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池金魚 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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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不回自己的,殊途同歸,也不過是跟程蝶衣一個下場。 這些她都來不及想,只知道這戲院十年才招一回,選上了那就是件好事,自十歲開始就日復一日地練著功,手中有熱湯,頭頂青璃瓦,將來往好了想,沒準將來還能讀個大學。 總歸是能保自己一條活路的。 想到這,她也就似懂非懂地給自己對付過去了。 她不懂什么紅不紅,只想做好本分。 空氣安靜幾秒,陳子夜已經緊張得攥緊西裝衣領,抬了抬衣服,小心說:“衣服被我弄皺了,待會兒如果要穿,您不介意的話我幫您熨一下?” “有勞?!?/br> “應該的?!标愖右箯睦锸夷脕硪话沆俣?,就近鋪平衣服時,摸到衣料是猶豫開口:“……這種料子能直接熨嗎?” 梁季禾犯愁地笑笑,“這我還真不知道?!?/br> “那我試試吧?!标愖右贡攘吮任恢?,沒好下手。 梁季禾瞥見,靠近她一步,隨手指了一處,“熨吧,沒那么講究?!?/br> 陳子夜看他一眼,目光迅速回到衣服上,說行。 沒一刻鐘。 見范師傅電話打來問人在哪里,陳子夜再次同梁季禾道謝,趕忙收好熨斗,系好絨布袋,往門外走了兩步。 已經晚上十一點多,十二月的慕城已經黑透了,暮色聚合在枝頭,時不時一點疏淡的光從斑駁的樹影上躍起,微見星月。 “……梁先生?!?/br> 她回頭遲疑地說了聲:“今晚我暈倒的事,您別跟我師傅說,行嗎?” 梁季禾輕笑,沖門外抬了下眼,示意她放心回去。 人剛走,范師傅就風風火火趕過來,正面撞上陳子夜,草草打了個照面,話都沒聽完就見她快步往樓下走。 范師傅瞇著眼看了看她身上落下的吊燈碎光。 “梁先生,實在是招呼不周,還是您面子大,業內外來了太多貴客了!”范師傅還在積極寒暄,見梁季禾眼光遲遲留在樓梯上,試探說:“她是戲院最小的徒弟,可是沖撞了您?她年紀小,沒見過什么世面?!?/br> “陳子夜?!?/br> 范師傅聞聲一怔,“是,是她,就是如汀師妹最喜歡的那個小姑娘?!?/br> 無意提到梁季禾的母親,范先生心頭一緊,自知失言。 但梁先生那雙眼,確實容易讓人想起他的母親——姜如汀。 不過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見梁季禾遲遲不出聲,范先生摸不準心思,看眼色開口說些場面話:“梁先生,這些年多虧了你了,沒有你,這一園子可憐姑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更不要說還有重映名劇推廣昆曲這一天了……” “哪里?!?/br> “尤其是子夜,她當年有如汀師妹護著,學到她三分,已經是福分?!?/br> 梁季禾問:“她上過臺了?” “是,她是一直給梅汀唱小丫頭春香的?!狈断壬捊釉?,“梅汀您知道吧?就那《牡丹亭》里的杜麗娘!唱了這么些年了,始終是她唱杜麗娘,身段、嗓音旁人都沒得比,咱們家培養出來的角兒紅是紅得有道理的?!?/br> 梁季禾淡淡說:“嗯,長得倒是標致了許多?!?/br> 見梁季禾關注點不在梅汀,范先生趕忙著多說幾句:“可不是,算算得有八年了,她個頭高了許多,人也瘦了許多,剛來那會兒可是個小胖墩,園子里就數她最貪嘴,變化最大。她這模樣和身段,也是難得一見的好苗子?!?/br> 梁季禾微微點頭,“嗯,好好練練?!?/br> “就是人性子淡了點,不愛出頭,也就勉強能完成演出任務,平日里也不怎么愛說話,但是手腳勤快,哪里需要她她就搭把手?!?/br> 廳內曲調聲起,范先生給媒體安排了個片段表演。 恰好是《醉扶歸》這一折——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梁季禾沒接話,昆曲方面的事情他不專業,只隨著曲調幽幽掀了下眼皮,往樓下的那人身上看,她穿得嚴實,一條黑色緊身針織長裙,不露任何,卻難掩細長的雙腿,走路也不帶隨時要彈唱的“腔調”,跟他以往見到的女人不同。 她只靜靜地站在后臺后場,也沒同人說話。 歲末還沒有下過雪,卻有一層絲絨的光,勾勒她曲致的線條。 她披著的大紅色羽絨服款式有點呆板,卻不顯舊,逐漸隱沒在以枯枝敗葉為襯的銀黑畫布之中,靜靜站立,最后目之所及之處只剩枝頭一點血紅。 仿若隆冬已過,臘梅初綻。 是春色。 聞聲,范先生催促說:“戲要開場了,咱們也下去吧?” 梁季禾摸了摸袖扣,慢慢說好。 作者有話說: 我胡漢三回來啦!