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美食) 第312節
對上季崇言朝自己“笑”的舉動,姜兆下意識的一個激靈,心里騰地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怪異感,以至于季崇言后頭說了什么也未聽清楚。 直到…… “爹!”一道女孩子的輕喚聲自耳邊響起,姜韶顏拉了拉愣在原地的姜兆,將姜兆拉回了神,他“啊”了一聲,看向姜韶顏。 姜韶顏看著被季崇言這一笑驚的呆愣在原地的姜兆,有些不解。 平心而論,季崇言方才對著姜兆的表情和笑容都可說真摯且溫和,再平易近人不過了??扇绱藗€平易近人法,卻不止姜兆,竟連同一旁的郡王府管事都怔在了原地,彷佛看到了什么萬分不可思議之事一般。 有這么不可思議么?姜韶顏不解。 那廂季崇言對姜兆的反應卻是并不覺得奇怪:于東平伯而言,大概會有些不大習慣,不過無妨,時間久了,慢慢就習慣了。 來日方長,需循序漸進,他今日也只是想打個招呼而已。 季崇言轉向女孩子,尋了個離開的借口:“我三叔也在芙蓉園中,受邀來的淮山郡王的宴會,我有些事要尋一番三叔,便先走了?!?/br> 那姜老夫人的事姜四小姐要同東平伯姜兆解釋,他眼下還是個外人,自是不便在一旁看著。 至于姜四小姐……交到愛女如命的東平伯手中,他自是放心的。 一旁的郡王府管事聞言自是連忙帶著季崇言進芙蓉園了,這般一走,便只余父女兩人了。 回過神來的姜兆干笑了兩聲,在愛女面前倒是沒有瞞著,拍了拍胸脯坦言:“方才季世子這一笑,可將爹爹嚇的不輕?!?/br> 姜韶顏問他:“怎么了?季世子這相貌笑起來不好看么?怎么會嚇?” “自是好看的!只是那笑容太溫和真摯了,總叫爹爹覺得有些怪怪的?!苯渍f著,下意識的摸了摸起雞皮疙瘩的手,頓了頓,又道,“爹爹總覺得季世子那等人就適合遠遠坐在高位上,便是笑也該是笑容不達眼底那等樣子……” 姜韶顏:“……爹爹說的世子似個話本子里的反派似的?!?/br> “那倒也不是!”姜兆連忙搖頭,那張臉正邪難辨,說是邪,卻也說不得完全的邪,他喃喃解釋了一句,“總之,就是只可遠觀的那等人物?!?/br> 姜韶顏笑了笑,沒有在季崇言的話題上繼續下去,只是頓了片刻之后,忽道,“爹爹,咱們回府吧,我有事要同你說!” 這話聽的姜兆一怔,隨即又驚又喜,忙道:“好!好!咱們父女也要說悄悄話來著!” 他一個男人,素日里忙于政務,阿顏又是個心思細膩的女孩子,很多事在他面前都是藏著掖著的,似這等阿顏愿意敞開心扉對他說悄悄話的場景于他而言實是期盼的。 此去寶陵一年,阿顏似是開朗了不少,這倒是好事。只是這悄悄話也不知會是什么事? 姜韶顏垂下眼瞼:姜老夫人這件事還是回府里說得好。 淮山郡王論輩分自是比季崇言大的,可論及天子恩寵,以及國公世子未來承襲國公府爵位這個身份加起來,郡王卻還是矮了一頭。 再加上雖是個郡王,也姓趙,可同陛下的關系卻實屬隔了十萬八千里的遠親了。在陛下登基封帝之前他都沒見過陛下,哪來的什么宗族之情?是以莫名其妙的天上掉下個郡王的頭銜讓趙讓高興的同時又十分忐忑和不安。 被封郡王的時候他已四十了,又因著成親早,幾個孩兒也快二十了,心性智謀也早定了下來,便是培養起來也來不及了。所以淮山郡王一脈這些年一直老老實實的當著自己的富貴閑人,素日里便呼上三五好友辦辦宴賞賞歌舞什么的。 這些年,雖說沒有什么實權,可論及人脈關系,時常辦宴的淮山郡王還是不少的,不少重臣權貴也成了宴上的???。 