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美食) 第180節
至于怎么拿到的,那自然便是他的事了。 缺口平整光滑,應當是被人如姜韶顏方才一樣用刀切下來的。 “不光這一份,楊衍幾乎所有收到的家書看過之后都會缺一角?!奔境缪哉f到這里,特意看了眼姜韶顏,眼睛發亮,“我原先還不知道他這么做的理由,眼下看到姜四小姐做的事,似乎明白了?!?/br> 不比姜韶顏只切了一點點,信紙之上缺了一大塊,這一大塊投入火中燃燒的味道,足以使一個鼻子沒毛病的普通人嗅到信紙發出的味道了。 原來如此!難怪崇言這般篤定了,是因為看到過楊衍收到的家書,并不是姜四小姐說什么就是什么。 不過……若是區區用紙都如此特別,那這家書之上的手腳怕是不止這么簡單了。 “楊衍此人生性多疑,”女孩子淡淡的開口,拿起楊老夫人寄給楊衍的字條和楊衍寫的信看了半晌之后,放下手里的字條和信,道,“兩封信的用墨是不同的?!?/br> 一般人或許會為防家書被人攔截在家書內容上做手腳,可連用紙和用墨都不放過的,林彥自詡或許是他在大理寺呆的年限還不夠,此前還未聽說過這樣的事。 光憑用紙和用墨,楊衍這個人足以擔得上“生性多疑”這四個字了,只是這些姜四小姐是怎么知道的?林彥下意識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 似是察覺到了林彥的目光,女孩子抬眼向他看去,頓了頓,道:“我同楊家有些過節,是以……父親特意同我說過?!?/br> 姜四小姐口中的父親自然就是指的東平伯了,林彥聞言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這就對了,姜四小姐同楊衍并沒有過什么接觸,不足以得到這個結論,可若是同樣在朝為官的東平伯就不一樣了。 這話她倒也沒說謊:姜兆確實曾經勸過原主不要招惹楊家的人,楊大人不簡單云云的。原主當時自然沒覺得如何,畢竟于一個天真純善的女孩子而言,這些在朝的大人們都是不簡單的,她爹也是不簡單的,于她而言很難明白這些不簡單的不同之處,更不會明白對她,姜兆的不簡單是為了保護她,楊衍的不簡單卻不一樣。 于她而言,比起姜兆所言更多了她親眼所見,所以更明白楊衍所謂的不簡單之處。姜韶顏垂下眼瞼,將字條和信紙放于兩邊,將匣子里帶來的瓶瓶罐罐打開來。 墨香自瓶瓶罐罐里涌了出來,即使是個鼻子不好的普通人如林彥也能清晰的聞到自里頭涌出來的味道。 “這是什么?”林彥好奇的看著女孩子打開那些瓶瓶罐罐,取了一張松刀紙過來,從里頭挑挑揀揀的取出幾罐嗅了嗅之后開始用狼毫沾了一點在紙上畫了開來。 “這是墨,市面上幾乎大半的用墨都在里頭了?!奔境缪哉f著,指向其中一罐顏色偏暗紅的墨,說道,“這是赭石墨?!?/br> 赭石墨是一種天生帶色的墨,與尋常墨石的黑不同,赭石墨的顏色逼近暗紅色。 因赭石墨足夠特殊,所以并不需要精通此道的行家也能一眼便認出來。 看著女孩子不停的用手中干凈的狼毫沾墨在紙上劃著,季崇言頓了頓,道:“她應該是在調墨?!?/br> 是說自己調出墨的顏色嗎?林彥訝然。 季崇言點頭“嗯”了一聲,道:“楊衍生性多疑,連紙張都刻意不用市面上尋常的紙,而是再造,那用自己調出的墨色有什么奇怪的?” 那倒是!林彥聽罷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不過隨即又擰起了眉頭,指著那字條和書信道:“雖說這墨跡眼色確實與尋常的墨色相比有些許偏差,可細看差別并不大,甚至看久了花了眼,眼睛都有些分辨不出來了?!