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有神明 第9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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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她搬自然更好,阿箬與寒熄帶著重傷昏迷的蘇老爺再回去找顧風。 顧風一路都留了記號,阿箬沿著記號找到他也不難。少年方才摔了一跤恐怕扭傷了腿,走得不快,還沒出這座山阿箬便看到了他。 顧風看見浮在半空中的蘇老爺,愣了許久,一雙眼睛好奇又驚恐地盯著阿箬和寒熄看,仿佛要將他們倆看出個洞來。阿箬也沒解釋,只對他道:“繼續帶路,去找何神醫,救妍妍,也救蘇老爺?!?/br> 顧風三步兩回頭,奇怪為何他們能讓人飛在半空中,阿箬看見他的眼神,雙眼微瞇笑了起來,開口道了句:“是不是抱著小丫頭太累,你也想騰出雙手松快松快?沒關系,把那小丫頭交給我,我也讓她飛一飛?!?/br> 此話一出,顧風便立刻回頭,將蘇妍又抱緊了些,再也不敢多看阿箬一眼了。 蘇妍是蘇老爺交給他的,顧風雖不會說話,腦子也不太好使,可蘇老爺與他說的他都聽進去了,他絕不會拿蘇妍的性命玩笑。 約寅時,幾人才離開了那座山,好在后面沒碰上什么野獸,也未遇見雪崩。 離山后距離東陌城還有百來里路,因為大雪,路上并無行人痕跡,遠方山川下的村子都被白雪覆蓋,遠看過去白茫茫的一片寂寥。 大雪本在午后停了一會兒,但到卯時之后又簌簌落了下來,阿箬看顧風在前頭走得辛苦,干脆化了個結界為他們擋風遮雪。許是顧風已經見過稀奇的事兒了,對于突如其來的結界也不顯得多驚訝,這樣反而省了麻煩。 到達東陌城外已是深夜,城門已經關了,只有兩個當值的小兵守著。 阿箬一行人站在高大的城門之下,冰霜在城門上結了厚厚一層。因為怕被冰封住城門縫隙,次日開不了門,故而東陌城的城門開了一條小縫,一掌寬,可以勉強看見城內景象。 顧風走到城門前便往門上拍,他抱著蘇妍走了太久,力氣有限,拍城門發出的聲音還沒有呼嘯而過的風聲大,幾下便將手掌拍紅了。 城門里頭避風的地方,兩個小兵背靠著彼此,旁邊有火爐,火爐上燒著一壺酒,nongnong酒味兒順風傳來,若是他們凍狠了,便端起喝一口暖暖身子。 阿箬見顧風拍了許久也未能將那兩個人拍醒,干脆拉著他的肩膀將人推開,臉貼著那扇城門,朝里面喊了一聲:“走水啦!” 兩個小兵猛然驚醒,慌張地從長凳上跌下來,四下看去并未看見火光,只能看見城門縫隙外頭一張少女的臉。 少女一身青綠衣裙,面如玉色,一雙鹿眼倒映著城內未滅的燈火,正彎著眼睛笑盈盈地望著他們,看上去像是山野間的小鹿化作了妖,有些惑人。 “兩位軍爺,救命呀,我這有個小姑娘吐血昏厥一整日了,急著入城找神醫醫治呢?!卑Ⅲ璧?。 那兩個小兵面面相覷,有些為難:“可早就過了入城的時間了?!?/br> “城外很冷,軍爺若不能通融,我與那小姑娘便要一并凍死在外頭了,請軍爺行行好把城門打開吧?!卑Ⅲ杳蜃?,擺出一副可憐模樣。 她的聲音很好聽,若是故意掐著嗓子說話,還有些軟糯的撒嬌意味,加上寒風下打顫的牙,便是寒熄知道她是裝的,也不禁胸腔一酸,覺得她太可憐了些。 兩個小兵已然動容,他們走到門前,對阿箬道:“入城后,別說是我們放了你?!?