慣會做人的淮山郡王素日里辦宴自不會忘了安國公府這一份,素日里帶著帖子赴宴的多是季家二房一脈,尤其是季崇歡,似季崇言來還是頭一回。 去歲鬧了一場,那位季大才子便來的少了些。有幾回宴會,安國公府干脆無人前來。近些時日,因著季三公子做伴讀的事,季家三房倒是來了,雖說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在席上尋求免了這差事的法子,并沒有想著如何同他深交,不過于淮山郡王而言倒也不在意。 他文不成武不就,唯一擅長的就是辦宴,這些年在他宴上結交的權貴不在少數,淮山郡王宴會可以結交關系的說法也早在圈子里說開了。 將自家這宴會同“結交”劃上等號,便是他淮山郡王最大的倚仗。 他所求不多,能坐穩淮山郡王這個位子就好了。 當然,若是能攀上天子近臣,他自也是要抓住機會的。 眼下,機會送到了手里,淮山郡王自是沒有不接的道理。原本坐在主人位上笑呵呵的看著大家吃酒談事的淮山郡王聽到此事,眼睛倏地一亮,當即大步出了席向外走去。 一場帶著“結交”目的的宴席通常不會短,少說也三四個時辰,中途有人嫌悶出來透氣很是正常。 待到淮山郡王走出席外便恰巧撞上了幾個穿著肖似魏晉風格廣袖寬袍自己還特意加長了曳地衣擺的年輕公子。 這衣服……怪怪的,似是魏晉卻遠比魏晉的更復雜。若是淮山郡王今早在城門口見到了季崇歡一行人,大抵便會認出這些人身上穿著的是一類的衣裳了。 淮山郡王一貫是個沒什么架子的人,對上這幾個年輕公子笑瞇瞇的點了點頭,也未在意這些人的反應便向前走去了。 來者是客,他這宴會廣邀八方來客,自也不會因幾個紈绔子弟不能為自己帶來益處而怠慢。 只是彷魏晉風的幾個年輕公子顯然不是這般認為的,對上淮山郡王的行為皆忍不住皺眉,明顯的不悅。而這不悅的反應在看到淮山郡王奔向季崇言時熱情的反應時更是到達了頂峰。 “這淮山郡王真真沒一點骨氣,點頭哈腰的,簡直似搖尾犬一般?!庇袀€年輕公子不屑的冷哼了一聲,出口嘲諷。 這話一出,當即引來了不少應和。 又有人嫌惡的看著因身高比季崇言矮了一頭而不得不對著季崇言仰頭說話的淮山郡王,道:“論輩分,淮山郡王怎么說也是個趙氏的遠房叔父輩的,這點頭哈腰的樣子,不似個叔父,倒似是季大才子那尊貴的世子堂兄是他叔父似的?!?/br> 這話委實有些毒了,聽的附近幾個出來吹風的權貴皆忍不住朝那幾人望去,可那幾個年輕公子卻不以為意,哈哈大笑了起來。 笑的正開心,那廂季崇言同淮山郡王已經走過來了。 “不必另外置席了,替我在三叔身旁添個位子便好了?!?/br> 淮山郡王沒有勉強,應了一聲“是”。 待兩人走至這群哈哈大笑的年輕公子身旁時,兩人腳下一頓,老好人似的淮山郡王看向那幾個哈哈大笑的年輕公子道:“聽聞幾位取笑趙某沒有一點骨氣?” 他招手喚來護衛,笑瞇瞇道:“骨氣這種事要有還不簡單?”說罷不等幾人開口,淮山郡王就指著那幾個年輕公子道,“給本郡王把這幾個沒有品階在身的平民給扔出去!” 趙某……本郡王……眾人恍然。 素日里看著和氣老好人似的淮山郡王再如何也姓趙,祖上同陛下連著親,是不折不扣的皇親國戚。 第五百零二章 相中 不是說他沒有骨氣嗎?既然你等那么想見他的骨氣,就讓你們見見吧! 幾個年輕公子聽的當即臉色大變。 素日里連脾氣也鮮少發作的淮山郡王做慣了老好人,便是偶爾有人在他席上鬧事也沒鬧出過把人扔出去的事情來,今日倒是頭一回了。 不是什么頭一回都是好事的,這個頭一回顯然就不是什么好事。 淮山郡王這個老好人的名頭早已經打響幾十年了,便是他們幾個再如何的能說會道,也動搖不了“老好人”的名聲。 