如命是出了名的,一份酥山而已,當然舍得?!鳖D了頓,她似是又由此感慨,“我記得前兩日你也去了酥冰堂,買了份酥山給你那位嫁入杜家的堂姐。你們姐妹在閨中時關系一向好,杜家此去會西,也不知幾時才能再見了?!?/br>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這句話可說是屢試不爽的真理。李大夫人看似隨意的一句卻儼然已經提醒了她怎么得罪戚氏的了。 這些時日姜兆所在的工部在辦貪污大桉,一連查處了不少官員。前兩日,姜兆曾經的工部同僚出自隴西杜氏的杜大人獲罪流放會西,這位杜大人的夫人好似就姓戚。所以那位杜夫人是這位李大公子夫人的堂姐? 下旨抄家將杜家革職流放的是天子,可質疑天子是不可能的,除非戚氏不想活了。如此,便遷怒到了辦差的姜兆身上。 姜兆身上沒有大過,可抓點小錯是無妨的。當然,這點小錯沒有誰會揪著不放,畢竟便連戚氏自己也不敢說自己戚家的男兒以及自己的夫君李大公子沒有做過這樣的事來。 只是不揪著小錯鬧出來不代表不能趁著姜兆本人不在這里的時候,給眼前這個貪嘴兒的姜四小姐下個面子。 李大夫人的提醒戚氏自然是知道的,可對面前這個姜四小姐,她并沒有太過在意。 去歲那件同安國公府二公子的事鬧的實在太大,戚氏不覺得一個聰明的女子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多半是那東平伯憐惜她幼失母親,素日里連責罵都不曾責罵一句。東平伯府后宅那位姜老夫人是個什么樣子的,京城里的老人又都清楚。 戚氏不覺得這樣的家里能走出什么靈秀女子,做出去歲那件事也不足為奇了。 聽明白了李大夫人的提醒,姜韶顏輕哂了一聲,看向上首的戚氏,開口道:“前兩日我吃到酥山已是日暮時分的事了,算算時辰,也早是大周衙門下值的時辰了,倒是不知道還有這一出。只我倒是不知曉夫人對我爹如此關注,比我這個做女兒的還要多上三分!” 空氣驀地一靜。 李大夫人舀了一勺面前還不曾動一口的牛乳酥山入口,微微瞇了瞇眼:今兒這牛乳酥山味道果真不錯! 戚氏目光一沉,臉色有些難看。 雖說大周民風開化,可再如何開化,一個婦人,尤其是未來的隴西將軍夫人莫名其妙的去關注一個男子,那男子還是個鰥居了多年的鰥夫,雖說夫君和知曉內情的清楚其中是怎么回事,也不會怪罪于她??蓮拿媲斑@丫頭的口中說出來卻變味了,雖是一個字都沒明著提,可話里的意思卻是實打實的指她行為有虧。 果然傳言不可盡信!去歲那件事中,不管是究其過程還是最終結果,面前這胖丫頭都是個軟包子一般任人拿捏的人物,性格軟弱的厲害。 這等人按說遇事不是裝作聽不懂便是回去哭訴一場,似這般當著面刺她,還是戚氏沒有料到的。 “不過是說句玩笑話,姜四小姐怎的當真了?”戚氏笑了笑,不動聲色的說道。 “我當不當真原來不是要聽父母長輩的,是要聽夫人的,”姜韶顏放下手里挖酥山的銀勺,神色澹澹的說道,“我母親雖然不在了,可我父親尚在,父親自能管教于我。夫人卻要越俎代庖,替父管教于我。那敢問在夫人看來我父親究竟做錯了什么,不堪教導于我?” 一句話說的戚氏臉色僵硬的厲害。 在面前這胖丫頭開口刺她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失算了,面前這丫頭與傳聞的截然不同,根本不是個任人拿捏的軟包子。 不止不是軟包子,還是個不好惹的。 她一句“玩笑”本是見好就收的意思了,尋常不計較的,又或者看在戚、李兩家面上的人聽了便也算了。 可不成想這丫頭竟是順著她這一句接了下去,竟還將話題反繞到“東平伯做錯了什么”之上。 東平伯做錯了什么?近些時日的東平伯只做過一件事——為陛下查處貪官污吏。 這件事是能被指責錯處的么?戚氏當然不能說東平伯做錯,可要承認自己錯了也未免…… 她不管是未出嫁前戚氏嫡女大小姐的身份,還是出嫁之后嫁入隴西李家做了嫡長的夫人,莫說這丫頭了,就是她爹東平伯姜兆在此也不會這般下她面子??