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有神明 第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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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她跟著那小孩兒一天,阿箬就看見了打小孩兒的人。 婦人氣惱他是自家丈夫與女人私奔所生,總想盡辦法折磨他,還商量過要將他賣了,賣給外面那些喝人血吃人rou的蠻人,若非小孩兒總往何桑爺爺這邊跑,或許哪一日就如阿箬以前所見的那般,被丟進沸水或火堆里了。 婦人打他,婦人的孩子也欺辱他,他們對著小孩兒屙屎撒尿,用爛泥砸他,指著他背后的胎記道:“你看,他趴在一堆屎里,像不像個小王八!” “小野種,你會不會王八翻身???” “翻一個給我們看看,快翻!” 阿箬當時撿起一根棍子便沖了出去,她用棍子對著那些小鬼的屁股抽,因為她知道那地方打起來不容易受傷,把那些討人厭的小鬼趕走了,她才把小孩兒扶起來。 小孩兒渾身是傷,又臟又臭,亂糟糟的頭發下一張布滿青紫傷痕的臉沒什么表情,又愣愣地看向她。 阿箬心疼他,問他:“你不疼嗎?” 小孩兒懵懵懂懂,不知道什么是疼,阿箬帶他去了溪邊洗澡,又搜了自己幼時穿過的裙子拿給他,那裙子雖有補丁,卻是干凈的。 小孩兒的臉洗凈后挺好看,眼睛圓圓的,一頭長發也很軟。他握著裙子趴在水邊,半身藏進了水里不肯動,阿箬問了他好幾次他才諾諾開口道:“我不是女孩?!?/br> 阿箬驚訝他居然會說話,隨后道:“我也沒有男孩的衣裳,你先穿好,等我回去找阿哥問他有沒有小時候的衣服可以給你穿?!?/br> 從那天起,小孩兒就喜歡賴在阿箬身邊了。 他往日找何桑爺爺,是因為何桑爺爺會醫術,他知道流血了要找人求救。后來幾次阿箬見到他,他身上穿著的是何時雨幼時的布衣,干干凈凈地站在不遠處,只要被阿若發現,就會小跑著過來跟在她身后。 小孩兒問過阿箬:“什么是王八?” 阿箬也沒見過,她又去問何桑爺爺,何桑爺爺便用根棍子在地上畫了個圖形出來。 小孩兒對著那個有著圓圓的甲殼,四條短短的腿和圓腦袋小尾巴的東西看了會兒,又背對著阿箬,問她:“你看我身后的這個,是王八嗎?” 阿箬看了一眼他的胎記,與何桑爺爺畫的很像,她想起那些人曾因此罵過他,便說:“不太像,你這胎記上還有一條小蟲子呢?!?/br> 那是他曾被人打后落下來的疤,蜿蜒地穿過了紅色胎記上,王八的背。 后來阿箬入了結界,遇見神明,她習慣將近來遇見的事都說給他聽。神明不嫌阿箬話多,他臥在樹干上,右腿支起,單手撐著下巴,桃花眼微微瞇著,饒有趣味地聽她喋喋不休地訴說小孩兒有多可憐。 “王八,是不是一種很壞很壞的東西?所以他們才用它來罵人???”阿箬昂著頭問。 彼時盛夏,不知從哪兒飛了幾只螢火蟲出來,星星點點地圍繞著干枯細瘦的小樹,于根莖處吸取水分。 神明動了一下,發絲從肩上滑到了胸前,他朝阿箬俯身兩寸,道:“什么模樣?畫來我瞧瞧?!?/br> 阿箬憑著記憶里小孩兒背上的胎記,畫了只丑丑的王八,收手前,又在上面落了一條蜿蜒的疤。 神明雙眉微抬,輕聲笑了一下。 他的笑聲很好聽,也很短暫,胸腔震動了兩下便余妙音。他的手指細長白皙,指尖淡粉,遙遙落指阿箬腳前的圖案,道:“龜背伏蛇,是玄武啊?!?/br> “玄武?”聽上去,比王八威風許多。 神明又重新靠了回去,仍舊高不可攀,阿箬踮著腳,急切地朝前湊近兩步:“什么是玄武?” 她這幾步驚起了螢火蟲,綠瑩瑩的光芒從她的裙擺往上飛,照亮了那雙好奇明亮的鹿眸,也短暫地晃花了她看向神明的視線,唯有那清冷又溫柔的聲音落在耳畔,給她說了個超出她當時所能理解的神話故事。 明月落,天漸亮,大雪紛飛了一夜,將整個小鎮都籠罩在厚厚的白下。 