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黃粱 第56節
側目朝里面的浴室看去,果真聽見了開門的聲音。 昏暗的臥室里,從浴室泄來一束邊界分明的光。 沈頤洲站在門口,隨后將門重新合上。 光亮消失了。 梁風站在門口,看見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和一條灰色的短褲。 目光落下去,那層層包裹住大腿傷口的紗布已隱隱浸出了深色的血跡。 沈頤洲緩步走到床邊,他步調與平時并無任何的不同,因此受傷的那條腿也浸出了更多的血跡。 梁風走到了他的腿邊,蹲下。 “你這里還有其他紗布和藥品嗎?” 她聲音平靜到像是某個他們相擁而起的晨早,她被他攬在懷里,風輕云淡地說一聲早安。 沈頤洲冷笑一聲,正要把她的手拂去,梁風卻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沈頤洲?!彼p聲道。 沈頤洲停下了動作。 梁風看見一旁的床頭柜上放著整齊的紗布和消毒用品,便側身將那些東西拿到了手邊。 她甚至沒有再抬頭看向沈頤洲,手上也沒有停下動作。 只輕輕地說:“我們今天不吵架,好嗎?” 心臟在一刻落空,沈頤洲垂眸無聲地看向梁風。 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再抬起頭來看一眼他,像是已對他再無期待。 此刻退讓、言語平和。 更叫他覺得那是梁風豎起的一面白旗。 她認輸。 所以退讓,所以不在乎此時言語到底誰輸誰贏。 聲音靜了下去,心中的煩躁便愈加難以忽視。 梁風用棉簽細細地將他大腿上的血跡清除干凈,也帶來了片刻的清涼。 最后,纏上層層的紗布。 沈頤洲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梁風怔然抬頭。 “別纏太厚,我一會要出門?!?/br> 梁風頓了一秒:“好?!彪S后,拿起剪刀“咔嚓”剪斷。 她其實很想說: 能不能不出門呢? 你的傷口那么嚴重可不可以認真地躺一段時間。 下次走路的時候,就算難看也不要再讓左腿受力了,要不然傷口怎么愈合呢? 身體還沒好,出門萬一又遇到危險怎么辦? 梁風撕開一節醫用膠帶,兩指撐開,平展地貼在紗布的終端。 可是除了“好”,她究竟還能說些什么呢? 她什么都不能說,什么都不該說。 就到送他出門吧。 當下的這個瞬間,梁風想到。 重新包扎完傷口之后,梁風幫他去衣帽間拿了一條干凈的褲子。 她那天放在展示柜上的領帶已經不見了,心里酸澀了一瞬,還是面色如常地轉身走回了臥室。 穿好褲子,沈頤洲已自如地又站了起來。 梁風看了眼他受傷的地方,嘴唇翕動了片刻,卻還是什么都沒說。 沈頤洲重新走進了衣帽間,梁風目光看過去,心臟卻無由地高高懸起。 看見那門合上,又看見那門重新打開。 他穿上了一件黑色的西裝外套,手里拿著, ——正是那條煙灰底色、深藍細條的領帶。 心臟在瞬間被人狠狠捏住,梁風無法動彈地站在原地,看著沈頤洲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梁風雙眸抬起,昏暗的光線里,他眉眼從未如此清晰。 沈頤洲沒有給他們之間留下任何的空隙。 他身子緊緊地挨在梁風的身前,低頭,氣息也撲灑到她的面頰。 梁風難以忍受這種親密的氛圍,她微微地偏過頭去,目光落在一側的地板上。 “你自己做的?”沈頤洲的聲音響起在梁風的耳畔。 然而此刻,點頭變成另一種酷刑。 偏偏在這樣的時候,偏偏在她想要認輸的時候,叫她承認這是她親手一針一針為他縫制的領帶。 沉默封上了梁風的嘴巴。 她雙手撐在沈頤洲的身前,只問他:“你不是要出門嗎?” 目光逃避似的仍然垂在半空,卻察覺沈頤洲后退了兩步。 梁風抬眸,看見他伸手將燈打開。 光亮一瞬間涌進她的眼睛,梁風閉上了雙眼。 聽見沈頤洲短促地笑了一聲。 問她:“那我出門后,你打算留多久就走?” 梁風愕然,睜開雙眼。 他一邊系著領帶,一邊又問道: “要不要我把阿姨喊回來幫你收拾行李?還是說,你原本就打算什么都不要了?” 情緒在他的話里一層層冷下去,卻也讓梁風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 像終于從冰冷的湖底探出頭,她得以大口大口地呼吸氧氣。 那張用以粉飾太平、求得體面的虛偽終于被沈頤洲撕開,血淋淋的欲/望與奢求也變得格外清晰。 好看,他戴這條領帶真的很好看。 梁風無聲地舒了一口氣 “沈頤洲,我們能不能體面地——”可她還未把話說完,就聽見沈頤洲沉聲打斷她: “打開你那側的抽屜?!?/br> 梁風頓住,目光移去了她床邊的那側柜子。 緩步走過去打開,里面放著一張單薄的紙。 一刻的轟然。 梁風渾身僵硬在了原地。 她以為,沈頤洲今天撕開的不過是她用以粉飾太平求一個和平分手的虛偽。 最差不過是像是沈頤洲從前無數個女伴一樣,結束就是一拍兩散。 然而,抽屜里那張數額精準的八百萬支票,卻像一個充滿諷刺的笑,笑話她實在是把沈頤洲想的太過簡單了。 他不是不查,他只是心知肚明,不屑得去查。 她的裝腔作勢,她的處心積慮,她的步步為營。 早就是他洞察一切的雙眼下拙劣可笑的表演。 而如今,也用這種方式將她臉上最后一層偽裝用力地撕下。 告訴她,他早已知道了一切。 而這張連數值都是精準的八百萬的支票,就是給她最好的羞辱。 梁風將抽屜輕輕地推了進去。 她手指緊緊地按在柜子的邊緣,才叫自己不至于現在就摔倒在地。 她開口:“對——” 沈頤洲卻忽然走到她身畔,用力按住她的手,重新打開了那格抽屜。 梁風沒有去看他的眼睛。 極靜的臥室里,沈頤洲的聲音淡得像是他指間時常飄起的一縷煙。叫梁風想起她曾經在包廂門外看見他闔目靠在紙醉金迷的浮華里,他總是散漫、不經心、毫不在意地隱在人聲中,可當他睜開雙眼的一刻,就沒有人能真的忽視他。 一如他此刻平淡的聲音: “把錢還掉,過去的事情我不會追究?!?/br> 雙眼緊閉,白光炫目。 血液在這一刻冰凍、凝固,也在瞬間沸騰、奔涌。 威嚴的審判庭上,負罪的犯人因為法官的縱容而被宣判無罪釋放。 心里的聲音還在大聲地嘶喊:這已是懸崖峭壁,萬丈深淵。 你分明體會過那種絕望的痛苦,易碎的情感。 可為什么,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