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美食) 第160節
大概是用了什么藥和香,她聽人說有些藥和香用得多了還會叫人生出幻覺來,眼前這個女孩子會不會這種手段她不知道,不過能僅憑她手上存留的藥丸味道便能猜出老夫人頭疼隱疾的,應該是個很擅長用藥的。 在這樣的人面前,反抗有什么用?再者,她為什么要反抗?雖然還不知曉女孩子來尋她的用意,可從她一開始便點明大麗手段開始,顯然是同大麗不對付的。 她難道還會喜歡大麗不成?又不是有病。 姜韶顏當然知道秀兒不喜歡大麗,她接下來說出的話會讓秀兒不止不喜歡那么簡單了。 “大麗一直在暗中接濟你的父兄?!迸⒆娱_口說道。 這話一出,秀兒便臉色頓變:怎么可能? 當年她被父兄賣到花老鴇的手中卻呆了沒幾日就來到了大麗的身邊,彼時那一對爛人父兄纏著她,不肯放過她,是大麗經過看到幫她擺平的父兄。 聽說大麗出了好大一筆錢才叫他們停止了折騰,因著這一事,秀兒對大麗有感激,更多的卻是畏懼和警惕。 不過不管如何,大麗這個人不簡單是她一直以來的想法,這樣不簡單的人怎么可能被她那一對沒用的父兄牽著鼻子走? 就算近段時日,她成了“楊二夫人”,父兄得到了她的消息妄圖搞些錢財,可過了明路,父兄又要如何要錢?楊家可不是好惹的! 她實在想不通有什么理由大麗要去接濟她的父兄,為什么? “你被賣時不過十歲,因著饑一頓飽一頓,長的黑黑瘦瘦,看起來同七八歲的孩子沒什么兩樣?!迸⒆由砩系乃闪謿庀⒃桨l凜冽,“這個年紀又生的黑瘦的女孩子交到人牙子手里賣去富貴人家做婢子可賣得二十兩,你那一對好賭成性的父兄賣你卻只得了十兩?!?/br> 秀兒出身姑蘇城郊的村莊上,饑一頓飽一頓卻也自小便學會了照顧自己,做飯洗衣什么的小小年紀便已經會了。富貴人家要粗使婢子最喜歡秀兒這樣的,來了稍稍一教就能上手,自能出到二十兩。 可若是將秀兒賣去青樓,彼時十歲看起來不過七八歲黑黑瘦瘦的女孩子在青樓那等做皮rou生意的老鴇眼中不是好貨,自然給不了高價。就算待到長大些可以接客,也不是什么受歡迎的姑娘。 對于賭徒來說沒得放了二十兩的高價去賺那十兩銀子的,這一點錢三最是清楚,春mama也在青樓行當做了多年,秀兒這樣的姑娘能壓成什么價她最是清楚。 青樓里那等專門伺候人的普通丫鬟除非是青樓急要,姑娘貼錢給了高價,一般就是十兩左右。當然這樣買來的多數是半道上被拐子拐來不止來歷的女孩子,背景不干凈可能會出問題。 權貴人家不喜招惹是非,喜歡背景干凈的貧家女子,譬如秀兒這樣的。 所以不管怎么看,她那一對父兄將她賣入花老鴇手中做的都是賠本買賣。 “你見過賭輸急眼的人不計較錢的?”這是錢三的原話。 第三百四十一章 此行 這個道理懂得不止錢三,還有秀兒。 還沒被父兄賣到花老鴇手中時,她記憶里最多的情形便是父兄賭輸了在家里搜刮各種值些錢財的東西開始算計這些東西能賣多少錢。 有些事雖然已經過去多年,可仿佛刻在骨子里一般叫人不管過去多少年,只要一閉眼,當時的情形便又會出現在眼前。 那時她一個人蜷縮在角落里看父兄互相對罵著“不應該選大,應當選小”“都怪你”這等話,偶爾父兄也會說著說著突然回頭看她一眼,嫌棄的自下至上打量她一番,便搖了搖頭,順帶上前踢上她一腳,給她兩拳,罵她“長的不行,跟只瘦猴子一般,賣也賣不出什么好價錢”。 她彼時不過十歲,連姑蘇城都沒進過,卻也知曉父兄說的賣不出好價錢這種話是要將她賣去青樓。正經人家的姑娘哪個愿意去那等地方的?她害怕又慶幸:好在自己生的不好看,青樓老鴇不要她這樣的,賺不了什么錢。 這樣戰戰兢兢的過著日子,她懂事卻依舊要挨打。直到一天夜里,父兄突然從外頭給她買了一件新裳帶回來,還帶了她惦記了已久的糖水回來。 這樣突然的“良心發現”沒有讓她感動,卻更是惶恐,她被逼著換上了新裳,不想吃糖水卻被父兄壓著灌了下去,待再次睜眼時她看到的便是花老鴇了。 彼時的花老鴇只是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似是興趣并不大,便將她同其他所有姑娘安排在一起了。 “花老鴇已經死了,很多事已經沒有辦法證實了?!蹦莻€胖乎乎的女孩子看著她,從懷中取出一沓各式各樣的紙地給她道,“我只告訴你我知道的東西?!?/br> “上面一沓是你父兄這一年在賭坊欠債的欠條與歸還日期,他們仍然賭,賭的不大,卻是戒不掉,歸還日期是每個月的二十號,雖說每個月皆有欠債,可每個月都能還清?!迸⒆诱f道。 