绷謴┱f著,看向那字條和書信,道,“楊衍同楊家那些女眷有這般厲害?個個都能分辨的出來?” “楊衍或許能夠,楊家女眷應當是不能的?!被卮鹚氖钦谡J真調色的女孩子,女孩子一邊調色一邊說道,“楊衍回給楊家女眷的家書內容應當就是尋常的徽州墨,楊家女眷給楊衍的卻是特意調制的?!?/br> 剩下來的話女孩子沒有說,畢竟不管是季崇言還是林彥皆不笨,有些話并不消她說的特別清楚。 很顯然楊衍能分辨的清墨色,他于辨墨識墨之上定然遠超常人,譬如似眼前這位能自己調制墨色的姜四小姐一般。 楊衍留給楊家女眷的應當是他自己特制的墨,所以能清楚的知曉這家書到底是不是出自楊家女眷。至于給楊家女眷回的家書,如姜四小姐和楊衍這般能辨墨石墨的畢竟少數,所以楊衍干脆就沒在這方面下功夫。 “特殊的墨色加紙張是楊衍確定家書正確與否的關鍵,”姜韶顏說著再次抬起眼皮瞥了眼季崇言從楊衍那里拿到的楊衍收到的家書,“不過于楊家女眷而言,要判斷是不是楊衍親寫的家書光有紙張還不夠?!?/br> “兩張松刀紙加一張文砂紙的法子找個經驗老道的工匠來看并非辨認不出來?!苯仡佌f到這里,手里的動作不由一頓,“所以楊衍應當還設了個別的法子讓楊家女眷確保收到的家書確實是出自他本人?!?/br> 女孩子說到這里,不由笑了笑,意有所指:“這個法子應該不會很難?!?/br> 畢竟楊家不是每個人都是楊衍的,楊老夫人也好大麗也罷就算不笨,可要做到楊衍的程度確實有些困難。 “紙和墨都撇去之后,那么唯一剩下來的就是書信的內容了,楊衍也要考慮被人截獲書信之后的應對……”女孩子說到這里瞥了眼一旁的季崇言,不但輕易控制了楊家女眷發給楊衍的書信,甚至連楊衍近身的東西都能拿到:小白菜果然帶了刺。 不過有個季崇言這樣的合作者顯然是一件好事。 “還要考慮讓楊家女眷容易辨認,我想楊衍想的法子定然是在內容上做文章?!苯仡佌f到這里,放下了手里調試的墨色,拿起那張楊衍寫的家書,看向其上的內容,“楊衍當年在大靖便是個連中三元的才子,文才很是厲害,在內容上做文章于他而言應當并不是一件難事?!?/br> 這樣的話,光一封家書其實是不夠的。 “我手頭替換下的楊衍的家書不多,”季崇言見狀也不意外,對此他早有準備,讓人抱來一個匣子,他當著眾人的面打開來,道,“也就替換下了三十多封?!?/br> 三十多封?也就?林彥沉默了下來:楊衍才去長安多久?哪怕書信寫的勤快,這三十多封也應當替換了楊衍七八成的家書了吧! 第三百六十章 仿 三十多封……這個數目讓姜韶顏也不由一愣:這江南道以及楊衍身邊到底有多少季崇言的人?他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在楊衍身邊放人的? 在楊衍這樣生性多疑的人身邊放人且不被發現絕不是短短半年一年就能夠做到的。畢竟楊衍這樣的人不會隨意對來自己身邊時日尚短的人卸下心房。 彼時楊衍遠在江南道,季崇言這個天子近臣則在長安城做陛下最疼愛的親侄子,兩者相隔可謂天各一方,明面之上也毫無交集。如此的話,季崇言為什么會突然關注起楊衍來? 腦海中一瞬閃過諸多疑問,姜韶顏下意識的看向季崇言。他目光清亮的看著她,含笑問道:“姜四小姐,這些可夠?” 姜韶顏點頭:夠了,足夠了,若是三十多封信中還找不出其中的問題,那便是更多也沒用了。 將匣子里的信搬了出來,她粗粗看了看日期,最早的一封是今年年初的時候,楊衍剛去長安城的時候寄回給家中的家書。 