/br> “多謝多謝!”阿箬道了謝,那二人便將落在城門后的木頭樁子撤下,將門縫開打了點兒,允許他們進入。 阿箬施了個障眼法,將浮在半空中的蘇老爺隱去,便帶著寒熄和顧風一道進城。 那兩個小兵應是認得顧風的,瞧見他還愣了一下。二人都知道顧風家的事兒,心里不忍,也不管此番入城幾人,只背過身去假裝說話,又喝了兩口酒,等他們走到火把光芒照不到的地方,便再將城門關上。 城門尚未來得及關,不遠處便傳來了噠噠馬蹄聲,一聲高亢的吶喊從街道的另一頭傳來。 “速開城門!” 阿箬回頭,騎在馬上率先往城門跑的有些眼熟,她瞇起眼睛瞧仔細了,再一回想,認出這人是昨晚應了蘇老爺吩咐來東陌城調兵的方生。調兵沒那么容易,即便蘇老爺是京都里的官,也沒權利調用地方官兵,方生怕是比他們早來了幾個時辰,能找到幾十個跟在他身后去開路救人的兵,已是不易了。 城門再開,方生領兵離開,阿箬收回了目光,再去看,顧風已經走出一大截了。 阿箬沒立刻追上去,他們之間大約有三十步的距離,大雪紛飛的夜里,顧風抱著幼女,阿箬牽著寒熄,四人在街邊商鋪的燈籠光芒下時隱時現。 阿箬的手有些冷,不是風吹的,她的掌心里甚至有些汗,與寒熄牽了一路也不見暖和起來。 寒熄的指腹在阿箬的手背上摩挲著,也不知走了多久,身側的阿箬忽而停了下來。 寒熄朝她看去,阿箬緊緊地盯著一處沒動,再順著她的視線去瞧,抱著蘇妍的顧風已經站在一家醫館前了。 那家醫館入夜了也未關門,木板拼成的門上開了一條,人鉆不進去,風雪卻能吹進去。街道上的白從那條縫隙延入了醫館內。醫館檐下掛著的兩盞黃燈籠上各畫了一幅畫,一邊是細雨撫柳,枝下飛燕,一邊是斑鹿踏花,游戲蝴蝶。 世人稱其為何神醫,住在東陌城的男人也說他叫何桑,寒熄領著阿箬往這邊走,一切都指向東陌城中的人就是阿箬要找的那個,可真當她找到何桑跟前了,卻有些畏縮了起來。 所以從顧風與她拉開距離后,她便沒追上去了。 顧風站在醫館前,他單手將蘇妍抱住,另一只手伸入縫隙里,摸到了繩索后用力一拉,叮鈴鈴的鐵片風鈴聲響起,在寂靜的夜里尤為響亮。 不一會兒醫館內就亮了燈,那一束光線朝門前的縫隙靠近,阿箬屏住呼吸,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處,然后她看見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臉探到門縫前,瞧見門外站著的顧風有些驚訝。 阿箬的心如墜無底的深淵,空落落的,還有些酸楚。 開門的不是何桑,是醫館里的看守,那看守認得顧風,瞧見門外是他,連忙把門打開,拉著顧風進去了。 “你又回來了?”那男人盯著顧風的臉看了半晌,嘆了口氣:“出去了便別回來了,回來了也還是被賣了,顧風啊,別太死心眼兒了,她不配當你的娘啊?!?/br> 男人語重心長,這話已經不知與顧風說過幾回,周圍鄰里都勸過他,只是顧風是個傻的,不聽勸。 顧風沒將男人的話聽進去,他忍著冷意對男人道:“何神醫,救妍妍?!?/br> 男人更是驚訝了:“你會說話?!” 顧風自六歲被打傻了后,便再也沒開口說過話了,這回聲音雖沙啞,卻說得很清楚。男人一時激動,沒立刻去找何神醫,直到顧風重復了兩遍后,他才發現了顧風懷中被褥里還有個臉色青黑的幼女,連外衣也來不及披,趕忙去后院叫醒何神醫。 男人很快便將人帶來了。 老者五十幾,頭發花白了大半,背有些彎,身上披著斗篷,手里舉著油燈,一邊揉眼睛一邊快步朝前堂抓藥的地方跑去。 