秀兒咬了咬唇,臉色難看:“我沒有接濟過我父兄?!?/br> 她并非純善的好人,做不到父兄如此對她還能這般“善待”他二人的,從記事起,記憶里就不曾有過父兄善待自己的時候。 第一次記得給自己帶糖水,卻是為了將她賣去青樓。更何況,她跟著大麗入楊家后宅之后便未同外頭有什么牽扯了,更不可能在大麗的眼皮子底下去給父兄錢財的。 翻著手里的欠條,秀兒臉色難看。 女孩子頓了頓,接著說道:“最后第二張是你的身價,花老鴇留下的,春mama一見這銀子便覺得有問題?!?/br> 秀兒咬了咬唇:花嬤嬤和春mama這些人都是風月場上的老人,身價銀兩這等事自然最是清楚。 將最后一張欠條翻過,秀兒看向手里最后一張。 “最后這一張是你父兄向人牙子遞的條子,說家中有女十歲,擅勞作,問人牙子要不要,可以賣多少,人牙子回的是二十兩?!?/br> 這條子不知道花嬤嬤是用什么辦法拿到的,先前她還在奇怪花嬤嬤的匣子里留著幾張與大麗、楊衍等人完全不相干的條子做什么,直到給春mama看過之后才明白用處在這里。 姜韶顏開口道:“當然,直接的證據我沒有,我也不曾抓到你父兄和大麗親自見面的情形……” “她不會親自出面的?!毙銉簠s在此時開口打斷了姜韶顏的話,臉色白的驚人,“你當然不會抓到我父兄與大麗親自見面的證據,不過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她做的?!?/br> 視財如命的父兄為什么會舍棄二十兩而選擇十兩?自然是有人許諾給他們更多的銀錢了! 花老鴇手里養了不少知客,畢竟開青樓的,背地里做過的缺德事多了去了,沒有知客早被人套麻袋打了。 那么多知客自然是不懼一兩個賭徒的。不然也不會敢這般隨意壓低了銀兩收來路不明,被拐子拐走的女孩子了。 還沒到大麗身邊時,她同花老鴇手里那些姑娘呆在一起時是親眼見過有姑娘的親眷上門挑事被花老鴇的人收拾的。 她父兄來過很多次,卻一次都沒被花老鴇手下的知客撞見過,那是巧合嗎?很多事情此時再想起來實在讓人不得不多想。 沒有被日常在外巡邏的知客撞見,卻被難得出門一次的大麗撞見,這也是巧合嗎? 若是有大麗許諾的那筆錢在先,父兄忍痛舍棄了二十兩,選擇十兩,那一切都變得合理了起來。 秀兒的臉色在松木寺林的映襯之下越發蒼白。 她不知道自己被賣去大戶人家做丫鬟會怎么樣,或許會遇到一個不講理的主子,也或許會遇到一個通情達理的主子,更或許是在大戶人家的外院做著粗使的活計??刹还茉趺凑f,她都能看到自由,有個盼頭,待到攢足了銀錢也有得到自由身的那一天,而不會像現在這樣如同籠里的鳥兒被囚禁起來。 她這些年被大麗帶在身邊看過很多突然消失的大麗跟前的紅人,大麗是個很小心謹慎的人,但凡有一點可能會惹麻煩的苗頭都會被及時掐去,她那一對父兄卻始終沒有事……難道還是大麗特意照顧她不成? 秀兒苦笑了一聲:這種照顧誰受得起? “是她做的?!彼牭阶约旱穆曇繇懥似饋?,對著面前的女孩子說道,“我知道是她做的?!?/br> 她看了那么多年大麗的手段,眼前這手段委實太熟悉了。 “應當是一開始她就選擇了我?!毙銉赫f著,臉上現出了一絲冷意,眼里卻滿是茫然和不解,“可我不知道她為什么要選我?” 眼下她被選為棋子是因為長的與大麗有幾分相似,可那個時候她不過才十歲,模樣更是黑黑瘦瘦的,與好看無緣,也看不出什么與大麗相似的地方。 這一點姜韶顏自然也已經發現了,她微微擰了擰眉,問秀兒:“你……長的像你母親?” 大麗不可能未卜先知便事先猜到秀兒長成之后會同自己有幾分相似,一開始就將手伸向了秀兒。 她見過錢三擄來的那一對父兄,長的與秀兒并不像。 秀兒聞言怔了一怔,卻還是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母親很早就去世了,我已經記不清母親的印象了?!?/br> 姜韶顏閉眼回憶了一番先前看到的那對賭鬼父兄,頓了片刻,說道:“你那個兄長長的也不太像你父親,可是像了你的母親?” 不過秀兒兄長雖然與其父相似的地方不多,卻也多少有些相似之處的,下半張臉和嘴就有些肖似其父,不過上半張臉去并不像其父。 秀兒想了想,點頭道:“我倒是聽人說過兄長像我母親這種話?!?/br> 聽到這里,姜韶顏只是再次打量了一番秀兒,頓了片刻之后,才道:“你比你兄長小十歲有余,彼時你父親早已染上了賭癮,你兄長彼時雖然還未染上賭癮,卻也不過十歲有余,家中這樣重的負擔,以你父親的為人怕是不肯再讓家中多一個孩子的?!?