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有神明 第9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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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熄沒有回答她。 他看著阿箬的那雙眼,忽而明白她以往心中碎碎念的驚艷與蠱惑。她曾在心里想過,只要寒熄看著她,她甚至可以奉獻自己的靈魂,如今的寒熄亦是。 他看不了阿箬的那雙眼,便閉上了眼睛,也無法承受她的疑問,干脆堵住了她的嘴。 溫熱的嘴唇上沾了半滴淚珠,有點兒咸。阿箬立時噤聲,她睜圓了雙眼,頭腦在這一刻變得尤其渾濁,甚至不敢呼吸。 腰后的手掌帶著燙人的溫度,將她往懷中摟緊了些,嘴唇溫柔地壓下,唇齒相依,寒熄啄了啄阿箬的唇角,又抿了一下她的下唇,鼻尖與鼻尖繾綣地輕觸,兩道呼吸聲逐漸急促了起來。 阿箬的牙齒忽而打顫,嘴唇微張,她渾身僵硬,心如擂鼓。 寒熄慢慢睜開眼,近距離看向阿箬的眼睛,他看見她失神無措,也看見她眼尾的緋紅,這回不是哭的。 他按在阿箬腰間的手不自覺收緊,不想放開她,理智卻讓他趕緊松開她。 阿箬聳著肩,眨了眨眼,將視線緩緩下移,從寒熄的胸膛落到腹部,再落到她坐著的腹下腿上。她不敢動,明明從噩夢中清醒,也知道那是她見到何桑后生病下的胡思亂想,可此刻她又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還在夢中了。 神明……也是有欲\望的嗎? 寒熄為何會親她?他的嘴唇好柔軟,他的呼吸好燙,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可……這些都是真實的嗎? 阿箬去過青樓的,以前捉鬼降妖的時候,她也看見過男人的身體,所以她知道此刻抵著她的是什么,正因如此,她更不敢信自己是醒過來了。 見阿箬化成了雕塑,寒熄無聲地嘆息,他有些懊悔自己不夠堅定,又有些慶幸阿箬大約不會將此當真。 他聽見她的心聲了。 所以指腹于她腰間摩挲了會兒,寒熄還是將她輕輕推開,調轉了方位,把她放倒在床上,低聲道:“睡吧,別想那么多,明日醒來,一切就都過去了?!?/br> 病會過去,這個不足冷靜的吻,也會過去。 阿箬想她是真的要趕緊睡了,夢中夢,驚得她幾次深呼吸,紊亂的心跳都不能平緩。阿箬便是睡不著,也要強迫自己睡著,她怕明日從夢中醒來會無顏面對寒熄。 她曾夢見他對她說喜歡。 如今又夢見他吻她。 夢境越來越離譜了,阿箬想……她要快快結束,明日就去找何桑吧,畏懼也好,難過也罷,總要了結的。 以免她對寒熄的癡妄終有一天吞滅了她,叫她失智。 桌臺上的燭火燃燒至尾聲,燈罩上兩只戲花的蝴蝶面對著彼此,于跳躍的火光中翩躚。 寒熄半晌后起身,走到窗邊,將那絲縫隙徹底合上。 該清醒了,不論是阿箬,還是他自己。 次日,東陌城接連多日的雪停了。 天還未亮便有人出門將自家門前的雪掃直長巷之中,否則影響來往客商,也影響年前這段時間的生意。 醫館內的燈從昨夜一直點亮到早間,何桑撫著胡須正翻看醫書,一旁的男人連打了兩個哈欠,正盯著藥爐上的兩鍋藥。 一個是那得了咳疾,傷了肺的小姑娘的。 一個是那與野狼打斗,落下抓痕與咬痕的中年男子的。 看藥的對何桑道了句:“師父,您進去休息會兒吧,藥我來守著,好了就給他們倆端過去?!?