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廁所和水龍頭是公用的,廁所分為男女兩間,男廁所的門一直是壞的,經常是他在里頭尿到一半,就有陌生人開門進來、蹲起了坑。 這樣的日子,強能忍受,半死不活的葛秀夫也能忍受,唯獨他度日如年,痛苦得簡直不想活。他也知道自己只是不習慣,可他為什么一定要習慣呢?他自己是有家的??! 所以他只盼著葛秀夫快些好起來,好起來就可以回家了??筛鹦惴蛱焯旌染频脑捑筒粫玫媚敲纯?,甚至傷情還會出現反復。所以他一看見葛秀夫端酒杯,就氣得腦子里轟轟響、要爆炸。為了避免自己失控傷害到葛秀夫,他只能是拎著方凳躲出去。 * * 這老洋房當初大概是個體面人物的宅子,前后開門,房屋本身并不是方方正正的建筑,設計得頗有一點藝術美。但現在是絕談不上什么美了,前門破敗,后門那一溜靠墻搭了好些個棚子,棚子下面堆著些垃圾似的雜物,其中挨著后門的兩個棚子之間空了一小塊,這一小塊空間放什么都不合適,唯獨可以放傅西涼。他盯住了這個地方,每逢感覺自己要瘋的時候,便下樓把方凳往這個空兒里一放,然后自己往方凳上一坐,把自己很妥善的安置在了兩堆垃圾之間。 他對這兩堆垃圾還是比較滿意的,因為它們雖然貌似骯臟,其實不臭,基本就是兩摞破木頭板,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腐爛的跡象。他和它們坐在一起,感覺倒還舒服一些。 抬手摁了摁胸膛,他摁出了一點輕微的聲響。西裝上衣的內袋里放著兩封燕云的回信。燕云說自己現在還不能來上海接他回家,因為那一夜跳樓時,摔裂了右小腿的骨頭。 “還記不記得你常對我說的氣話?”燕云在信中對他說:“結果一語成讖,我當真是差一點就斷了腿?!?/br> 燕云又說:“你的話這樣靈,以后回來了,對我可要多說些好聽的?!?/br> 他很珍視這兩封信,不是珍視信中的內容,而是把信本身當了寶貝,因為它代表著他遠方的家,那種白底藍格的信紙,也是他從小見慣了的。 從這兩封信上,他似乎能嗅到一些親切的氣味。 這時,前方路上走來了一位藝術家。 這藝術家住在一樓,屋子寬敞方正,算是樓內的頭等房間。若從租金而論,這位藝術家的經濟狀況應該還不錯,要么是他的家里有錢,要么是他的藝術值錢。 藝術家前幾天走后門回家時,偶然發現了兩堆垃圾之間坐了個人,這人不是臨時坐下歇腳的,而是正襟危坐,仿佛是拿“坐”當了一件正經大事。定睛再看,藝術家又是一驚,發現此人儀表不凡,西裝皮鞋以及眼鏡一看便是昂貴的上等貨色,頭發也亂得與眾不同,若他沒有看錯的話,此人原本是剃了個非??季康臅r髦發型,但顯然是有日子沒打理了,所以才長成了如今這個德行。 藝術家很納悶,不知道這個怪人是從哪兒來的。 從那往后,他便留了心,每次出入之時,都要朝那兩個棚子之間多看一眼。不留意不要緊,他這么一留意,發現這人竟是經常出現,每次都是坐在一只舊方凳上,不說話,不看人,也沒表情,就單是垂眼坐著,但是也有變化:他那穿得板板正正的一身西裝是一天比一天的臟了,人也是一天比一天的瘦了,還有他的臉,他的臉上總是添傷,不是撞了一塊紅,就是破了一塊皮。 藝術家摸不清他的來歷,但如果他能年少二十歲、回到一個幼童的年紀,那么藝術家就可以認定他是個被人販子拐騙出來的小少爺了。 他現在看起來也還依然像是被人販子拐騙出來的,可他是這樣的高大,又動輒一個人在外頭坐著,如果真是被拐騙出來的,那他不會逃么? 藝術家也悄悄觀察過他的居所,他顯然是有同伴的,同伴之一是個一臉橫rou的彪形大漢,除了大漢之外,房內還有別人,但那人神秘莫測,從未出過房門。 藝術家越是觀察,越犯嘀咕,終于有一天忍不住,主動上前和他搭了話:“今天的天氣真是熱得很??!” 他像沒聽見似的,根本連頭都沒有抬。 藝術家想了想,換了純正的國語,將那句話重新又說了一遍。傅西涼這回抬頭看了他一眼。 傅西涼不認識他這個人,也不關心這里的天氣,不想聽見任何聲音,也不想回答任何問題。 所以漠然的低下頭,他沒搭理藝術家。 藝術家后來又向他搭訕了幾次,因為也沒聽他和那位彪形大漢說過話,所以暗中猜測他是個啞巴。 天天猜著,天天看著,藝術家已經漸漸習慣了每天出入之時能看到傅西涼。這天他捧著一紙包蟹殼黃燒餅走過來,經過傅西涼時,忽然聽見他腹中咕嚕了一聲,堪稱是名副其實的“腹鳴如雷”。 藝術家沒聽過如此響亮的饑餓,幾乎想笑。扭頭再看傅西涼,他見傅西涼的脖子上多了兩道抓痕,西裝穿得服服帖帖,前襟洇著一片污跡,看起來像是被凌虐了的。 藝術家想起了和他同居的彪形大漢以及神秘人,忽然感覺他像是陷入了一個魔窟里。但他對外界一直是個冷酷的封閉態度,藝術家也沒辦法幫助他,只能從紙包里拿出一只燒餅,走過去遞給了他。 傅西涼確實是餓,現在正是他吃飯的時候,他不吃不是他不想吃,是他被葛秀夫氣得沒法吃。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只小圓燒餅,他順著燒餅向上看,看見了藝術家那挺長的頭發和挺風流的面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