顧風沒坐,他還抱著蘇妍,在看見何桑時便立刻朝他迎了過去。 他找到何神醫了,能救妍妍了! 顧風把蘇妍遞到何桑的懷中,何桑愣了一下,趕緊接了過來。他把蘇妍放在一旁的長桌上,讓人取了炭爐來取暖,同時為蘇妍把脈,又去翻看她的眼睛。 顧風喃喃:“何神醫,救妍妍?!?/br> “好好好,你快坐下,喝口熱水?!蹦墙行押紊5哪腥硕肆艘槐瓱崴f給顧風,顧風沒接,他眨了眨眼,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猛然回頭朝身后漆黑的街道看去。 “何神醫,救妍妍?!鳖欙L開口。 “正在救了!”男人道。 顧風依舊:“何神醫,救妍妍?!?/br> “……”男人語塞,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不想與他搭話。 顧風還盯著街道外,他豁然起身,嚇了男人一跳。只見顧風朝外小跑了兩步,男人連忙跟上去,二人出了醫館,便見昏黃的燈籠下,醫館門前靠著個渾身抓傷和咬傷的中年男人,也不知何時在這兒的,竟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顧風睜圓了眼睛,他的眼神即便在漆黑的夜里也很好,所以他看見了街頭一閃而過的少女,看見夜色里,被白雪模糊了的青綠色衣裙。 “天老爺,這人也是你帶來的?唉,顧風,幫我搭把手!”男人喊道:“顧風?顧風!” 顧風回神,再看向奄奄一息的蘇老爺,彎腰幫男人把人扛了進去。 第105章 生命樹:五 阿箬終是逃了。 在那醫館的縫隙里, 第一眼看見的不是何桑,她似乎松了口氣,但沒一會兒醫館開了扇小門, 何桑被人從后院請出來時, 阿箬便有些無法呼吸了。 一切似乎都沒變,她記得何桑以前救人時也是這般,微微皺著眉頭一副悲憫模樣, 下手很輕, 只要是給將死之人看病, 左手都會忍不住發抖。 方才在醫館里,何桑將蘇妍暫且放在桌面上,給小姑娘把脈后又去看她的眼睛。他的左手握緊成拳放在小姑娘的臉頰旁去固定她的臉, 右手掀開她的眼皮, 阿箬甚至知道,他的左手手指一定都麻了。 記憶回到過去,阿箬想起何桑之所以左手會抖的原因。他也曾治死過一個人, 因為不是正兒八經的大夫,早年間跟在某個老大夫身后學過幾年藥理, 尚未出師便遇上了戰爭, 再然后滄州大地變成了人間煉獄。 那時還沒有何時雨,只有阿箬跟在他身后,阿箬當時走路還不算穩當, 說話也有些奶聲奶氣的, 之所以記得這么清楚, 是因為何桑沒有救活那個人, 被那人家里的人圍在一起毆打, 險些喪命。 可他沒有喪失救治他人的心, 他依舊希望這世間眾人無病無災,只要是被他碰上了的,何桑多半愿意管上一管,盡自己所能去保住對方的命。 何桑說,他救人手抖,不是因為懼怕救不活對方后被人打,而是他永遠都記得,第一個在他極力治療下死去的人的感受,他不是膽怯,他是敬畏生命。 阿箬曾對他說過:“以后我學醫,幫爺爺給人看病?!?/br> 他卻道:“阿妹以后別學醫?!?/br> 因為他不想阿箬也與他一樣經歷那些。 何桑是個和藹的人,若非睿智溫柔,他教不出溫潤的何時雨,也教不出無邪的阿箬。 阿箬離那醫館僅十幾步路,這十幾步外沒有燈光,加上醫館里的人全心在病人身上,根本沒人能看見她。她立于風雪中,雪卻越來越大,鵝毛般飄落,讓那暖黃色燈光下救人的畫面成了她不可觸及的過往,如鏡花水月,一碰就碎。 