季崇言這個匣子的主人自然是早已看過這些信了,眼下正幫著姜韶顏將每封信與信封分拆開來依次在桌上排開。 方才女孩子試墨時也是這樣的動作,依次排開,一目了然,并不會因為繁雜而看的眼花繚亂,相反只會讓她看的更清楚。 姜韶顏將手里試好的墨色暫且放在了一旁。 林彥見狀便順口問了一句:“怎么樣?姜四小姐試完了嗎?” 姜韶顏點頭“嗯”了一聲,指著試好的墨色對林彥道:“你看,這顏色是不是同楊家女眷的字條顏色一樣了?” 不等林彥開口,季崇言便道:“是一樣?!?/br> 林彥:“……”他可以說實話嗎?看不出來!在他看來,這些顏色都是一個樣的。 或許他就是如楊家女眷這樣的普通人,這些墨色在他看來都差不多,都是黑色的。 不過不管如何,姜四小姐和崇言說是就是吧!反正對楊家下手的“主謀”是他二位,想來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不過晃個神的工夫,那廂的兩位已經開始對著桌上依次排開的信和信封看了起來。 片刻之后,季崇言開口道:“楊家女眷都是普通人,楊衍不會給她們出太難的難題?!?/br> “信封之上沒有做什么手腳,”女孩子聞言跟著點了下頭,說道,“如果是我,信封接觸到的人有不少,未免麻煩,我也不會在信封上做手腳?!?/br> 季崇言“嗯”了一聲,目光落到了信的內容之上:“這些信的字數并無規律,有長有短,同寄出收到的日子也毫無關系?!?/br> 作為匣子的主人,季崇言早將這些信研究過了。 姜韶顏看向季崇言,沒有出聲打斷他的話,認真的聽著。 女孩子望來的目光溫柔而堅定,季崇言抬頭與她對視:“字數上應當沒有問題,所以若是有問題的話那就一定是在楊衍的家書寫法之上了?!?/br> “楊衍是個善言之人,文才過人,前朝連中三元的文章直至如今仍然掛在國子監的學堂之外?!奔境缪哉f到這里,頓了一頓,對姜韶顏道,“他很會寫文章?!?/br> 女孩子似是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抿唇莞爾:“所以,一個很會寫文章的人表達自己意思的方法有很多種?!?/br> 這般的對話實在是叫人心里暢快,季崇言聞言眼里也浮現出了一絲笑意,對女孩子說道:“我不太擅長作詩,不過五言絕句、七言律詩這些詩詞歌賦中的規矩我還是懂的。楊衍在外楊大人這個身份要遠遠高于其他的身份,可在未入仕之前,他的五絕七律據聞寫的很是不錯?!?/br> 這一點,姜韶顏也有所耳聞:不過這耳聞倒不是前朝作為江小姐時聽聞的,她彼時對這個前朝大靖連中三元的狀元才子并沒有什么太大的關注,便是知道了也只感慨一聲“這人有些生不逢時”了,畢竟彼時前朝大靖的天子是暴君,才不才的也沒太大的用處了。 除此之外,所謂百姓沿路撒花旁觀的狀元才子雖然厲害,可作為江小姐,雖然對江公那個生父沒什么印象了,可那萬卷藏書以及江公的傳聞她聽了太多了。 楊衍再厲害,彼時名望也遠不及江公,更何況江公又驟然逝世于名盛之時,這樣難再得的名士更是讓他盛名無兩,以至于連中三元的才子在她看來也不過爾爾。 姜韶顏于詩詞之上始終屬于外行,不過這具身體的原主——那個胖乎乎天真純善的女孩子卻是格外有天賦:她收集了不少楊衍寫過的五絕七律,給出過評價:“楊三元”的文才斐然。 楊衍因為連中三元,有個“楊三元”的外號。 當然,文采斐然的“楊三元”后來用權勢為女兒楊唯嫻庇護“欺負”了她,女孩子賭氣一般在那些收集的楊衍的詩句之上劃的亂七八糟。