蓻]成想這個丫頭居然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拿話堵她……戚氏只覺得心里憋屈的厲害。 若是叫她丟面子的是個出身、身份都高于她的便也算了,偏偏只是個破落勛貴的獨女,戚氏只覺得這口氣窩在心里實在是悶得慌。 可再悶,對方話已至此,自是不能說東平伯做錯的,那是對陛下的質疑和不敬。 眼看戚氏下不來臺了,一旁看了好一通熱鬧的李大夫人發話打圓場了:“天熱燥的很,都少說兩句吧!姜四小姐濡慕父親,難免急了些。你跟一個小姑娘家家置什么閑氣?吃酥山吧!” 她倒是很樂意看戚氏被人架的下不來臺??伞羰亲屍菔咸珌G面子,惹來和稀泥李大將軍的不滿,覺得她同兒子挑事就不好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 交鋒 李大夫人雖然心里樂意看繼子媳婦戚氏被架在臺上下不來臺,可面上功夫卻是不得不做的,畢竟在李大將軍那里,大家要和樂融融,兄友弟恭。 可……這與姜韶顏有什么關系?她吃穿又不吃用戚氏的。戚氏雖說身份高貴,可她所有的一切都來自于她的出身和家人,既然如此,便總要顧及身后家人,注定不能任性妄為。 姜兆此時辦的事莫說一個大將軍夫人,哦不,眼下還不是,是未來的大將軍夫人不能說錯,就是她方才抬面子祭出來的縣主,都不能置喙一個“錯”字。 既然沒錯,道理在自己這邊,姜韶顏自然不再客氣。 畢竟,若是道理不在這里,戚氏也不會輕易放過她。否則也不會在剛才她根本不曾惹她之時就率先發難了。 姜韶顏端起席上的牛乳酥山小碗又挖了一勺,笑著應和李大夫人,看向戚氏,說道:“我年歲小不懂事,還請夫人莫要怪罪我。這酥山味道真真不錯,夫人多吃些!” 戚氏臉色難看的看著碗里堆疊的高高的牛乳酥山,原本就對酥山這物不甚喜歡,眼下更是有些吃不下去了。 女孩子卻半點不給戚氏面子,恍若未覺,挖了兩勺牛乳酥山,又開口問戚氏:“夫人怎的不吃?是還在同我計較不成?” 戚氏臉色一白,剛要開口。 一旁的宴會主人李大夫人干咳了一聲,幫著解圍道:“這便是姜四小姐你多怪我們老大媳婦了,她這幾日來了月事,身上不大干凈!” 這賞花宴上都是女子,這等事說說也無妨。 這話聽著確實是李大夫人在幫忙打圓場了,可……女孩子放下手里的小銀勺,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說道:“哦,那倒是巧了!” 這反應……幫著打圓場的李大夫人垂下視線,看著碗里的牛乳酥山只想笑。 其實,來月事倒不是虛事。老大媳婦的月事確實是這幾天,可對面的姜四小姐這么一句意味深長的“巧了”聽起來卻好似是戚氏的推脫之語一般。 不過,那與她何干?回頭李大將軍問起來,她又不是沒幫繼子媳婦,是繼子媳婦自己先挑的話頭。 俗話說,柿子專挑軟的捏。繼子媳婦一來,打的不就是這個主意?只是沒想到盯上的柿子外表看著軟和,內里卻硬的跟石頭似的,踢了一腳,反把自己的腳給踢疼了,怪誰呢? 戚氏臉色難看至極:這刺頭一般的死胖丫頭可比她想象的難纏多了,一旦抓住了她的把柄便不肯放手了。 她還要些面子,有所顧慮,畢竟是這等身份的人??蛇@丫頭卻是個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反而豁的出去。 算了!戚氏忍不住深吸了好幾口氣,告戒自己:自己玉石作甚去同瓦礫相碰?磕壞了,瓦礫能有什么損失?反而是玉石,那損失可大發了。 先前還歡聲笑語的賞花宴早在戚氏出現時便安靜了下來,畢竟各懷心思,李二公子的夫人只有一個,有些事擺的太明顯,若是沒被挑中,往后嫁了夫婿,難免會引得夫婿吃醋,夫妻不睦。 