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有神明 第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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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一僵,不可置信。 阿箬蹙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不能動的手腕,刀鋒朝對方的脖子又近了半寸:“為何殺我?” 第20章 春之葉:三 白雪劃過刀鋒,輕飄飄地落在了地面,青年懊惱自己的大意,更意外對方的身手。 少女為了逼他說清緣由,刀刃離他的脖子越來越近,青年只是梗著脖子深吸一口氣,便察覺到右側脖間傳來了一陣冰涼,破開的小傷口散發淡淡的血腥味兒。 阿箬瞥了一眼對方的臉,青年大約二十出頭的年齡,雖穿著一身紫林軍小兵的衣裳,騎來的馬卻是匹良駒。且這刀雖長大,分量卻很輕,吹毛立斷,是柄好武器。 這人多半是京都的世家子弟,先披一身紫林軍的皮,跟辦兩件不錯的差事,好為將來的仕途鋪路。 阿箬的記憶里沒有這一號人物,更不曾接觸過什么翼國紫林軍,自問與對方無冤無仇,沒道理第一次碰面便拔刀相向。 “快說!”她沒什么耐心。 冷風還在肆意地吹,雪也越來越大,現下天雖暗了,但還有些光亮,再拖遲些這條路上真就伸手不見五指了。 青年吞咽口水,正欲開口,卻見對面蹙眉執刀的少女忽而一頓,眼神中閃過些許慚愧慌亂,放在他肩上的刀就這么收了回去。 “我沒打算殺人?!卑Ⅲ柚Z諾了句,她方才察覺到背后的簍子里,一股力量對著她后腰的地方輕輕搗了一下,不重,莫名像是某種警告。 她收了刀,反手輕輕碰在了藤簍上低聲道:“況且是他先拿刀對著我的……” 說完這話,阿箬像是要立刻洗脫自己般將那把刀重新扔回了青年的腳下。她撇嘴,往后退了兩步,盡量與對方拉開距離,以此證明自己真的沒有傷人之心,也可避免對方再對她起殺心。 青年有些愣然,他彎腰撿起自己的刀,再抬眸朝阿箬看去,眉心皺起,道:“姑娘是誰?方才……又是在與誰說話?” 阿箬頓覺無語:“你拿著刀對準我,還問我是誰?” 青年抿嘴,臉上的表情不太自然。他收了刀,再伸手摸一下脖子上的傷口,傷痕很小,只一截指節長,僅摸到了一點兒血跡,這么會兒已經不太疼,正火辣辣地燒著。 他道:“我是京都紫林軍趙焰,之前在煊城聽人說看見了出逃的東車國公主,那公主原是東車國送往我翼國的質子,將軍命我追來查看。方才姑娘一人走在路邊,年齡又與那公主相仿,加上見到我來了便有要跑的趨勢,我便誤以為姑娘是她,冒犯了姑娘?!?/br> 趙焰也算個公子,說完這話對阿箬拱手以示唐突歉意。 在煊城,小二與掌柜的談話,阿箬也聽了一耳朵,并未在意,更沒察覺當時二人看她的眼神便有些古怪。趙焰這般說,加上她離開客棧時掌柜的特來搭話,便也能解釋得通了。 “如何就確定我又不是那公主了?”阿箬見對方的確不是沖著自己來的,也就卸下了防備。 “公主五歲送至京都,不曾有過習武的機會,便是她天生武學奇才,能有姑娘這般迅捷的身手,在刀架在我脖子上時也會毫不猶豫地砍下去?!壁w焰說的是實情。 翼國與澧國正在打仗,邊野小國沒有一個安分的,東車國這兩年的進貢越發敷衍,聽說他們的王生了個兒子,那當初東車國唯一的王嗣——東里荼蘼公主的生死也就不那么被看重了。 近來有傳言邊野小國欲動兵幫襯澧國,此事成真,翼國便沒有再庇護東車國的道理,兩國交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東里荼蘼好不容易才從皇城逃脫,眼看就要被紫林軍抓住,若有機會反殺,她不會留情。 阿箬對那出逃的公主沒興趣,她拉緊肩上的背帶道:“既然全是誤會,你嚇我一回,我傷你一寸,互不相欠,就此別過吧?!?/br> 她說完轉身朝竹林里走去。 趙焰的視線朝阿箬的身后瞥了一眼,輕飄飄地掃過藤簍。他沒騎馬離開,反倒跟著阿箬走了幾步。 