/br> 何桑搖了搖頭道:“那男人身上的外傷好治,可那小丫頭的內傷卻不好治,多看看前人留下的書總沒錯?!?/br> 男人聞言也不勸,他知道何桑有些倔,只是目光又落在了一直坐在醫館門前臺階上的顧風,順著顧風面朝的方向,看見街前頭的長香街。 那是顧風長大的地方,長香街里的小院子,都是一些富貴人家外室所住,幾百年前便如此了,故而那條街常年充斥著脂粉味兒,才落了這個名兒。 顧風望著街頭白茫茫的雪,長香街里緩緩走出來一個女人,僅看見輪廓他便立刻繃緊了腰背,但瞧見面容他又目光暗淡,緩緩彎了腰。 男人與何桑面面相覷,都嘆了一聲。 顧風大約是上輩子欠了蕓娘的,才會受盡了苦楚也不愿離開他母親。 第107章 生命樹:七 天微微亮, 眾人取下門前燈籠內燃燒完的油燈,醫館的男人走到顧風身邊,將門前的燈換了下來, 又與他坐在一起, 眼睛瞄著長香街。 隨著天亮,來來往往的人有許多,長香街里走出的婦人也僅有那么兩個, 不一會兒便有個男人的身影披著厚重的外衣慢慢朝外走。那男人是蕓娘找的不知第幾個了, 整日在街頭游手好閑, 吃喝嫖賭樣樣都沾,全靠女人錢過活。 顧風已經長大了,不似小時候那么好賣, 有人嫌他不會說話行事蠢笨, 給的錢越來越少,唯一看中的,大約就是顧風的好體格與好面相。 三個月前蕓娘將顧風賣給路過的一家商人前就已與王沖在一起了。 蕓娘雖年過三十幾, 可風韻猶存,比不上年輕姑娘花容月貌, 可身段還是有的。這些年陪著的男人過多, 說話也嬌滴滴的,又生怕別人棄了她,叫她如何就如何。 王沖不喜看見顧風, 便讓蕓娘再將顧風賣了, 賣出的二兩銀子甚至都沒在蕓娘面前過, 直接被王沖拿去賭了。小賭掙了銀錢, 王沖便給蕓娘買了個不值錢的鍍銀簪子, 蕓娘也高興, 哄了他好久,說他有本事,也說那養不熟的狼崽子賣了才好。 三個月過去,蕓娘還與王沖在一處,但王沖顯然在她身上圖不到利益便不愿應付她了,將當年顧風他爹留給蕓娘的最后一絲老底也給騙光了,睡了人一夜,清早便要走。 王沖沒想到自己還沒出長香街,淺昧的蕓娘醒過來,衣衫不整從小院里跑出來便拽著王沖的胳膊,尖叫著:“你要去哪兒?!你不是說再也不走了嗎?你騙我?” 王沖懶得與蕓娘糾纏,推開她便道:“騙你?你有何可讓我騙的?” 蕓娘摔在了雪地里,她外衣沒穿,澀澀發抖,周圍幾個路過的人都忍不住朝她看去,有男有女,可眼底都沒有同情,更多的卻是厭惡。 有人說顧風他爹死后,蕓娘便瘋了,所以才會在這些年做出這么多匪夷所思且令人發指的事情。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被男人拋棄,回回都將自己陷進去,回回受傷,也回回都不肯認清現實。 蕓娘拽著王沖的褲子跪在雪地里,哭訴道:“你不是說與我最是恩愛,要和我過一輩子的嗎?難道這些話也是誆我的?我為了與你在一起,將那小子都給賣了,身上所有值錢的也都拿去給你做生意,你為何還要拋下我?” “是啊,當時喜歡你,想與你恩愛一輩子,現在不喜歡了,便不愿與你一起過?!蓖鯖_不是第一次對女人耍賴皮,他聳了聳肩,滿不在乎地踢開了蕓娘:“還有你那點兒錢,還不夠我塞牙縫的,就到此為止吧,你一個女人……難道都不要臉皮的么?” 當街拉拉扯扯,還哭訴,王沖都嫌她晦氣。 蕓娘不肯松手,王沖才將她踢開,她又纏了上來,嘴里喊著他王郎,當真是不要臉皮了。 王沖見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他還想留著幾分面子,日后好找別的女人,便下了狠勁兒去踹蕓娘,蕓娘身子本就不好,被他這一踹當即吐出一口血來。 