一晃五年,大家生活還順利嗎~! 看文愉快,友好快樂,多多支持,這次也是寫給喜歡的人看! 第2章、快遞 昨夜只是范家戲院舊戲新繹的啟動禮,卻熱鬧得像慶功宴。 席上先有劇目打樣,后來續上一些三三兩兩的攀談,音樂也從耳熟能詳的昆曲選段,變成了昏暗搖曳的慵懶慢調。 從傍晚開始一直喝到凌晨才結束。 眾人回到戲院已過凌晨,太久沒有這樣酣暢的機會,一整夜宿舍樓里都有聲響,吵得陳子夜沒怎么睡好,頭悶在被子里出了一身汗。 早上起來嗓子倒還清爽,手腳有點乏力,咳了幾聲。 六點晨練是范師傅定下來的規矩,八年,日日如此。 只有大年初一可以偷個懶。他自個兒也遵守,旁人更是沒得說。 照常練功,多為基本功,各自練各自的,不允許嬉笑打鬧。 到傍晚結束。姑娘們分三行站,固定站位,照例聽師父和指導師叔訓話。 范先生站在最前,捏緊馬褂袖口,順著熨燙的折痕往上摸,神情嚴肅:“今天大家的精神頭倒是都不錯,原因想必也不用我多說,《荊釵記》、《長生殿》多個曲目都在選角,自由選報,填好了就趕緊交上來。但也不是真就由著你們胡來,都先掂量掂量,看看自己夠不夠格兒,別上了擂臺再出洋相?!?/br> 說完往幾個管不住嘴的女孩兒那側瞥了一眼,哂笑道:“另外到定角之前,每天都要測量記錄身高體重,我倒是要看看哪位角兒連自己的嘴都管不??!” “啊……”一片嘩然。 范先生正色道:“啊什么?” 喊得最大聲的人急急噤聲,還沖著子夜吐了吐舌。 范先生松開衣袖,手背拂過腰側,遒勁往后一拉扯,大步上前,“觀妙,你啊那么大聲,你有意見???” 觀妙連忙搖頭,“沒有!” “沒有你話那么多……” 范師傅睥她一眼,習以為常地罰她,“你跟子夜留下打掃衛生,其他人該吃飯就吃飯去吧,不過都給我稱著斤兩吃啊——” 一陣窸窸窣窣的討論聲,人群散了。 等人走遠,陳子夜只擦了把汗,就端起盆準備去院子里接水。 觀妙撐開腿坐在一邊,抱怨說:“師父就知道罰我們倆!” 陳子夜微愣了一下,偏過頭看她一眼, “你還敢說……” “大不了被罰倒立,加練,打掃衛生,出門跑腿,從小到大不都習慣了?” 見她不拿處罰當回事,陳子夜無奈笑笑:“我陪你受罰都陪習慣了……” “那誰讓我們倆是八年都住同一屋的親姐妹呢!” 陳子夜沖她舒心地笑了下,確實是。算起來她是觀妙師妹,小她一歲,也晚一年進戲院。但觀妙個子高,一直唱反串,進步快,也沒人可替。 一園子姑娘都在練旦行,獨獨觀妙一個反串。 戲份重,但人不火,觀妙心里憋著一口氣,這些只有最要好的子夜知道。 見陳子夜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擦練功房里的泡沫墊,觀妙也坐起來,擰了把臟毛巾跟她一起,被涼水刺激地一縮手,“這么冰的……” “你容易凍手,我來就行?!?/br> 觀妙沒聽她的,幾根手指捏著抹布胡亂擦地,問她預備報什么角色。 陳子夜如常語氣,“不報?!?/br> “不報?”觀妙拿肩膀撞她一下,“機會難得??!要論資排輩,什么時候咱們倆才能出頭???我可能還好點兒,你可別浪費你這張漂亮臉蛋兒啊?!?/br> 陳子夜沒所謂地笑了笑。 觀妙卻停下手里的動作,往窗外一指,“將來總有一天我要從這里出去,變成家喻戶曉的女主角,要是有人看上我,愿意把我娶回家當闊太也行!” “行——這位闊太,麻煩讓讓,我還得繼續收拾?!?/br> “糊弄下得了,打掃衛生又什么要緊,你啊……”觀妙嘖嘖兩聲,惋惜說,“多好的模樣和身段,明明是小姐的身子,卻天天做著丫鬟的事情!昨天在宴會上你就沒多認識幾個朋友?!” “沒?!?/br> “也沒跟你搭訕的?不能吧?不過我昨晚好像都沒怎么看見你?!?/br> 陳子夜眼睫不自然地一眨,回憶起昨晚發生的事情,露水一般,難以描述,頓了頓才回:“只認識了一個,不過也不算認識,說是師父的朋友?!?/br> “哎呀,哪個不是師父的朋友,有一個算一個,昨晚能來參宴的人可都是非富即貴!”觀妙拉起陳子夜的手,鄭重地捏了一下,“我可沒跟你說笑,這些人聽得懂昆曲的沒幾個,各懷鬼胎,常來光顧戲院的男人更不是什么好東西……不過沒關系,愿意捧咱們就行,撞上一個真心實意的那就是血賺!” 陳子夜沒了表情,低頭繼續擦地。 觀妙實在沒耐心等她干完活兒,知道催促她也沒用,便說自己例假可能要來,小腹有點不太舒服,一溜煙兒先跑回了宿舍。 — 自那以后的一周,陳子夜還是按部就班地訓練,除她以外,其他人陸續提交了選報表,如琥珀拾芥,所有人陷入默契不提的尷尬。 只有陳子夜還好,她那張選報表還放在宿舍桌子上,一直空著。 范先生也早已預料到了一般,趁練功結束訓話的功夫,吩咐子夜今天去打印一些新的試戲片段,讓她把自己那部分臺詞早早練熟,好為其他人搭戲。 陳子夜說:“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