前方竹林黑洞洞的,偶爾傳來兩聲仿若鬼嘯的風聲,腳下厚厚的竹葉像是能藏住一窩冬眠的蛇,那過深的荊棘背后也像能隨時沖出一只野獸來。這般情況,便是趙焰也要卻步,身背藤簍的少女卻不急不慢地,像是走在了康莊大道上。 “姑娘要去哪兒?”不能再深入了,趙焰蹙眉,停下腳步。 阿箬回眸古怪地朝他瞪了一眼,她的鹿眸本就很圓,看向趙焰的那一眼似是帶著些懵懂無知,她道:“去林子里找個地方過夜……你不找公主了?跟著我做什么?” 趙焰看了看阿箬,再看了看那幽深的竹林,失笑:“便是姑娘身手敏捷,也不必深冬住在竹林里,況且已經下雪了,猛獸不出,風雪也能把人凍傷?!?/br> 阿箬挑眉,趙焰又道:“姑娘跟我走吧,此去煊城路遠,但往前走五十里便有個可落腳的鎮子,我有馬,不要一個時辰便能到?!?/br> 阿箬抿嘴,深深地看了趙焰一眼,又將目光落在那匹身姿挺拔的良駒上。 趙焰知道自己說動了對方,于是伸手:“姑娘將簍子交給我,我來背著,你坐前方安全些?!?/br> 阿箬拉了一下背帶,搖頭:“不用,你坐前方?!?/br> 趙焰:“……” 趙焰還想再勸一勸對方的,結果少女墨綠的裙擺一飄,她人就上了高馬,身后的藤簍穩穩當當架在了馬臀上,高出她自己的身量一截。 阿箬摸了摸馬背上的鬃毛,低聲喃喃了句:“我原本還想著把馬搶走自己用呢……” 趙焰正朝馬匹靠近,聽見了這句,有些詫異地抬眸看了阿箬一眼。只是她的眼神沒落在他身上,似乎也不介意被他知曉心思,又是一聲喃喃:“不過我怕你會怪我,還是算了?!?/br> 神明大人是圣潔的,她也不能有污點。 趙焰借力上馬,待坐下后又哪兒哪兒都覺得不對勁。他身量高,身后的阿箬鼻梁只能到他肩膀的高度,堪堪露出一雙眼來。而此時,那雙纖細白皙的雙手正環過他套上了鎧甲的腰,扯住韁繩,像是將他這人高馬大抱于懷中一樣。 趙焰臉紅了一瞬,又低頭看向那雙握韁繩的手。 小小的,白白的,手腕他方才握著時便覺得很細了,青綠的廣袖在風中吹出了波浪,露出的一截手腕上還有幾道被捏出來的紅痕。 趙焰問她:“姑娘方才是如何掙脫我的?” 阿箬道:“脫臼就好了?!?/br> 趙焰有些心驚,她說得風輕云淡,一絲痛楚都沒有,而他方才也的確感覺到了手里的腕骨像是錯位般,突然被她溜走了。 趙焰又問:“脫臼……不痛嗎?” 阿箬無所謂道:“我已經接上了?!?/br> 言下之意,便是不痛了。 寒風簌簌,大雪紛飛,吹得人眼都睜不開,馬匹不快不慢,照這個速度往小鎮去,一個時辰內怕是趕不上的。 趙焰道:“姑娘可以把韁繩交給我,我策馬快些,可免去這些寒風?!?/br> “沒事,你擋著呢,我吹不到?!卑Ⅲ枰矇蛱谷?,說出這話時趙焰無奈一笑,又聽她道:“騎得太快很顛簸,會不舒服的?!?/br> 她這段時間沒敢再開簍蓋了,但從背簍里時不時傳來的動靜可以感受得出來,恐怕要不了多久神明大人的身體便能長好。他被分散去這世間各地的仙氣、靈智,還需她慢慢找尋回來。 回想起神明的外貌,在阿箬的記憶里就是很高、很高,或許與他總坐在高處有關,阿箬需抬頭去看他,在她的印象中,身后這般背簍是裝不下那個男人的。 簍小,再策馬顛簸,一定會很不舒服,反正簍內不冷,風寒有她與前頭那人擋住,慢一些也無妨。 至于阿箬為何答應讓這紫林軍送自己去前方小鎮,不過是她本就要往小鎮走。 翼國的皇帝借著找公主的名義在找另一個人,那個人也很有可能是她要找的人,她先一步去往有人的地方,先一步找到對方,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為此,借趙焰馬匹一用又如何。 沿路行五十里左右果然有個小鎮,鎮內無光,眾人早早就歇息了。 趙焰領阿箬到了一家客棧門前,敲響門,主動付了銀錢便要兩間相鄰的上房。 走到房門前,趙焰逐漸朝阿箬靠近,氣息在三步以內,伸手便可碰到她的肩。 阿箬立刻回身朝對方看去,正見趙焰一只右手懸在空中,恰是朝她這邊伸過來的。 她問:“還有事嗎?” 趙焰笑了一下,右手翻轉,五指張開,手心里的黃油紙展開,里面兩塊精致的糕點露了出來。他道:“我怕姑娘肚子餓,掌柜的說只有這兩塊糕點了,便來送給姑娘墊墊肚子?!?