王沖愣了一下,整理衣擺后嗤了聲,轉身正要走,卻見一抹黑影直沖沖地朝他跑了過來。眼前一花,王沖也被人沖撞倒地,胸口一陣悶疼,頭撞在了街邊的石墩子上,眼冒金星。 眩暈之后,王沖看見了壓在他身上的人是誰,不正是幾個月前被賣出去的顧風? 顧風張嘴便咬在了王沖的肩膀上,王沖疼得大叫,偏偏顧風的力氣大得出奇,他怎么也掙扎不開,再看向一旁捂著心口嘔血的蕓娘,王沖連忙喊道:“蕓娘!蕓娘救我!” 蕓娘聞聲,連忙朝王沖跑來,她瞧見對王沖拳打腳踢甚至上嘴去咬的少年是顧風,愣了一瞬,在王沖唉聲連連下,還是過去抓著顧風要扯開他。 顧風不依,他遠遠就看見了,這個男人打他的母親,他看見了蕓娘吐血了,便瘋了般不想讓王沖好過。 蕓娘見顧風不肯松嘴,一巴掌落在他的臉上,怒罵:“臭小子!誰讓你動他的?你給我松開!不許打了!” 王沖也道:“蕓娘,你快把著小兔崽子拽開,你還想與我過一輩子呢,總不能看他把我給打死了吧?蕓娘,好蕓娘,這小子已經傻了,瘋了,這拖油瓶難道還想吃你一輩子的奶?你早該把他丟得遠遠的了,快……快把他弄走!” 蕓娘也不大聽得清王沖對她說什么,她方才被踹了那一腳,心口還疼得很,可她聽到王沖說要與她過一輩子,便什么也顧不上了。 她對顧風拳打腳踢也不見顧風松開,起身跑進了身后的小院子里,拿起抵門的木棍便跑了回來,一棍子打在顧風后腦上時連猶豫也沒有。沉悶的聲音落下,周圍的人都看呆了,顧風的眼如死了般,慢慢有血從他的脖子滑下來,浸濕了衣襟。 顧風沒了力氣,王沖將他推開,起身后不解氣,奪過蕓娘手中的棍子便朝倒地的顧風身上打,一棍棍可能將他的骨頭都給敲碎了。 有人看不過去,連忙沖過來攔住王沖:“你憑什么打人?!” “憑什么?憑這小子要殺了我!”王沖說完,指著蕓娘道:“他親娘都不管,你們敢管我?!都給我起開,今兒個我非打死他不可!” “蕓娘,你也不管你兒子了?就讓這混賬把顧風打死嗎?顧風是你懷胎十月掉下來的rou??!”有婦人不忍心,瞧那滿地的猩紅淬在了白雪上,她避開眼神去拉蕓娘:“你還是不是當娘的了?” “我若不是他娘,我早就將他丟河里淹死了!這小子吃我的喝我的,擺著一副我欠他的樣子,我早早將他賣出去了,何苦再回來禍害我?”蕓娘哇地一聲哭出來,坐在地上大喊道:“因著他,我毀了幾段姻緣!這哪兒是兒子,這是來要債的!” 王沖見人攔著,他一腳踹在了顧風的心口上,這一腳反而將方才暈過去的顧風給踹醒了。顧風半睜著眼,迷迷糊糊地聽到了蕓娘的哭喊聲,他的眼前被血糊住了,只能看見一個個猩紅的輪廓,可他一眼就能認出誰是蕓娘來。 蕓娘說他早就該死了,應該與他爹一起死在水里。 可顧風不懂,他什么都沒有做錯,為何要死?他也不懂,明明別人家的娘親待孩子都很好,就他家的不同……顧風覺得自己可悲,可他還不想認命,蕓娘是他娘親,這世上哪兒有不為自己孩子好的娘親呢? 所以他每次被賣出去,都在想若不早點回去,娘親就該擔心了。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他只是……還抱有一絲天真的希望。 王沖打他,他能站起來與王沖對抗,他才不會被這酒囊飯袋打到,所有欺負了他娘親的人,他都會欺負回去的! 可顧風還沒爬起來,又聽見蕓娘道:“打死了也好,就讓王郎把他打死吧,打死了再也不用來我眼前煩我,我是他娘,我生他一條命,是他欠我!如今還我,權當是為了我日后能好過……若是能悄無聲息死在外頭多好?偏偏要回來!偏偏要讓我難做!” 