陽光未至,一切也尚未復蘇,唯有早起的人在街上厚雪里留了兩排腳印。 阿箬起身,揉了揉眼睛,又有些疲倦地將臉貼上了床榻里側靠著的藤簍上。 她似乎還纏繞于夜的夢境中,腦海里回憶的是他當時說的神話故事。 玄武,四神獸之一,五行主水,四季中為冬。 正是當下。 阿箬的臉在藤簍邊蹭了蹭,寒冬下藤簍卻像是覆上了一層體溫。她閉上雙眼,開啟的簍蓋縫隙里,一根瑩白的手指伸了出來,正撥了一下她發上竹枝結處生長出來的翠綠細葉。 阿箬睜眼坐起,反手碰向后腦勺上的竹枝,面頰微紅,再看安靜的藤簍,逐漸清醒過來。 忽而胸腔的跳動也生了異樣,似有所感,阿箬連忙披上外衣,匆匆洗漱后背上背簍推開房門。怕是聽見了她房門的動靜,住在隔壁的趙焰也立刻開門走了出來,臉上還帶著笑:“姑娘早?!?/br> 阿箬沒心思與他玩笑,右手始終按在了心口的位置,感受掌心下紊亂的跳動。 客棧的門已經開了,天空還是深藍色的,門外不如屋內亮,卻也不妨礙行走。廳內僅有六個方桌,有一個方桌上放著兩碗剛吃完的面,小二尚未來得及去收拾,面碗里殘余的湯還冒著騰騰熱氣。 阿箬屏住呼吸,快速下了樓。 趙焰見她神色古怪,連忙提刀跟上,二人出門前,小二正在擦桌臺,見之笑問可要用些早飯。 阿箬沒管他,幾步跑到了門外。 她的速度太快,出門前險些摔了,堪堪站穩后一抬頭,正見小鎮的主路上,兩道人影一高一矮,離她半條街道遠,所去方向,正是她昨夜來時路。 高的男子裝扮,戴著帷帽,但從身量與那細腰和走路方式去看便知道是個姑娘。她背著行囊,右手牽著一個小孩兒,小姑娘的發上綁著紅色的絲帶,一身兔絨白襖,若非那兩根紅絲帶飄搖,幾乎就要與白雪融為一體了。 大雪如鵝毛,將目見所有都變得模糊,阿箬的視線也不夠清晰,只能遠看到那兩個身影,可就在這一瞬,她的呼吸平和了下來。哪怕離得很遠,哪怕僅一個背面,甚至不是記憶里的裝扮,她也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胸腔的跳動愈發紊亂,阿箬迎著風雪站定,眼也未眨,輕聲喚了一句:“白一?!?/br> 這聲如風,便是匆匆趕來的趙焰也沒聽見,可已經離出大半條街道的人卻忽而怔住,腳步陷在了雪地里。 頭戴帷帽的少女見身邊的人不走了,低頭看去,只見小童的發上,那兩抹紅絲帶隨風亂飛,對方臉上的表情也看不見。 白一穿著一身暖襖,手心本是熱的,卻在一瞬間涼了下來。 “白一,你不舒服嗎?”少女彎腰詢問,見小童面色呆滯,雖說他平日里便沒什么表情,對一切事物都淡淡的,可少女卻敏銳地在此刻捕捉到他眼底的一絲慌亂,和耐人尋味的喜色。 阿箬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她往前踏了一步,又停下,心中猶豫,輕輕一眨眼后,低眸側過臉,只在心里數上十聲。 十聲之后,若她看不見人,今日所見便當是認錯了。 十、九、八…… “前面二人,站??!”趙焰的聲音突然響起,阿箬眼睫顫顫,回過神來。 再朝前方看去,帷帽少女見到趙焰那一身紫林軍的裝扮便怔住了,瘦弱的身形于風中顫栗,倒是她身邊站著的小孩兒看上去比她淡定些。 小孩兒轉過身,眼神穿過了朝他們走去的趙焰,落在遙遠處,那一身青綠衣裙的女子身上。 她沒認錯,他也沒聽錯。 “你們二人從何而來?要去往哪兒?”趙焰走近,先是看了一眼那五歲左右的孩童,見對方圓圓的臉,扎了兩個小辮子,紅色絲帶明艷俏皮,便消了心中疑惑。 帷帽少女壓低聲音道:“我兄妹二人是想去奔親戚的?!?/br> “兄妹?”趙焰挑眉,一眼就認出了眼前之人是位女子,正要盤問,身后傳來了一聲:“這是我遠方表親,趙軍爺想知道什么,問我便好了?!?/br> 阿箬背著藤簍迎雪走來,她眼神淡然,待走到帷帽少女與趙焰身邊時,才朝趙焰露出一抹笑:“多謝趙軍爺幫襯,我本是因戰事投奔親戚,卻沒想到親戚也來投奔我了?!?/br> “你們認識?”趙焰疑惑。 阿箬垂眸看了白一一眼,多年未見,再相遇卻是這般情形。 