雖說賞花宴安靜下來同戚氏本人干系不大,不過,這倒不妨礙姜韶顏挖著牛乳酥山,似笑非笑的開口道:“夫人倒是氣場十足,人一出現便叫這賞花宴靜的跟夫人的獨角戲臺似的!” 這下,原本還有些輕微窸窣聲的賞花宴更是靜的一根針落地都聽的到了。座下女卷原本還會坐著活動一二,又或者摘摘席上的葡萄吃上兩粒,發出些輕微的動靜聲,這話一出,連這等動靜聲都不見了蹤影。 場面冷的出奇。 坐下一眾女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默契”的誰也沒有出面開口。 畢竟這種得罪人的事,一般人都是做不來的。會做出這等事的,諸如上一輪的曹家小姐等人也收不到這次的宴會請帖了。 戚氏臉色十分難看,那死胖丫頭顯然是清楚左右都得罪她了,也知曉她記恨上了自己,來日若有機會決計不會放過自己,便越發豁的出去。 姜韶顏當然會給宴會主人面子,不過眼下的宴會主人幫著打圓場顯然是言不由衷,私心里樂的看戚氏倒霉,那面上她自然也不用太給李大夫人面子,繼續胡攪蠻纏了下去,左右李大夫人心里是舒坦的。 人都得罪了,那就干脆往死里得罪好了。至于來這宴會的目的……在李大夫人面前立個“端莊賢淑”的形象,姜韶顏覺得并不需要。左右這李二公子未來的夫人也同她沒什么關系,“端莊賢淑”作甚? 不等她開口,姜韶顏又嗤笑了一聲,說道:“聽城里的說書先生說隴西軍去歲改了幾條軍規,這軍規原本是李大將軍定下的,定了二十多年了,李大公子卻是一句話,直接將李大將軍二十多年的規矩說改就改。軍心所向,看來要提前恭賀夫人摘得大將軍夫人之位了!”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臉色頓變,就連最上首的李大夫人薄氏都明顯愣了一愣,而后略顯驚訝的朝她望了過來。 目光里夾雜著驚訝、錯愕等諸多情緒,卻唯獨沒有不喜和厭惡。 戚氏臉色更是白的驚人,渾身發抖,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怒的。 對這般緊咬著她不放的情形,大抵戚氏本人也是頭一次碰到。 “匡唐!”一聲,席上一只果盤翻倒在地,第一排末處席上一個梳著雙髻,容貌清秀的女孩子似是被嚇了一大跳,碰倒了桌上的果盤,果盤里的葡萄滾了一地。 眾人尋聲望了過去,立在后頭的侍婢們連忙上前將散落一地的葡萄和摔碎的果盤收拾了起來。 女孩子似是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抬頭對上眾人朝自己望來的目光,笑了笑,解釋道:“先時有只蜻蜓飛到了盤子上,我最怕這等東西了?!?/br> 李大夫人含笑道:“女兒家怕這等東西有什么奇怪的?我家里兩個小丫頭連個小蟲子都要怕呢!莫三小姐莫慌,坐下吧!” 原本臉色白的驚人的戚氏聽到李大夫人一句“莫三小姐”時臉色更是難看,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一副快要昏厥過去的架勢。 這反應……姜韶顏有些驚訝的看了眼那廂的戚氏,轉頭看向那個梳著雙擊,容貌清秀的女孩子。 她身上的穿著倒也不算十分富貴,不過那雙手……姜韶顏的目光在她垂在身體兩側,并沒有刻意遮掩的手上頓了頓,待看到手上薄繭的區域,目光閃了閃,隱隱明白了什么。 若是如此……自己方才那一句于戚氏而言果真是誅心直言了。 不過……對著都已經得罪狠了的戚氏,姜韶顏覺得給她找點事做,省的她日后尋釁滋事,于她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至于今日自己這“牙尖嘴利”的形象,姜韶顏也不在意,畢竟,當沒有哪個婆母會喜歡她這樣“牙尖嘴利”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