/br> 阿箬瞥了一眼糕點,道:“多謝,我不食葷腥?!?/br> “這是普通糕點?!壁w焰道:“不是rou餡兒的?!?/br> “豬油起酥,一樣算是葷腥?!卑Ⅲ柩粤T,推門而入,關上門扉前,趙焰問她:“姑娘的背簍里裝了什么?這么大的簍子,說是里面藏了個人也有可能的?!?/br> 阿箬聞言,臉色冷了一瞬,眨眼般又掛上了笑容,她抬眸,鹿眼彎彎:“藏人?你看我這身形,能背得動誰呢?” “或許……一個五歲左右的孩子?”趙焰明顯的試探,倒叫阿箬松了口氣,又笑得更加燦爛了些:“軍爺真會開玩笑?!?/br> 她面頰微紅,眼神有些羞赧道:“我這簍子里裝的都是換洗的衣裳和干糧,而且我看上去,也不像一個五歲孩子的娘吧?” 許是拜那雙鹿眸所賜,阿箬一旦笑起來總有些天真無邪的味道,她五官精致,身形玲瓏,似是江南女子,俏笑著打趣,反倒讓趙焰有些不自在了起來。 莫非真是他想多了? 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又非京都人士,怎么可能將那個男童帶走? 門扉關上,趙焰垂眸看向手里的糕點,方才就差一點,他便可以碰上她的背簍了。便是衣裳干糧也當布囊背著更加方便,那么大的藤簍……不論真假,還是看一眼更叫人放心。 趙焰也回了房間,房門閉上。 小二正準備關門熄燈,才走到客棧門前,外頭有兩個影子冒著風雪跑了進來。 身量一高一矮,高的一身青布衫,頭戴帷帽,檐上積滿了白雪;矮的那個裹著兔毛白絨襖,頭上綁了兩根紅絲帶,是個小丫頭裝扮,抿著嘴,神色冷淡。 高個的掀開帷帽,露出張雋秀的面龐,一瞧便是女扮男裝。 她拿出銀錢,又牽緊身旁的女童,滿身寒氣,故意壓低嗓音道:“一間房?!?/br> 小二雖看穿了她的身份,卻也沒有戳穿,只是根據銀錢選了個普通的客房,交了鑰匙領二人過去便打著哈欠關門歇下了。 屋內燭燈昏黃,一股寒冷直鉆人的骨縫,女子穿的還是秋天的衣裳,自己已經凍得打顫,還回頭問那女童:“白一,你冷不冷?” 女童渾身上下裹得像一粒圓潤的珍珠,雙手伸出來都是暖和的,自是不冷。 她摘了發髻上的紅絲帶,理亂了一頭柔軟的發絲,雙眼隨著鋪被褥的少女身影來回,等那邊忙好了,她才用手沾了水,在桌面上寫下一排字。 ——下回不許把我扮成女孩。 少女見狀,抿嘴一笑:“還需再裝一會兒,我們很快就出翼國了?!?/br> 第21章 春之葉:四 入夜有風,落雪無聲,屋內的燭火即將燃盡,微光明明滅滅,投在了阿箬的面龐上。 有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總能在入睡后夢到過去,零零碎碎的皆與神明有關。那短暫的、明明才只有幾個月的相處,最終卻支撐著她走過了好幾百年。 她曾為了神明殺過人,瘋魔般提著屠刀便朝那些人的身上砍去,對于絕大部分的歲雨寨人而言,那夜的阿箬絕對稱得上噩夢,可她的屠刀并未對準每一個歲雨寨的人。 回憶再往遠處去尋,阿箬不是歲雨寨中年齡最小的那個,原先也有個小孩兒總跟在她身后,因為她幫過對方。 何桑爺爺說,阿箬是他見過最心地善良的姑娘,他說好人一定有好報,所以阿箬必定是他們中最長命,日后也最幸福的人。 彼時多年饑荒,誰也說不準哪日自己醒來就一定還活著,在那人能吃人的時代里,阿箬始終保持著一絲近乎天真的無畏來。她總能與旁人共情,總能在看見旁人的生活,或聽過旁人的過往而落淚。 寨子里有兩對夫妻,男人帶著另一個女人跑了,幾年后又因在外實在困難,二人一起領著個小孩兒回來,打算重歸家庭,小孩兒便成了多余的那個。 小孩兒的頭發永遠亂糟糟的,悶聲不說話,有很長時間阿箬都以為他是個啞巴。 何桑爺爺說他能活下來是個奇跡,因為他的身上有許多傷,有些傷至肺腑,便是成年人都會疼出眼淚,他的表情卻始終淡淡的。不是因為他能忍,而是因為他喪失了疼痛的感受,生來如此,無知無痛,也就無畏死亡。 小孩兒很惜命,旁人打他他也不吭聲,挨了打后就蒼白著臉來找何桑爺爺看病。阿箬見他身上有血,心里氣憤,不知誰能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下這樣狠手。