/br> 這話聽的秀兒忍不住皺起了眉:“你說的不錯。我自出生起,父親是總是打罵我賠錢貨之流的,母親因著護我也時常挨打,聽人說若不是我母親瞞著,父親根本不會要我?!?/br> 一想起母親病弱還護著自己,瞞著父親生下了自己,秀兒心底就是一軟,那個家里,母親是她心底唯一的慰藉,不過卻已然過世了。 女孩子聽了這些只是垂下眼瞼“嗯”了一聲,卻沒有再多說什么,只道:“你母親不容易?!?/br> “自然?!毙銉合乱庾R的點了點頭,頓了頓之后,她再次抬眼看向姜韶顏,眼神卻是一凜,“你找我若是為了對付大麗,我……我可以幫你?!?/br> 原本便是每日戰戰兢兢的在大麗身邊呆著,今夕看不到明日,被大麗用“恩情”和“手段”禁錮在身邊,這般恩威并施本就已經快叫人扛不住了。 此時,卻驟然發覺自己以為的“恩情”到頭來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算計。從一開始便是她選中了自己,連所謂的“恩情”都是同她父兄唱的雙簧。秀兒眼底滿是涼意,心頭壓抑多年對大麗的憤怒在這一刻到達了巔峰。 只是憤怒歸憤怒,要對付大麗……秀兒下意識的顫了下身子,這是來自身體本能的懼怕,她怎么對付大麗?有什么本事對付大麗? 面前這個女孩子同她無親無故,突然來到自己面前告訴自己這些事當然不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做的,秀兒心里清楚。 能僅憑她手上的藥香就猜到老夫人的隱疾,能讓自己獲得一刻的自由,這般站在這里無人跟著同她說話的定然不是普通人。 或許不是她幫這個女孩子,是這個女孩子在幫她,又或者可以說……她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會主動說出這句話的果然不是什么蠢人,只是在大麗長久的打壓下已經本能的對她產生了恐懼。 “你不必直面大麗,這是白白丟了性命的事,你不必去做?!迸⒆有α诵?,忽地莞爾,“對了,也不用去打聽我的身份了,我姓姜,東平伯姜兆是我爹?!?/br> 她眼下這般顯眼的模樣,稍一打聽就能打聽到,姜韶顏自然沒準備掩飾。 秀兒咬著唇,神情有些尷尬:她確實有回了楊家便打聽面前女孩子身份的打算,畢竟自己的身份、大麗的身份這個女孩子都知曉,可面前這位神出鬼沒的女孩子是哪個她都不知。這確實叫人有些不安。 “你難得出門一趟,長話短說,我確實有些事要你去做,往后不會的也會有人來教你,”女孩子說著喚了一聲,“春mama?!?/br> 有人自松木寺林外走了進來。 春mama瞇眼看向面前的秀兒:早說過這丫頭若是運氣夠好會是個好苗子,眼下花老鴇沒來得及調教的人落到了她的手里。 春mama搓了搓手,有些激動:早就想跟那姓花的一較高下了,眼下總算有了這個機會了。 雖然這個秀兒的長相手段什么的遠不如大麗,不過有姜四小姐幫忙,她不叫大麗也進大牢里走一趟就不姓春! 姜四小姐說的沒錯,反正大麗也是要弄死她的,既然如此,她干嘛不折騰折騰?反抗一下也是好的嘛! 得了一沓了塵大師親自畫的符和一串念珠,楊老夫人松了口氣,起身向了塵大師道謝。 “多謝大師!” 了塵點頭起身還禮。 秀兒從一旁的寺林中快步走了過來,攙扶住了楊老夫人。 楊老夫人抱著那一沓的符和一串念珠,看了她一眼,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隨口道了一句:“你倒是來得巧!” 當時將秀兒遣去寺林里閑逛的是她,這時候抱怨秀兒來的不快不慢剛剛好的也是她。 一手養大楊衍的楊老夫人并不是什么尋常好糊弄的老夫人,只是因著頭疼隱疾,外加上楊衍同大麗之間似乎還有些別的關系,一時間落了下風。 不過再怎么樣,她都是楊衍的母親,這一點是永遠不會變的。 秀兒聞言立時解釋道:“老夫人,我……在寺林中撞見那個春mama了?!?/br> 什么春mama?走到一半的楊老夫人沒想到她會這么說,不由愣了一愣。 秀兒道:“就是被夫……” 話未說完就聽楊老夫人咳了一聲,瞥了瞥不遠處正在排隊等候的信徒們,低聲道:“上了馬車再說?!?/br> 這個時候可不能叫秀兒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夫人”這種話來,畢竟在整個姑蘇城百姓的眼里,她才是楊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