白一輕輕眨了一下眼,將手從帷帽少女的手里抽了出來。他腳下踩著白雪,一步步朝阿箬靠近,白一知道自己每靠近對方一步,便離死亡更近一步。 多年的畏懼在這短短幾步路中攀升,又好似沒想象中的那么恐怖了。 小手牽上了阿箬的袖擺,幼童稚嫩的嗓音帶著一股冷清,低喚了句:“阿箬jiejie?!?/br> 稱呼久違,一如當年。 阿箬些許恍惚,空蕩的街道上風雪依舊,雪花伴隨著風一陣陣從身后刮來,揚起的發絲遮蔽他們的視線。 阿箬卻在這一股風中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不是幻覺。 背后藤簍微微發著燙。 神明的聲音,與白一的那句輕喚重疊。 他道:“阿箬?!?/br> 作者有話說: 明天v,更萬字。 期待的神明大人也在明天粗線,我保證,不是露手指! 第22章 春之葉:五 一聲阿箬很輕很輕, 輕到就連牽著阿箬袖擺的白一都不曾聽見,可阿箬聽見了。 那不是從久遠記憶里傳來的幻象,也不是借雪花而來的風聲, 是真實的, 從她身后傳來的聲音。 阿箬立刻就想放下背簍去查探,她想確認剛才那一瞬間不是她的錯覺,確認那與白一喊她jiejie時交疊著的一聲“阿箬”不是她的臆想。 可周圍還有人, 有個不好對付的紫林軍, 有個不知身份的少女, 還有本該死去的白一。如若她背后藤簍內的身體仍舊是一堆筋rou連接著的白骨,這些人會給她帶來麻煩,他們看向她背簍的眼神, 也是對神明的褻瀆。 所以阿箬只是捏緊了背帶, 等這一陣風過去,等發絲重新垂在肩頭,長輸一口氣, 穩下心神。 趙焰打破了沉默:“既然你們是互相投奔的親戚,現下要去哪兒?” 阿箬還是愣神的, 帷帽少女更不敢開口說話, 唯有白一低聲道:“要出煊城?!?/br> “出城?”趙焰微微瞇起雙眼:“出城很快就會離開翼國的邊境,小丫頭,現下兩國交戰, 離了國境便無人庇佑了, 你們出煊城做什么?” 在趙焰喊出“小丫頭”三個字時, 白一眼神一滯, 阿箬也在此時回神, 道:“我家就住在煊城外梨花村?!?/br> 煊城外幾十里處的確有個梨花村, 只是村子里的人越發少了,除了一些走不動的老幼婦孺,年輕的男人統統被拉去前線打仗。也唯有如此,他們才有沖勁兒,不讓澧國破翼國的一寸土地,因為身后有他們的家人。 趙焰前天晚上到煊城時,知道一個守城的衛兵是梨花村的人,提了梨花村幾句。 阿箬不是京都人士,這兩個投奔她而來的……或可稱之為姐妹,京都口音也不重,或許被他碰見了當真只是巧合。 翼國皇帝下令,使二十支紫林軍前往翼國各方邊境,名為捉拿逃跑的東車國公主,實則真正要找的另有其人。眼前三人,年級符合的是個姑娘,并非男童子,兩個女子倒是與東里荼蘼公主一般年齡,可那公主在京都十年,身邊并無親近之人,更別說在煊城外梨花村里有個遠房親戚…… 趙焰眉心微蹙,心道自己應是白忙活一日了,不過這兩個十幾歲的姑娘帶著個幾歲的小孩兒一道上路也不安全。 近來戰事多,附近一帶并不安生,趙焰道:“我本也要回煊城復命的,既如此便與你們走一程?!?/br> 他佩著刀,又是一身鎧甲,若有他伴在身側一般盜匪也不敢沖出來攔路。帷帽少女始終怯懦著,雙眼幽幽地落在白一身上,只有阿箬笑問:“如此不會耽擱趙軍爺的要事吧?” “無礙?!壁w焰最后瞥了阿箬背上的藤簍一眼,暗自搖頭,只怪自己疑心太重。 阿箬眉眼彎彎,也不拒絕:“如此就多謝了?!?/br> 趙焰折回客棧去取馬,街上便只剩下阿箬、帷帽少女與白一三人。 白一牽著阿箬的袖擺手指慢慢松開,臉色比這漫天飄下來的雪還要白。帷帽少女似是吃驚,又有些失落:“我竟不知道,你居然可以開口說話?!?/br> 帷帽少女說的話像是一瞬將白一和阿箬拉回了三百多年前的某天,那炎熱盛夏的小溪旁,阿箬對他道:“我的裙子雖然看上去破,可都是干凈的,你快上岸穿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