能惹得“老好人”破例頭一回動手把人扔出去的,想也知曉之后長安城里要如何熱鬧了。 所以,絕對不能真被扔出去!有了季大才子的前車之鑒,素日里高傲的幾個年輕才子也知曉名聲這等東西的重要了。 只是方才懲口舌之快時哪個會知曉這沒脾氣的淮山郡王會突然發作的?幾個年輕人驚慌之下對視了一眼,對上過來“請”人的護衛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忙看向一旁的“老好人”淮山郡王,開口驚呼:“人人都道郡王文武平平,卻有容人雅量,怎的眼下竟連說個真話都容不得了?” 這里的爭執早引來了不少正在附近吹風的權貴的注意,此時聽幾個年輕人開口,忍不住輕哂:“眼下是他們求人……求人便要有求人的態度,既是求人,卻在求人前偏還要明貶一句‘文武平平’,這幾個兔崽子本事不大,口氣倒是不??!” 淮山郡王依舊笑呵呵的樣子,看著不似生氣,只是開口的話卻是:“哦?容人雅量?我可能沒有!”他笑著摸著圓滾滾的富貴將軍肚道,“骨氣倒是有的,諸位,請吧!” 說罷不等那幾個年輕人再開口,便對壓住幾人的護衛道:“扔出去的時候記得把嘴堵了,免得擾到貴客!” 護衛當即應聲尋來布團將幾個年輕公子堵了嘴帶下去了。 目送著那幾個年輕公子口中塞著布團“嗚嗚”掙扎著離去的背影,淮山郡王面上笑容不減,可那笑容卻不達眼底:這幾個兔崽子自己有個什么本事?所賴不過全是祖輩的面子而已??勺孑叺拿孀泳瓦@么大,下頭的小輩卻有不少,攤到每個人頭上還有多少? 他做老好人不得罪人只是不想得罪,并非不能。 幾個紈绔而已,難道家中主事的長輩還會因為今日之事來尋他的麻煩不成?便是當真要尋麻煩,涉及侮辱趙氏宗親同一旁這位安國公世子,那幾家還要掂量掂量自己夠格不夠格。 淮山郡王突然發作……季崇言站在一旁神情澹澹的,自始至終沒有阻止也不覺得奇怪。 或許當真文不成武不就,可淮山郡王并不蠢,甚至還可說是個十分聰明的人。于他而言,所有榮辱都來自于淮山郡王這個身份,只消這個身份在,這些榮辱便不會絕。 文武皆不成,那就做個富貴閑人??筛毁F閑人也有富貴閑人的做法。 流水似的辦宴看似一筆花銷,可淮山郡王的宴會之上能結交,能成事的想法已然深入人心。他供個場所,供個干果點心同歌舞,卻在那等真正的朝中權貴前刷了臉,因宴而結交,這可不是尋常的宗親能夠做到的。 他不通文武,卻也沒閑著,“富貴閑人”就是他每天要做的事。 淮山郡王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把“富貴閑人”做的很好。 所以,眼前這個看似笑瞇瞇的和樂老好人非但不蠢,還聰明的很。 想出口侮辱淮山郡王?若是那幾個紈绔子弟有足夠的本事和底氣,以淮山郡王八面玲瓏的性子便是再不悅也不會當場發作,更不會鬧出這“頭一回把人扔出去”的鬧劇來。 可偏偏那幾個紈绔子弟仗著祖輩的撐腰口氣猖狂,自己卻沒半點的底氣,淮山郡王自然不介意殺雞儆猴。 他是老好人不假,卻也不是隨意欺凌的主。若是今兒隨便一個紈绔都能欺他上來,他淮山郡王軟腳蝦的名頭傳開,那這“富貴閑人”也會被旁人頂上去。 什么時候退什么時候進,淮山郡王心里清楚的很。 對上眾人望來的各異的目光,淮山郡王笑了笑,恍若不覺,還是那副笑瞇瞇老好人的樣子,對著季崇言抬手道:“世子,請!”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走入了宴席之中。 