是嗎? 顧風心頭一緊,酸脹得厲害,他的眼眶也被打出了血,所以血順著眼角流下時,王沖再用棍子打他他就沒掙扎了。 他被打死了才好嗎?他死了,就能把欠蕓娘的那一條命還給她嗎?那他來到這世上又是為何?她為何生他,又為何怪他呢? “不能打了,不能打了,再打就真的要死人了!” 醫館里的男人見顧風沖去長香街,還以為他執迷不悟要找蕓娘,可見長香街前圍著的人越來越多,他便曉得事態嚴重,連忙跑過來看。 這一看還得了?顧風渾身是血,腿骨扭曲地倒在地上,王沖那棍子上甚至沾了rou泥,一旁阻止的人也被他敲了兩棍子。而蕓娘坐在地上哭訴,只說自己的苦,一眼也沒看向一旁的兒子。 “我報官了!”人群中一人喊道:“官府的人馬上就要來!王沖,你要打死了人,你就得挨板子,坐牢,以命償命!” 王沖聞言,將手中的棍子丟了出去,哼了聲道:“誰看見我打人了?你看見了?你們又看見了?” “怎不是你打的人?我們都瞧見了,你不是打人,你是要殺人!”一人喊完,周圍的人都憤憤不平,全都指著王沖說他不是。 醫館里的男人趕忙將顧風扶起來,要帶他去治傷,王沖卻道:“哎!你帶人走算怎么回事兒?不是說官府的人馬上就來了嗎?你現在把人帶走,他要是死在你醫館里了,你們賴人是我殺的,我去哪兒說理去?” “你!你別不講道理!顧風這孩子心眼兒實才受你這番打,若不帶去看傷,真死了怎么辦?”男人說完,要扛著顧風走。 王沖連忙攔過來,又瞪了蕓娘一眼:“蕓娘,你兒子要被人帶走了,你不管嗎?” 蕓娘還在哭,一聽王沖的聲音,再見醫館的人背著她兒子,目光猶猶豫豫望向王沖,收到王沖的一記眼神后連忙開口:“不許帶走他!我兒子我自己看著!你今日要把他帶走,我就卷了鋪蓋睡到你藥堂里去,告官說你們搶孩子!” “你!你這女人不可理喻!”男人恨毒了她,咬牙切齒地瞪著蕓娘:“你自己兒子不疼,還不許別人管,你良心被狗吃了嗎?” “哎喲!天老爺!”蕓娘又往地上一坐,連忙抹淚:“有人搶了我的孩子,還不許我說半句話!這天下哪兒有此等道理?蒼天吶!怪我蕓娘命苦,連自己的兒子都留不住……官爺們救命,快來人吶!我兒要被人明目張膽地搶走啦!” 男人嘴唇都氣得直哆嗦,可他嘴笨,說不出其他話來,周圍人也都氣惱,他們知曉蕓娘這一家的事不是一朝一夕而成的。蕓娘亂,顧風可憐,他們看在眼里,可畢竟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們更只是街坊鄰居,管不到蕓娘家里去。 一行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站在長香街頭,不過兩刻鐘,官府的人來了。 官差三個,詢問情況后,便要將知情的人都帶到衙門去問話,王沖、蕓娘,還有重傷的顧風,一個都不能少。 醫館里的男人將顧風交給一個大娘照顧著,自己匆匆跑回去,跨進門便對何桑道:“師父,出麻煩了!顧風險些被人打死了,現在人又被帶到衙門去,師父您快收拾藥箱,隨我去衙門一趟,我怕去遲了那小子就死了!” 男人的身上都是顧風的血,何桑見狀,也嚇了一跳,他放下醫書去收拾藥箱,又對后院兩個才起的藥童道:“屋里的病人你們看著,藥爐上的藥熬好了便讓他們喝下去,我很快回來?!?/br> “好,師父慢走!”兩個藥童連忙打起精神。 何桑隨男人離開,又問了顧風情況,聽到顧風家里的事,臉色沉重,抿嘴半晌后除了一聲嘆息,也無話可說。 街上一番熱鬧,又很快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