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渡 第9節
“這樣吧,給你打個折,每個月一千房租就行,包吃住,但我現在被窅魔纏上了,能不能活過這幾個月都不知道,你們能住多久,就得看我能活多久了?!?/br> 言下之意,你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的房東就這么涼了吧? 從廣寒之前的表現,和怪鳥的對話里,何疏知道對方肯定有辦法對付妖魔,只在于想不想出手。 這話說完,對方久久不語,何疏被盯得渾身發毛,還以為廣寒嫌這筆買賣不劃算——也是,便宜那點房租,還得保房東的命,換了他也寧愿繼續睡天橋。 就在他考慮要不要討價還價把房租減免掉,換取自己一條狗命時,廣寒忽然問:“你跟閣皂山有什么淵源?” 何疏疑惑,想了想,搖頭:“我聽我外公說過,太外公出身蘊海山致虛派,當年多么牛逼風光,但我卻根本查不到這個地方?!?/br> “北宋時,茅山、龍虎山、閣皂山并稱三大符箓宗門,盛極一時。淳化年間,馮壽出走,于蘊海山創致虛派,是為閣皂山分支,后來閣皂山的言法道失傳,致虛派就成為言法道的唯一傳承?!?/br> 廣寒說罷,目光落在他身上凝住。 “你之前在陰陽混沌交界用的法咒,就出自言法道?!?/br> 言法道,顧名思義,以言定法,言出法隨,萬物無有不從。 它出自符箓,又跟符箓有所不同,相傳起源于上古時代,女媧下授于人的術法,倉頡造字之后,將文字寓于聲調,以字形為法咒,以聲言為兵器,將此術發揚光大的,是東漢末年的張道陵,據說他有十八字真言法,從風雨雷電,到點豆成兵,無所不能。 像佛家的六字真言,如日本的言靈術,其實也都是同樣的原理,只不過各地相繼流傳,各成一家。 傳說學此道精深者,往往只需出口一字,就能引來天雷地火,甚至更為宏偉的天變。 何疏一聽這話,就知道廣寒門兒清,是個懂行的。 他記事以來,外公就不大樂意說起自己從前的事,卻又舍不得自己道法失傳和何疏天賦浪費,還是一點點找機會教。 當時何疏也小,一心貪玩,外公讓他每天寫完作業學兩小時,他就惦記答應小伙伴踢足球,千方百計躲開,最后至多學了半小時就迫不及待要出門玩,外公嘆氣沒攔著,只喃喃說看來要后繼無人了。 但何疏的確是天賦過人,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竟也學了點本事。 “外公說,蘊海山致虛派后來人才凋敝,基本就剩下他一個,也沒什么外傳不外傳的說法了,不過我學得稀爛,頂多就是半桶水?!?/br> 要是外公在,也不至于讓窅魔盯上他,還束手無策。 廣寒盯著他,一錯不錯:“除了言法道,你身上還有一樣法門?!?/br> 何疏嬉皮笑臉:“招小姑娘喜歡的法門?你也想學?” 廣寒自動跳過那些胡言亂語,跟沒聽見一樣。 “陰物格外受你吸引,你,是不是學過請神術?” 何疏的笑意一點點收斂起來,認認真真看了廣寒好幾秒。 廣寒和怪鳥對他沒有惡意,這他很確定。 此人有本事,怪鳥沒法解決的麻煩,他出馬就能解決了,這何疏也很確定。 雙方畢竟不熟,何疏給他漫天扯皮講故事,也是接觸試探的過程。 但何疏沒有想到,對方一開口,居然就把他心底最不想去碰的那丁點兒過往給揭破了。 第7章 請神,顧名思義,就是與天地神靈溝通,邀其前來為自己辦事,或者實現自己的某個愿望。 在某些地方,請神被稱為扶乩,更有具體的請神方式,詢問人先問事,然后由鸞生請神上身,以竹簽特制的乩筆在細沙盤上根據神靈指示畫出一些只有鸞生能懂的訊息,由他傳達給求問之人。 這種請神方式相對原始,更容易為普通人接受理解,但還有更多請神的方法,東西方各個宗教,都有不同秘法,甚至東南亞或非洲部落,也有五花八門的請神儀式,不足為外人道。 閣皂山是以符箓為主的道門,極少涉足請神術,但何疏外公的母親,早年出身西南苗族一支,部族里有神巫一職,能與神明溝通,也就相當于請神。 