芙蓉園這里扔人的插曲便是傳的再快也沒有這么快就傳出去的,于一步一趨的排隊好不容易進府的安國公卻是坐了一路的馬車,早忍不住了,一下馬車進府之后,便活動了一下腿腳喚來管事問什么人在家。 得到的結果是季二老爺夫婦早上又動手打了一架,各自出門了。季三老爺夫婦去了淮山郡王在芙蓉園的宴會,季崇楨在宮里伴讀,等閑不回家。至于季崇歡……他方才入城時便見過了,自然知曉是怎么回事。 所以他今日回來,除了城門口撞見的季崇歡之外,旁的人竟一個也未看到……誒,不對!說起季崇歡,倒讓他記起了一個險些被忽略的人。 “老大呢?”安國公問管事,“他人呢?”說著不等管事開口隱隱有所猜測又道,“不會又在哪個青樓花船上吧!” 管事搖頭,伸手拭了拭額上的汗珠:大老爺這個人他還真真是忘了!畢竟國公爺這一走一個多月,大老爺沒人管束便日常醉臥花船,鮮少回來,以至于管事都快忘了這個人了。 不過雖是快忘了,到底不是真忘了,況且昨兒半夜里大老爺就把睡的正香的門房敲醒了回來睡覺了,眼下還在被窩里躺著睡的正香。 是以,面對安國公的詢問,管事忙道:“大老爺還未起來……” “啪——”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桌桉上,安國公哼道:“怎的還未起來?素日里花船花娘一叫他跑的倒是快,我這做爹的一叫他就睡覺不成?” 管事聞言忙道:“小的這就去把大老爺叫起來?!?/br> 季大老爺本事、人品皆是平平,干的事也不著調的居多,這滿京城要找個比他更沒用的還真是不容易。不過沒用歸沒用,自知之明還是有的。自己在這家里是個什么份量季大老爺還是清楚的,對上安國公得用的管事素日里也客氣的很,半點沒有芙蓉園里那幾個年輕公子的囂張。 是以,哪怕被人倏地從被窩里提出來起了一肚子的起床氣,可一睜眼對上管事那張熟悉的老臉,原本已經起來的怒氣還是立時被壓了下去,季大老爺舔著臉穿著中衣干笑著對管事道:“管事,哪陣風把您吹來了?” 管事看了他一眼,道:“國公爺那陣風!” 原本還在干笑的季大老爺聞言臉色頓時僵了一僵,待到反應過來旋即臉色大變,慌忙掙脫開了抓著自己的護衛,手忙腳亂的爬到身后的床上去拿衣服:“要了命了!爹回來了?怎么不早說?快快快!趕緊更衣洗漱……” 門外被喚進來的小廝侍婢拿著水、銅盆和汗巾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一陣手忙腳亂、雞飛狗跳之后,季大老爺一邊漱著口,一邊含湖不清的問管事:“對了,言哥兒是不是也回來了?” 管事看著一片狼藉的屋子,想到了過往的情形,腳尖下意識的向后挪了挪,點頭道:“世子今日也回來了。不過眼下有事要辦,待辦完事就回來!” “匡唐”一聲,洗臉的銅盆立時被人打翻,季大老爺再次慌忙的爬回床邊,伸手去枕頭底下摸了摸,摸了半晌之后,摸出一只小小的鎏金鑲玉的把件玩意兒,而后匆忙塞到管事手里,催促道:“快快快!快趁著言哥兒沒回來趕緊給我放回去!若是叫他發現……”季大老爺說到這里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那就完蛋了!” 不由分說的被塞了一只把件玩意兒,管事嚇了一跳,本能的低頭看向手里被塞的把件玩意兒:細致、精巧隱隱透著幾分貴氣。他伸手摸了摸,把件玩意兒下凸出的那個“御”字更是昭示了這把件玩意兒的出處。 果真是御賜的貢品!可眼下這御賜的貢品卻帶著一股子胭脂水粉的味道,一瞧便知道是季大老爺偷偷摸摸拿了世子的東西出去炫寶哄花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