不過即便畫的亂七八糟,那些詩詞并沒有“遭罪”,是以她還是能清楚的看到楊衍那些詩詞的。 女孩子拿起第一封信道:“此信寄出時是二月初五,這封信里五字短句有兩句,七字短句有五句?!?/br> 一旁看著姜韶顏同季崇言說話的林彥這才恍然回過神來:“難道是信里的五字短句是月份,七字短句是日子,若是數目皆對得上,那便是楊衍所寫?” 女孩子含笑點頭道:“應當就是如此。如果一封是巧合、兩封也可能是巧合,甚至三封、四封都有可能是巧合,可若是所有信中‘五絕七律’都能與日期對得上,那就絕對不會是巧合了?!?/br> 林彥:“……” 還不待他開口,那廂隔著長桌說話的兩人再次開口了。 “楊衍想到的這個方法其實很厲害!”女孩子垂眸看著桌上的信,忍不住感慨,“能把書信內容同‘五絕七律’如此結合起來寫起來不突兀的實在不簡單?!?/br> “其次,數五字短句和七字短句于楊家女眷而言很容易做到?!奔境缪越釉挼?。 林彥這才找到了插話的時候,連忙說道:“不錯,楊衍確實厲害,不過你二人也不差?!?/br> 至少這么刁鉆的法子他一時半會兒是想不到的,而且……他看向那里隔著長桌不自覺的靠向對方的兩人,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同崇言那么多年的交情了,還是頭一回說正事的時候有種自己被“排擠到外頭”去了的感覺。 那兩人一句接一句的,他根本無處插話。 原本他還以為這世上除了自己之外鮮少有人能跟得上崇言這般想法稀奇古怪的人,眼下才發現還當真有。 楊衍同楊家女眷的家書來往方法既然找到了,那眼下就是要回信了。 要不突兀的用楊衍的口吻來回信,還要恰到好處的摻入“五絕七律”的短句,這也不容易吧! 那廂旁人根本插不進話的兩人也在此時再次開口了。 “那這楊老夫人的信你來回還是我來回?”季崇言開口問道。 姜韶顏想了想看過的季崇言寫的東西,認真道:“我來吧!畢竟我是才女……” “噗!”正認真想辦法的林彥沒料到女孩子會突然來了這么一句,才入口的茶水險些沒噴出來。 那廂半點不像開玩笑的樣子說話的女孩子朝他笑了笑,繼而收了笑,繼續認真的對季崇言道:“我是才女,你若是信我,這信便由我來回如何?” “好?!奔境缪韵胍膊幌氡泓c頭應了下來。 這般好說話的崇言當真是前所未見。 出去買文砂紙的的盧也在此時帶著紙回來了,女孩子便干脆走到另一旁的書桌前,從她那也不知道裝了多少東西的匣子里取出一罐膏藥,開始粘合松刀紙和文砂紙。 粘合紙張這種事在模仿字跡、用楊衍口吻來回信以及摻雜“五絕七律”這些要求之下顯然已是最簡單的了。 林彥在一旁站了片刻之后,默了默,問女孩子要了一罐膏藥試著粘合了起來。 只是即便是以為的最簡單的事,當真做起來才發現此事委實是個細致活,林彥垂眸認真的學著女孩子刷膏藥粘紙……呃,第一張就貼歪了。 看著自己貼歪了的紙,他還是頭一回發現自己的手一點都不靈巧的。自己貼歪紙的工夫,那廂的女孩子卻已經粘好了兩張。 紙張鋪開,粘合,再鋪開,一氣呵成,看著當真簡單的很,可做起來,卻好似沒有那般簡單。林彥默了默,沒有再浪費紙張,而是走到季崇言身旁看季崇言一邊磨墨一邊同女孩子說話。 “姜四小姐近些時日可好?” 女孩子點頭,手里貼紙的速度不急不緩,沒有浪費一張,道:“還不錯,家里的長輩近些時日有些鬧脾氣,不過問題不大?!?/br> 嗯,寶陵的事崇言日日都會關注的,是以林彥也是知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