但整個部族里面,真正會請神的也就那么一個,隨著現代社會到來,年輕人逐漸走出大山,留守的老人也相繼去世,據說何疏這位太外祖母,就是他們族群里的最后一個神巫。 何疏的外公、何疏的母親,都沒有遺傳到這方面的本事,只有何疏從小能記事起,就經常指著沒人的地方說那里有個叔叔阿姨,或者沖著空氣玩鬧,把父母嚇得夠嗆,還是何疏外公想法子把他這雙陰陽眼按個“開關”,教他長大后自己學會控制,才算給了何疏一個正常的童年。 但他覺得何疏資質天賦,如果只當一個普通人成長,實在有些浪費,就把自己門派那些快要失傳的符箓教給他,除此之外還有自己從母親那里聽來的關于請神的只言片語,也都像講故事一樣描繪給何疏聽,卻萬萬沒想到十幾年后自己外孫會因此闖下一個大禍。 話癆鳥甚至等不及他進入正題,就迫切插嘴。 “該不會是你撞大運請到什么真神菩薩,結果貪得無厭,被反噬了吧?” 大多數時候,請神只能請來陰靈,也就是徘徊天地之間的殘魂,能請到真神下凡的幾率微乎其微,就算真有人能請到,凡人身軀承受不住超過負荷的力量,也會受到強烈抵觸,輕則生病,重則殘疾。 所以很多干扶乩這一行的鸞生乩童,問事請神,請來的大多是附近孤魂野鬼,一縷殘魂留戀人間,問到的事情也時準時不準。 何疏一天到晚懶懶散散,提不起精神,怪鳥當然不會認為他能請來真神,頂多也就是體質特殊,吸引點游魂野鬼上身罷了,可那樣恰恰又是對身體極大的損害,惡性循環,也難怪他現在會被窅魔盯上。 它見何疏浮現古怪神色,不由咦了一聲:“我猜對了?你還真請來哪尊菩薩下凡,神仙化身?” 何疏沉默片刻,繼續講故事。 少年何疏似乎天生就受眷顧,他在學會那半吊子請神術之后,第一次在自己小房間里cao作,居然就請來了本地城隍廟下轄的判官。 初生牛犢不怕虎,雖然有外公諄諄告誡,何疏也沒怎么把請神的風險放在心上,如是幾次之后,每次請來的,雖說官職不大,名字更偏冷門,可都是正兒八經的陰神,而非孤魂野鬼。 怪鳥聽得鳥喙都快合不上了:“不對啊,請神之前,你起碼得知道你自己要請誰,不說了解對方生平,起碼名字來歷是要知道的,你連要請誰都不知道,怎么會有判官陰神就輕易過來?” 回答它的是廣寒:“這就是天賦,有些人天生特殊,受陰神眷顧,就像你聞見食物香味,就忍不住誘惑一樣?!?/br> 這個比喻很形象,何疏當時情況的確是那樣,陰神容易受他吸引,但如果附近沒有陰神,而是其它亂七八糟的東西,更會聞風而動撲過來。 怪鳥立刻嘎嘎作聲抗議:“我那是體味人間酸甜苦辣!” 廣寒沒搭理它,示意何疏繼續說。 何疏也發現了,對方不像初次見面那樣神秘莫測,反倒像是對接觸的一切都很感興趣,想要從中汲取什么知識,目不轉睛,專心致志,比何疏以前上主課還認真。 雖然外公嚴厲告誡他不能亂用請神術,但何疏還是私底下偷偷用了幾次,有時候是幫好友家里人完成未了的遺愿,有時則是幫同學問事,每回都能請到正經陰神,且不是以附靈的形式,而是請靈,對身體損害很小,休息幾天就能彌補回來。 畢業之后,老同學胡繪志找上他,提出合伙成立一家公司,表面上是做環保凈化的生意,實際上就是幫別人解決一些怪力亂神的麻煩事。 胡繪志是個普通人,也沒學過什么法術,他只是從小熱愛玄學,自己雜七雜八也看了不少書,曾經親眼見過何疏出手,驚為天人,就提出這樣一個主意,算是把興趣跟工作相結合。 何疏也頗為心動,兩人商量一番,還真就把工作室開起來了,胡父是生意人,家境殷實,也有相應的關系人脈,很快就給兩人的工作室拉來幾個小單。 這種單子不算難,要么是某家孩子夜啼不止,要么是有人走夜路遇到鬼撞墻從此走霉運,何疏順利解決,工作室名聲很快在小圈子里傳開去。 “這一天,小胡接到個委托,是他爸朋友的工地上出了事?!?/br> 工地是幾棟爛尾樓,拖了十幾年遲遲沒有完工,換了幾任承包商,因為附近有市體育館即將舉辦大型賽事,此地已經嚴重影響市容市貌,市政府也受不了了,出面插手,招標找來新的承包商,胡父朋友費了一番力氣才中標承包。 可事情恰恰就出在工地上,施工四個月,已經死了四個工人,竟是平均一月一個沒落下。 