她只是把蘇老爺放在門前,就牽著寒熄離開了。 何桑在救人,他們不能打擾。 阿箬是這樣安慰自己的……若她現在去找何桑,那蘇老爺和蘇妍便沒有活路了??傊苏业搅?,聽人說他練了長生不死的丹藥,在東陌城至少待了一百多年,既如此,明日人也還在,跑不掉,不急于這一時。 話如此說沒錯,可她心里清楚自己是膽怯了,不舍與畏縮讓她選擇了暫時逃避,好理順她腦海中那些紛涌而來的情緒。 離了那條街,大雪迷人眼,寒熄伸手輕輕掃去阿箬睫毛上晶瑩的白色,收回手的剎那便在二人身側設下結界。 沒有夜風,阿箬也沒有方才在醫館前顫抖得那么厲害了。 寒熄不懂她對何桑的感情,她能直接找到何時雨的家里等待何時雨,卻在看見何桑的當下選擇了逃避,在阿箬的心里,何桑與何時雨終是不太一樣的。 自然不同,因為阿箬是何桑救活的,帶大的。 “對不起啊,神明大人,我可能要緩一緩才能去找他了?!卑Ⅲ璧穆曇粲行┌l啞。 與在城門前故意軟下聲音顫抖著向守城門的小兵賣可憐不同,此刻的阿箬是真的可憐到寒熄連呼吸都放輕了許多。她雙眼有些混沌地盯著遠處,一條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街道不論從哪方去看都是漆黑的,阿箬在掙扎,在痛苦,所以她的手一直都暖不起來。 “阿箬?!焙ê龆O?。 他不忍心看見阿箬失魂的模樣,也不需要她的歉意,他叫住阿箬的名字,這回沒有詢問,在阿箬朝他看來的那一瞬間,便把少女抱入懷中。 懷抱是溫暖的,不論是人還是神明,擁抱都會產生一種神奇的力量,讓人安心、依賴,變得脆弱、或堅強。 阿箬很少哭,何時雨死的時候她都沒有落過一滴淚,她這一生自歲雨寨犯下滔天罪孽后,阿箬便只為寒熄一個人哭過。再苦再累,再痛再難,她都咬咬牙便扛過去了,可這回不過是短暫的碰面,對方甚至都沒看見她,阿箬便覺得自己渾身仿佛遭受毒打般,痛得直不起腰來。 一聲嗚咽從寒熄的胸口溢出,阿箬的臉埋在他的衣服里,淚水從眼角落下便立刻涼了下來,明明只有幾滴,卻洇濕了寒熄的衣服。那冰涼的淚水貼著他的皮膚,如毒般侵蝕著他,連帶寒熄也變得有些難忍的胸悶無措。 他的手貼著阿箬的發絲輕輕撫著她的背,寒熄從來說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話。 早在秋風峽之后,阿箬就做好了隨時會遇見何桑的準備,可真正遇見后先前的準備都化作了泡影,無法面對的人永遠無法面對,無法看破的事也依舊糊涂著。 何桑是……救了她,養大她的人啊,若這世上沒有何桑,也就不會有阿箬了。 可何桑卻也是騙了她,害了寒熄的罪魁禍首。 三百多年前的枯林里,阿箬發現奄奄一息的寒熄后,第一個去找的便是何桑。因為她信任他,她從未想過這世上或許任何一個人會害她,但何桑一定不會,她連如此假設都不曾設想過,卻偏偏是何桑將寒熄交給了歲雨寨。 何時雨不知緣由,可何時雨曾在阿箬殺死歲雨寨里的人又逃出那里后,幾次找過她。 他想解釋,只是阿箬不想聽。 何桑沒來過…… 那夜篝火未熄,阿箬瘋了般拿著屠刀砍殺了歲雨寨三百多號人,胳膊都快揮斷了,最后用刀嵌入自己的心臟,想要贖罪解脫??珊髞硭麄兌妓蓝鴱蜕?,阿箬被人關進了籠子里,沒見過何桑,她從歲雨寨逃了,也沒見過何桑,沒有一句解釋,他如人間蒸發了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