有的是工地電梯失事墜下,有的是自己違反規定沒戴安全帽被落下的磚頭砸死,還有的是被鋼筋從后背刺入穿心而過。 大部分死得很慘,胡繪志去現場看過,回頭給何疏講的時候,那表情都是擰在一起的。 工地其它施工流程都是符合安全規范的,除了那個沒戴安全帽的工人,是因為頭皮發癢臨時把帽子摘下來想撓撓再戴回去,偏偏就在這半分鐘內出事。 一切看起來就像意外的巧合,但巧合多了,總歸是不正常的。 工程進行到一半,想撒手已經來不及,只能硬著頭皮做下去,但胡父朋友還是找了幾撥高人去看,這其中就包括何疏跟胡繪志。 兩個年輕人順風順水,從未遇到過阻難,對這單“大生意”,自然是摩拳擦掌意氣風發。 胡父朋友找的另外幾撥高人,除了何疏他們之外,一撥是風水先生,一撥是道士,還有一個不明來歷的年輕人,原本安排錯開行程,不知怎么的,幾方人馬都在同一天被請到工地來,大有互相一較高下的意思。 大家藝高人膽大,也不在意用這種場合來切磋,甚至還覺得晚上陰氣重,比較好探查發現原因,便在當夜七點進入工地。 這工地一共三棟樓,準備建成一個小型住宅小區,樓也差不多建起來了,外墻還未封好,每層都是空洞洞的鋼筋水泥混凝土,夜半風聲呼嘯而過,猶如灰色巨獸,陰森無言。 何疏講故事不啰嗦,寥寥幾句點出重點,連那幾個同行也不介紹,就直入正題。 話癆鳥也不聒噪了,只是不時扇動翅膀,示意他講得更快一些。 同行相輕,誰也不服誰,更何況除了何疏他們之外,那幾撥人,據說都大有來歷,還是赫赫有名的大師高人,哪里看得上何疏這兩個乳臭未干的年輕人,大家一言不合,當即分作幾個方向,有人朝地下車庫去,有人去三棟頂層,有人在工地周圍察看,何疏他們則去了一棟。 電梯是施工電梯,他們沒坐,直接步行一層層走上去。 步上六樓樓梯的時候,胡繪志忽然摸著脖子奇怪道:“你覺不覺得背后有風?” 何疏走在他前面,頭也不回:“四面八方都有風啊?!?/br> “不是?!焙L志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種感覺,就像有人沖著他后腦勺吹氣一樣,可回過頭又什么都沒有?!拔依嫌X得這里有點邪門?!?/br> “是挺邪門的?!焙问枋掷锏男×_盤沒有瘋狂轉動,反倒像壞了一樣,不管怎么擺弄都是一動不動?!拔以缇妥屇銊e來了,你還非得跟著!” 胡繪志嘿嘿一笑:“這種大場面怎么能錯過?再說了,你單槍匹馬多沒排面,我這不是來當你助理么,你看他們一個個,都前呼后擁的!” 他話沒說完,差點撞上何疏后背,這才發現好友站著不動了,眼睛盯著右前方某處。 “怎么……” 胡繪志也跟著望過去,就看見前方柱子后面白影一閃而過,好像有個人瞧見他們看過去,趕緊藏起來一樣。 可這大半夜的工地,哪來的人? 胡繪志心頭一突,他天不怕地不怕,正要上前察看,卻被何疏攔住。 “你在這等著?!?/br> 何疏說罷,當先上前,繞到柱子后面,卻什么都沒有。 與此同時,寂靜長夜傳來一聲女人慘叫,在空曠建筑工地上回響,穿透力極強,直接把兩人都嚇一跳,下意識循聲望去! 是三棟頂樓的方向! 這些樓層建了十幾層,三樓已經封頂了,從何疏二人所在六樓這里往上看,視野其實很有限,有一半被遮擋,只能看見兩個人在樓頂推搡,在慘叫聲發出的同時,其中一人正好被另外一人推下樓,化為夜色中黑漆漆的一點,發出怦然悶響。 何疏跟胡繪志目瞪口呆。 第8章 黑暗中,兩人瞧不清對方被落下去的情況。 但從十幾樓掉下去,能有什么好結局? 何疏他倆頭一回撞上這種事,著實震驚了好幾秒,一時不知道先跑到隔壁頂樓去擒兇,還是先下樓察看墜樓之人的傷勢并報警。 “那工地要么是風水有問題,要么就是這塊地下面有東西在作祟,不是你們能搞定的,就別班門弄斧了,趕緊走吧!” 聽到這里,話癆鳥實在是忍不住了。 何疏苦笑:“我那會兒初出茅廬,仗著點本事就見風長膽,只當此地有厲鬼作祟,異常兇猛,如果就此退卻,其他人又沒走,我們公司招牌豈不是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